一九三七年,我们交通站就设在这座风雪的山上。到了帐篷前,我狠劲敲几下披在身上的雪花,钻了进去。这天,为向抗联三军传情报,我在大雪里整整顶了一天,钻进帐篷,大伙儿紧畦帮我搓起手脚来。“道上紧吗?”宋副官帮我絮轨靴,问道。“还看不出来,不过军部让我们转移到大砬子沟去,越快越好!”听说转移,大伙惊问:“有情况?”“嗯,敌人要来搜山!”阿拉别拉山在铁力县境。山上的交通站里我们一共五个人,已经在这里坚持了一年多,因为常常翻山越岭地奔走,传递情报,惊险事儿哪个人都经历过一些,胆子也都大了。
倚仗路熟脚快谁也没把鬼子要来搜的事看成了不得。因而第二天我们收拾东西慢了点,竟没走成。下了几天的大雪,第二天转晴了,天变得无风无云。这天上午,鬼子突然出动三架飞机来阿拉别拉山上空侦察。它们盘来旋去围着山想侦察出点什么。我们的小帐篷披着满身白雪在茫茫大森林的隐蔽处,鬼子在飞机上怎么能看得见呢!三架飞机越旋越低,我们几个人隐在树下,小王气呼呼地说道:“他妈的开飞机这小子什么样?”“他的样儿我可知道,”葛炮一旁打趣地说,“仁丹胡,贼眼满珠,叭嘎叭嘎地乱嘟嘟!”“找不到抗联影儿,现在正坐在飞机上乱嘟嘟吧?”小王接上说。它们像走马灯似的,神气十足,旋来旋去就是不走。葛炮突然说道:
“我看揍它吧!”“对,揍它!”小王附和一声,突地举起了枪。我随后拉他一下:“惹它干什么?”不过,谁看着欺负到脑门上来的敌人心里好受呢!宋副官瞅我一眼,说:“我看应该揍它一下子!”大伙儿都同意这意见,我琢磨,要不就试试!于是一挥手,几支枪霍地举起来。飞机还在上空抖威风呢,那样予陉神气的!飞得比树梢高不多,端起枪我信心也来了。我们五支大枪齐响也够它受的!望着三架飞机又绕过来了,葛炮喊道:“打领头那小子,看他有什么本事!”五支枪全对准了它,飞到偏头了,耳根子震得嗡嗡响,距离已经合适,一排子弹“啪啪啪”飞上去,那家伙立刻身子一抖,怪声怪气地嚎叫,机尾吐出了白烟,拖着一溜烟火,斜歪着膀子扎在了南山河沿。飞机被三八枪击落了!这可是头一次,大伙高兴得不得了!可是,鬼子像挨了一针似的,当天晚上讨伐队便开进了山。长长的爬犁队,前边挑着膏药旗,那股劲儿蛮凶的,其实,山上抗联才只我们五个人!鬼子扎了营盘,和我们只隔一个山头,跨过山来便可以讨伐了,可是天已傍晚,鬼子没敢再往前,怕在老林子里被“抗联”乘夜吞掉!
我们抱着大枪围坐在帐篷里,备用的油灯没点,月亮从帐篷外透进来一道光线,同志们默默地想着,鬼子大搜山是不可避免的了,我们是连夜转移呢,还是到鬼子那里捅捅“马蜂窝”?好一阵沉默,葛炮首先叫道:“我看还是捅捅它!有什么了不起,飞机是铁家伙,照样揍下来了,莫非鬼子脑袋比铁还硬!”凭我们五支大枪能整得了那么多敌人?我说:“先侦察一下,再决定吧。”大伙同意,于是背枪向前山摸去。
夜是那么平静,只几颗淡淡的星星在头上闪耀,我们踏着积雪,一边走,一边小心地观察。到了南山后坡,小王忽地捅我一把:“山头跑下个影儿!”“可能是敌人哨兵。”我们估计,于是急速抄道跑上山头,一眼便望见山下鬼子的帐篷。帐篷是顺着别拉河沿靠山脚摆开的,间隔拉的挺远,绕山成个半圆形,我点了点,一共二十三个,不知里边躺了多少鬼子。
我们正观察时,山上跑下的那个哨兵慌忙冲进中间帐篷。葛炮急着说:“打吧!”“撤!”我喊了一声。我们没跑几步,中间帐篷的二十多个鬼子呼啦一下子冲出帐篷,机枪对着山头响起来。同志们迅速卧在石头后边。这工夫,两头帐篷里的鬼子也从梦中惊醒,提枪奔出。沉静的山谷顿时像翻了个儿,子弹狂啸飞叫。我们打着、退着,没多少工夫,敌人从两面包抄过来。我们几支大枪哪里能挡住?我们乒乓地射击一阵,借着沉沉夜色,一溜烟地退到后山,南山头只剩老松树和大岩石了。两翼夹攻的鬼子还对着空山头射击呢!枪声越来越激烈,仗越打越糊涂。这些刚从梦中惊醒的鬼子兵真像刀鱼叼着尾巴转,自己咬自己。我们坐在后山头上“观阵”,“双方”机枪吞吐着红红的火舌!
冷风扬起了挂在树上的雪花,灌进了脖领,吹冻了手脚,我们留下一个同志做岗哨,其余四个全钻进了小帐篷。我们躺在帐篷里听着。猛烈的枪声约响了有一个钟头,才渐渐低落,微弱,消失了。山头刚刚抹上一片曙光,天微明,我们五个人又摸往南山察看敌人动静。山头敌人的哨兵没有了。不知鬼子想出了啥名堂,我们提防着,小心地一步一步登上南山。攀上山头时,才发现鬼子已经滚蛋了!在昨天晚上摆着二十三个帐篷的地方,看到的是一堆堆的血衣和散落的锅碗,不知在这场“糊涂战”中,幸免的鬼子回去如何向他们的长官报告这次的“讨伐战果”!
我们五个人巡视着当夜战场,拣了几支扔下的枪支。整个山谷那么宁静,银雪耀眼,暖融融的太阳已经升得老高,我们带着战利品回到后山。这天下午,我们卷起帐篷向军部指定的大砬子沟转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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