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效明讲述十二烈士山

Admin 发表于2015-10-27 22:05:11
提起抗联,我首先就会想到东北抗日的重要根据地之——巍峨的完达山。在那里,有多少抗日志士抛下了头颅,洒下了热血,埋葬了忠骨!虽然事隔多秋,但是完达山上片片殷红的血迹,依然历历在目,人们也将会永远追念那些永垂不朽的英雄。
一九三七年初冬起,日寇就纠集了关东军炮队、受过专门训练的滑雪队以及被日寇组织并挑起极疯狂的复仇火焰的蒙古骑兵“兴安军”等等,数以万计的兵马,对我东满完达山地区的抗日联军,展开了全面性的所谓“大讨伐”。
到一九三八年二月,我们被严密封锁在大森林里,已经一个冬天。当时我是抗联五军二师政治部主任,我们师和三师奉命在宝清县境的石灰窑、五军后方密营进行休整。为了防止敌人的突然袭击,我们在距离出营三十公里的沟口设了个哨所,这里是一个“一人防守,万夫莫入”的险要地方,守在这哨所里的是李海峰连长和他的亲密战友朱指导员、张福和炮手、徐二楞同胞哥俩和连通信员王小胖等十二名抗联战士,他们大部分是猎人出身。师部交通员张凤春同志,也常到这个哨所里来。这年正月就有情报说,日寇有进攻我们五军出营的迹象,但却没想到正当我们准备转移的时候,一场悲壮的战斗,就在那个哨所上发生了。
我清楚地记得,那是一九三八年三月的第二天早晨,三师的负责同志在这前两天就带人出营活动去了,整个密营只留我一个负责人。我正在屋里阅读军首长的指示信,忽然四名大个子战士,把满身血迹、处于昏迷状态的张凤春同志抬了进来。这之前我听到沟外响了一天枪声,猜想一定是发生战斗了,便问四个战士究竟,但他们也是从半道把凤舂同志接过来的。除了告诉我“沟口发生了战斗”以外,别的什么也不知道。我马上把军医找来,给张凤春同志换了衣服,洗了洗伤口,换上药,重新包扎好,并且就把他放到我睡的几根木段堆成的铺上,和军医共同守护着。
张凤春同志的伤势并不太重,主要是经过一天战斗没吃东西,跳崖后又在雪里趴了几个小时,连冻带饿,再加上伤痛,使他昏迷了。我们守着,他的呻吟声由弱渐强,神志也逐渐恢复着。约半夜时分,他就完全清醒了。作为一个交通员,张凤春同志深知把自己得到的消息立即向首长报告的重要。因此,他刚一清醒,就向我叙述起这场战斗的情形。尽管我不断用命令的口吻让他稍停一停,但是他哪里还能按捺住呢?他激动地坐起来,喝了一大碗开水,向我滔滔不绝地讲起来。
这天,大概已到了早晨三点半钟左右,如果不是天阴得太重,就是三五米以内的目标,也还能看得很清楚。我从外面小便后回到木屋里,同志们也都起来了,大伙正围着一个烧得红彤彤的火堆,一边逮着虱子,一边谈着过去的一些战斗故事。忽然这天夜里的最后一班岗哨徐二楞跑进屋来。“报告连长,沟外有马叫,离哨所几百米远,还有不少人影晃动!”“同志们!赶快到第一道防线的工事去,准备战斗!”命令一发出,全体同志都端枪向工事跑去。我因为没有枪,心里有点发慌,不由得老颤抖,连长上下打量我一下问:“没打过仗吧?”“不!没当交通员的时候也常参加战斗。”我显得非常窘迫。“那你怎么哆嗦了?”“我……我没有武器,连长同志。”我勉强地笑着回答连长的问话。
“那好吧!给你。”连长把他的匣枪递给我。“不,连长同志!”我连忙拒绝说,“你不能赤手空拳呀!”“不什么不!快拿着,跟我在一起,我是机枪射手,仗一打响,我就要用机枪,这玩意儿……”他两眼看着匣枪,笑了笑说,“这玩意儿打起来不‘过瘾’!”接着他又转过脸对通信员王小胖说:“小王,你到第二战斗组去协助徐老大(战斗组长)指挥战斗!”“是!”王小胖神气十足地跟在徐老大的屁股后面,一蹦一跳地奔向工事去了。我接过连长的匣枪,跟连长一起走进用雪筑成的碉堡里。这时天更亮了。
我们从工事里悄悄探头一望,嗬!乖乖!那些骑马的,徒步行走的,登滑雪板的,以及炮车队等等,足有四五百个各式各样的敌人,都已到了山下的草甸子上,黑压压一片。大概是因为山太陡,冰雪太滑,加上担心会碰上对手,才没有马上爬上山来,只是聚在山下打转转。那几个聚在一起的家伙,可能是鬼子的头目,他们仰望着我们守卫的这个山头,不断用手脚比画着,时而拍打着脑袋,时而在雪地上慌慌张张地走来走去,看样子他们还没发现有守军。连长小声对我说:“他们可能要先派一批尖兵上来侦察一番。”接着他对我说:“小张,趁敌人还没有行动,你快找他们来我这儿合计一下!”“是!”我随即顺着土壕沟到另外两个工事里,把同志们都找到连长和朱指导员的工事里。
这时连长和朱指导员已合计好了,他让朱指导员对同志们谈谈。朱指导员点点头,微微笑了笑,心平气和地同往常无事时一样,虽然他和连长相反,是个身材高大,浓眉大眼的人,但大家却并不觉得他威严,同志们在他面前,比在好说好笑的李连长面前还觉得轻松,还无拘无束。朱指导员带着浓重的山东口音说:“同志们!现在俺们后面是五军的全部后方密营,是东满抗日联军的心脏,小鬼子找了整整一个冬天,没有找到俺们的这个密营,现在他们突然到了山下,这不是盲目的,他们一定得到了比较可靠的情报。俺们这十几个看守密营大门的任务,就是要坚决堵住敌人的去路,绝不能让他们袭击我们的大后方!”他喘了一日气,接下说:“我们要坚决地牵制敌人,等到我们在各处迂回的部队听到枪声赶来,狠狠打击敌人!但是眼下我们人数太少,子弹也不充足,而我们却很有可能和敌人持续很久,因此,要求同志们坚决听从指挥,不允许浪费一枪一弹,并且要互相援助,哪怕我们只剩一人一枪一弹,也要坚持战斗到底!”“一定听从指挥,坚决保护密营!”同志们激动地低声回答着。
接着连长统一规定了各种战斗信号,在检查了同志们的枪支以后,就让同志们各自回到自己的工事去了,朱指导员也跟张福和炮手一道到右面的工事去了。我们又探头一看,果然不出连长的预料,先是一批四十几个敌人,撅起屁股,一点一点地向我们的阵地爬来,左右两边工事里的同志们,显然也都看到敌人上来的情形,他们都目不转睛地瞅着连长。连长对左右工事里的同志们摇摇头,意思是告诉他们: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开枪。
敌人像蜗牛一样缓缓向前爬着,约半个小时之久,才前进不到五十米,大概又过了二十多分钟,敌人离我们只有百来米了,这是正得手打的地方,左右两边工事里的同志早就急得搓手摩掌。李连长两手握成一拳,使劲在空中由上至下猛劈一拳,这是开始射击的信号。立即,三个雪堡里的机枪步枪一起打响,第一批四十多个敌人“尖兵”像死猪一样,“扑通扑通”地摔倒在半山梁上的雪里。山下的鬼子一听见枪响和看见他们的那些毙命的伙计们,便乱七八糟地躲到围子边的大沟里。许久,敌人不再听到枪响了,便试探着爬出来,把炮口调向刚才我们射击的那些工事“哐哐哐”地轰击起来,但我们早已顺着雪壕沟转到右面的工事去了。李连长一边注视着敌人,一边说:“小张,你看吧!敌人马上就会有新的行动,我们可不能麻痹呀!”“是的,连长同志!”
天已正午了,敌人除了不时向我们山头发射一炮以外,别的还没见采取新的花招。李连长无意中看见身旁有用毛巾包着的两块包米面儿大饼子,顺手拾了起来。我觉得奇怪,为什么空空的雪堡里,会突然出现大饼子呢?可是连长却一点也不奇怪,他把大饼子递给我一个,自己留一块儿,意味深长地说:“这饼子肯定是小王刚才偷偷放在这儿的。这个小鬼,他和我一起一年多了,一年半以前是和他表兄李毛毛一起,被李毛毛的父亲动员并且送上队的,刚上队时还不满十七岁,在师部当通信员。我见他长得精明伶俐,常在师首长面前夸奖他。师首长本来也都很喜欢他,但他们却把小胖送给我们连当通信员。他虽然淘气,但是勇敢、机智,越是在紧要关头,越是会想到护卫首长。这两个饼子肯定是他昨晚分得的,自己舍不得吃,留给我的。”连长见我光顾听他说话了,忙说:“看我扯哪儿去了,快吃吧凤春同志。”说着他就咬了一大口,边嚼着,边把剩下的饼子重新用毛巾包起来,不用说,是准备留给小王的。连长边嚼着饼子,边探头观察敌人的阵地。“糟了!”连长急忙回头说,“敌人又上来了!”我探头一瞧,可不是吗,比第一批多一倍的敌人还是顺着老路上来的,他们准以为我们全被他们的炮弹消灭或者吓退了。
等敌人又到了一百米远处时,李连长又高喊一声:“打!”机枪步枪又是一阵的轰鸣,这第二批鬼子大部分和第一批遭到了同样的命运,随风赴“天国”去了。我们又一次胜利了,两次已打死打伤鬼子近五十人,心里怎么能不高兴呢,同志们都说:“像这样痛快打击敌人,还是第一次哩!”然而,这次情况可大大不同于第一批鬼子了,这批鬼子一方面有了准备,再者已被打得恼羞成怒了。还没待我们转移工事,十几门大炮就一齐向我们整个山头轰击,当然主要的目标还是我们正在躲着的工事。炮弹在我们身旁爆炸了,弹片从我们耳边刺刺地飞过。连长立即命令撤到第二道防线的工事里去。这已是午后三点多钟了,敌人知道我们没有炮,就大着胆子拥到我们的沟口,以猛烈的火力,掩护着一二百人顺着山梁子向我们哨所冲来,情况十分紧张。我们十三人由原来的三个战斗组合成两个,连长和朱指导员各负责指挥一个。
我们不声不响地趴在工事里,两眼瞅着缓缓前来的敌人,间或有个别同志重新拨正一下标尺,瞄瞄准,有的怕身子冻粘在地上,轻轻地活动一下,敌人久久不见我们还击,也都全部停止了射击,阵地上突然出现可怕的寂静。敌人逐渐靠近我们,一百米、八十米,更近了。他们个个像惊觉的野兽,显然也已意识到了这种沉寂的可怕。“射击!”李连长春雷般的一声呐喊,机枪像狂风一样咆哮起来,王小胖趁势忽地从工事里跳了出来,右手握着一束三个手榴弹,一齐向敌人最集中的疙瘩掷去,不偏不斜手榴弹正好在敌人窝里开了花,随着那团浓烟消散,雪地上瞬间出现了一片胡乱躺着的敌尸。然而敌人太多,前面的伤了死了,后面更多的继续拥上来,而且他们还击得也更猛烈了。“同志们!”李连长在炮火中大声命令道,“不让敌人再前进一步!”
正当我们与正面敌人展开最紧张对峙的时候,我无意中发现右面山上有无数黑东西,像被旋风卷着的一样,飞速向我们拥来。“鬼子的滑雪队来了!”我脱口喊了出来。连长抬头一看,见滑雪队已离我们很近,便立即命令张炮手把机枪调过头来打滑雪队。但命令连连发出,不听张福和同志应声,这才发现他已经被雪埋上半拉,浑身血肉模糊,张福和同志牺牲了!“张凤春同志,你快用雪把老张同志的尸体盖上,千万不能让敌人发现他的尸体。”他一边调过自己的机枪口,一边对我命令着。并且“咔咔咔咔咔”对着滑雪队就是一排子弹,滑雪队四散开去,有的慌乱中向我们工事胡乱射击一通。
见朱指导员那个组已经抵不住正面的敌人了,李连长刚要把机枪再调过头来,一枚迫击炮弹在我和李连长近旁爆炸,我们的工事被炸坏了,并且当场就又有几个战士牺牲了。硝烟很快散去,透过淡淡的烟雾,我忽然发现李连长的两条腿都只剩下了半截,鲜血泉水般地涌出来,但他还在大声呼喊:“帮我调过枪口!帮我调过枪口!”我向朱指导员工事里一摆手,他知道出了不幸,就和王小胖一起跳出了工事,向我们工事滚来。他俩刚一爬出,就有一颗炮弹落在他们工事上爆炸了。那工事里的同志全部牺牲了。王小胖见我们人已伤亡大半,李连长的伤势又这么重,那股仇恨敌人的烈火,像是要把整个大山都烧成灰烬似的。他抱起连长的那挺机枪,直挺挺地站立着,向来势汹汹的敌人就是一排子弹,敌人被迫暂时停止了进攻,小胖马上把机枪往地上一扔,扯下自己的一块衣襟,帮我们给连长包扎伤口。
机枪稍一停,敌人又攻上来了,王小胖又急忙架起机枪顶住敌人,李连长苍白的脸上汗珠滚滚,他又连声命令道:“帮我转过头来!帮我转过头来!”我和朱指导员咬住牙,猛力把李连长转过来。他颤抖的手指,扳动了张炮手的机枪枪机,于是两架机枪一起吼叫起来,显示了我们阵地上的无比威力,敌人被压制在六十米远处,一寸也不能前进,只是鬼喊着要我们“投降”。天快黑了,我们只剩下李连长、朱指导员、小胖子和我四个人,而我们四人中,除了王小胖之外,又都负了伤,并且连长已经到了生命最后的时刻,他不但不能动弹,而且连说话的能力都失去了。更不幸的是,我们的子弹已经打完,整个阵地只剩下了四颗手榴弹。又过了几分钟,连长因剧痛而急促地翻过几个身后,终于牺牲了!他是在我们面临着最危险的时刻牺牲的,停止呼吸后,还圆睁双目,这使我想起人们常说的:“不了心愿死不瞑目!”李连长他没看到胜利,怎么甘心闭眼呀!我们以万分沉痛的心情掩埋起英雄的尸体,热泪洒在雪上,瞬间就不见了。
忽然远处传来枪声,并且那枪声益发临近。朱指导员激动地说:“同志们!我们的援兵到了!”与此同时,敌人又攻上来了。王小胖看看面前李连长的雪坟,又听到我们援兵的枪声,他,仇加上恨,擦去腮上的颗颗泪珠,又是把三颗手榴弹集成一束,向敌群投去,敌人被炸碎了,骨肉和衣物四处飞溅,然而不幸的是,正当王小胖重新卧倒的瞬间,我们的这个小英雄也中弹牺牲了!他的尸体正倒在李连长的身旁,紧紧地靠着连长。我和朱指导员三推两拥,把小胖的尸体和连长紧紧埋在一起。朱指导员说:“咱们快把机枪扔到崖下去吧,人牺牲了,枪可千万不能让敌人得到!”说着他就忍着伤痛,把那被连长的鲜血染红了的机枪抱起,向山崖滚去。他滚到山崖边沿,刚想坐起把枪向深渊里抛,就被敌人瞄准击中,敬爱的指导员同志便随着机枪滚进深渊牺牲了。这时,我已看到了我们的援兵正从左面山上向前扑来,我们阻击和牵制敌人的任务完成了,但是我们哨所上也只剩下我一人和一颗手榴弹了。忽然我的耳边好像响起了连长“哪怕我们只剩一人一枪一弹,也要坚持战斗到底!”的誓言,这誓言鼓起了我无比的勇气,我对自己下着命令:“战斗到底!”但是,我刚要立起投掷那最后的一颗手榴弹时,就被一个登滑雪板的敌人紧紧拖住了。此刻我已不再觉得伤痛,也不知怎么会生出那么大的力量,一挺身就挣脱了那个敌人,猛地骑在他的身上,照着后心猛击几拳,他从嘴里向外流血,但是没有死,只是拼命嚎叫。他既没死,我哪里忍心放过他,就挟住他的头向山崖滚去,欲与敌人同归于尽。我挟住敌人几经滚身,到了崖边,先一脚把敌人蹬进深渊,这时,另外两个敌人已抵我身后,一把没抓住,我立即向着崖下滚去,似乎还能听到崖上的敌人连连向我发射数弹,我遂昏迷过去……
李连长等十二名同志,为了抗击民族的敌人,为了保护密营,在激战整整一天后,全部壮烈牺牲了,但是他们的爱国主义精神及其英雄行为,却永远活在人们的心里。当地人民为了纪念十二烈士,特将他们殉难的那座山,唤做“十二烈士山”,事后登临这个山峰的人们,看见那纪念碑上血一样的“十二烈士山”几个闪耀着英雄光辉的大字,无不肃然起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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