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父亲赵国华之一:入伍前

崮火如潮 发表于2015-10-28 11:09:16
    父亲赵国华,原名赵印芳,河南省陕县大营镇赵家庄村人,生于1924年1月31日(1923年农历腊月二十六日,生肖,属猪)。
    在父亲的早年自传中,一直写自己出生在1922年腊月,这和生肖属猪有矛盾。经父亲确认自己属猪和农历出生日期不会错,查阴阳历转换表,才得出父亲的阳历生日。
    我爷爷奶奶共养活了四个孩子,老大老三是女孩,老二老四是男孩,父亲是老二。
    当时,赵家庄村有三、四十户人家,都居住在不高的黄土山中。山坡稍微平坦一点的地方用来盖房或挖窑洞居住,坡底常年流淌着山泉水,养育着赵家庄的村民。我曾驻足父亲出生的老宅远望:高处的庄稼、果树以及野草灌木,郁郁葱葱;低处的潺潺流水夹杂着远处稀奇古怪的生灵鸣叫,这悠闲而恬淡的自然原始生态景色,不知不觉地把我的思绪带回到那遥远的从前。
    父亲出生的那天,正是中国国民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闭幕后的第二天。这次会议对三民主义作出了新的解释,确立了联俄、联共、扶助农工的三大革命政策,标志着国民党和共产党第一次合作。大会由孙中山主持,李大钊、陈独秀、毛泽东等24名共产党员参加了会议。
    当时理念最先进的两个政党联合提出的施政纲领如能确实执行的话,相信父亲会在一个较为宽松的社会环境中健康成长,从逐步实现发家致富的理想中感受生活的乐趣,就不会有后来的离家出走,投身革命。然而,社会的黑暗以及来自家庭的伤害,击碎了父亲的理想,让他还不到十四岁,就投身了共产党。
    父亲出生在一个较为殷实的家庭,有四十余亩田地,有一匹骡子、一头牛,以及各种农业工具。家里常年雇佣着一名伙计,农忙时还得增加些短工,才能抢收抢种好地里的庄稼。这在当时大概就是富农吧,因为它完全具备富农家庭的特征---有一定的土地、雇佣少量长工。
    据父亲讲,他小的时候热爱劳动,目的就是发家致富。因为我爷爷抽大烟不太过问家事,作为长子的父亲自然要多肩负些家庭生活重担,他和雇工一样参加生产,放牛、割草、锄地、拾柴、挑水。在我奶奶的鼓励鞭策下,父亲致富信心大增,愈发地吃苦耐劳、积极劳动、求神拜佛,希望把家建成全村最富裕户。
    我爷爷抽大烟抽得越来越凶,最后发展到卖田卖房卖金银细软,把一个好端端的家给抽败了。后来家庭衰落,却因祸得福。解放后爷爷家被划成富裕中农,是革命者团结争取的对象,因此未受文化大革命时期唯成份论的冲击迫害。
    父亲说,不仅爷爷抽大烟给他带来了苦恼和伤害,他还从辛苦劳作一年和虔诚拜佛得不到应有收获的烦恼中,体察到社会的不公,继而对当时的社会制度产生了不满和愤恨。可以想象,一年又一年地辛苦劳作,换来的总是欠债三百银元,别说还债务本金了,就连家庭生活的必要开支和付高利贷利息都不够,这会给一个十二三岁一心想勤劳致富的孩子造成多大的伤害啊!这或许是父亲后来投奔共产党的生活基础。至于父亲的真正觉悟,应该是在老师、特别是共产党员老师的启发教育下逐步得到的。
    父亲七岁在本村上私塾,老师是本家的叔伯哥哥,水平不太高,但管得很严,父亲经常因为背不过四书五经而挨打。据父亲说,那是一段不愉快的经历,为了躲避老师检查,他经常一个人躲在厕所里打苍蝇,用这种无聊的事情暂时忘却背诵不过课文要遭体罚所产生的恐惧和自责。父亲小时候不太爱学习,体罚虽然伤害了他的童心,但也强迫他或多或少的学习了一些文化知识,为日后进一步学习和接受共产主义思想打下了基础。
    1937年3月,父亲十三岁时,为了以后能躲避国民党的兵役,我爷爷奶奶把父亲送到河南省陕县县立高小五年级读书。之前,父亲在本村读私塾,是“四分之三工,四分之一读”,读书只在冬季。按此计算,父亲实际只读过一年半的私塾。就靠这一点学识直接升高小五年级学习,困难是可想而知的。尽管如此,父亲还是在这所学校学到了很多科学知识,破除了迷信思想,开阔了眼界,对过去强烈希望发家致富的小农思想感到了羞愧。父亲知道,这些改变是学习的结果,从此真正领悟了学习的重要性。
    1937年冬,可恨的日本鬼子飞机经常轰炸县城,学生无法正常上课,学校被迫停课,父亲只好回家。当时,驻守陕县的部队是原西北军高树勋部的39集团军,在陕县、渑池县成立了区指挥部,下辖第十一区编组,共十一个中队;区内总动员,调查壮丁(当时父亲十三岁,不上县立小学,可能就会被登记成壮丁),普遍建筑防空壕洞,以协助国民党军队护守黄河,以抵御日军侵犯。日军飞机轰炸的主要目的是打击抗日军民的抗日决心。中国守军誓死不当亡国奴,用炮火回击了日本侵略军。据父亲记忆,国民党军在陕县贾王庄还击落了一架日军战斗机,生俘日本飞行员1名,这极大地振奋了军民斗志。
    1938年初,父亲又转到张汴乡原上岳庙小学五年级上学。原上就是山上的一块平地,因此而得名。岳庙小学的前身是陕县二区大营中心小学,后迁至原上,第一任校长由北平大学进步学生后来的陕县共产党创始人、第一任县委书记蔡迈轮担任(蔡迈轮:1915生,和父亲一样是河南陕县大营镇人。他是富家子弟,1935年就读于北平大学,参加过“一二·九’’运动。1938年3月,蔡迈轮由中共灵宝县委书记张俊杰介绍加入中国共产党。1983年4月3日,蔡迈轮在郑州市逝世。他一生著述丰富,写有《黎明前的日记》、《行军日记》、《剿匪反霸斗争记实》、《自传》等,共30余万字 )。这是国民党CC派和复兴派互相斗争,共产党渔翁得利的结果。蔡迈轮接管学校后,立刻聘任杨静峰任教务主任,赵群一任训育主任(又名赵立命,是父亲的叔伯哥哥,后任河南省机械厅厅长),以及薛谦益、狄俊民、秦引功等共产党人任教员。这相当于一所共产党办的学校,校内有很多进步书报,校长和教员经常向学生讲述共产党、八路军的抗战事迹。父亲在此秘密接受共产主义思想教育,开始同情、理解共产党,感觉只有共产党才是真正抗战为穷人谋利益的。从这不难看出,父亲已把自己和家庭归类到贫穷、受压迫一族。
    1938年9月,国民党把持的县政府教育局,以蔡迈轮和其他教员没有教师资质为由,企图用国民党员杨正德及其亲信撤换蔡迈轮的岳庙小学校长和其他共产党教员的职务。学生们为挽留他们,举行了有组织的游行示威,父亲自始至终参加了这次学潮。父亲坦言,从这时起,他才真正认识到组织起来的力量,进而认识到只有加入中国共产党组织,才能推翻给他带来痛苦的旧社会。
    学潮后不久,经过运动考验的父亲,正式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之前,父亲早在1938年6、7月间就经马德华介绍,加入了共产党的外围组织中华民族解放先锋队,简称民先队(马德华入伍后改名刘德明,他和父亲是拜把子兄弟,1921年8月出生在河南省陕县张汴乡窑底村一个农民家庭。1938年2月,17岁的马德华进入张汴岳庙小学求学,和进步教师蔡迈轮、赵群一、杨静峰等组织进步青年在附近各村庄开办民众夜校,向群众宣传抗日救亡的道理和共产党的抗日主张,马德华是骨干之一。1940年1月,党组织派马德华担任陕县张汴区委书记,不久,他就和孙振方、我父亲等把兄弟们投奔了八路军)。父亲入党后,积极地学习共产党主义理论和参加组织活动,包括发展扩大组织。以朦胧共产主义思想武装起来还不满十五岁的父亲,以共产党员为荣,在赵家庄村,经常和反对共产党的地主代表进行辩论。
    从父亲以下入党动机自述可看出,当时他的思想是朴实的:
    1、在经济上受地主高利贷的剥削,政治上受地主欺压,家中日渐贫穷,入党可以报仇找出路。
    2、共产党是真正抗战的,是为人民谋福利的,共产党一定能胜利,当共产党员是有前途的。
    陕县共产党发展之迅速,是和蔡迈轮等人的努力分不开的。蔡迈轮1938年3月25日加入中国共产党,同年4月就发展赵群一入党,由上级批准的中共陕县县委也在同年的9月成立,不久就发展到像父亲这样年龄不大的学生。父亲由于年龄小,先加入的“民先队”,三个多月后,1938年10月,还不满十五岁,就由把兄弟马德华(马德华1938年8月入党)和叔伯哥哥赵群一介绍加入了共产党。
    蔡迈轮和后来的赵群一等中共县委领导,发展党员是不拘一格的,只要思想有点先进或具有一点先进的外在表现,他们就会派党员与其接触,试探着摸清其思想,有可能的就发展其入党。现在看,当时他们在发展党员的方式方法上有着很强的时代烙印。
    父亲在岳庙小学歃血为盟结拜过八个拜把子弟兄。据父亲回忆,他们好像是在地下党的鼓励下,拜的把子。这样可能便于组织迅速安全地发展他们加入共产党吧。
    他们是老大孙振方、老二张永周、老三马德华、老四张永奇、老五赵肇台,父亲最小是老八。父亲记得有一个叫李景芳的虽然没拜把子,但和把兄弟们走得很近。他们就这样一起被共产党教育着、互相影响着,陆续加入了共产党。
    父亲1939年农历九月初结婚,新娘穿着旗袍打扮得比较时髦,被伴郎也是本家哥哥时任中共县委书记赵群一看到,他认为这位来自灵宝路井村16岁的新娘张景样,比较新潮,可能有进步思想,有可能被争取,遂通知父亲劝其入党。婚后不几天,父亲试探着问新娘:“你了解共产党吗?”,她回答说“不太了解”,父亲向她述说了很多关于共产党的事情后,又问:“你想加入吗?”,她回答说:“我害怕!”。这也说明当时发展党员并不是一帆风顺的,经常会碰钉子,甚至还会有危险。
    父亲在岳庙小学读书一年多,经常参加革命活动。这为后来父亲投奔八路军埋下了伏笔。
    1939年上半年,父亲在岳庙小学毕业后,考取了张家湾中学。这是一所国民党把持的学校,每天早晨升国民党的青天白日旗后,都要辱骂共产党。学校的军事教官就是在岳庙小学企图接替蔡迈轮当校长的杨正德。可能是共产党组织的学习或行动被他发现了,如暗查到父亲放在床铺下的洛甫同志1938年7月26日发表的《论待人接物》(洛甫即张闻天,中国共产党的理论家);或者为了报复曾反对他接替蔡迈轮任岳庙小学校长由共产党员学生发起的全校罢课行动,总之,他决定杀一儆百,打击报复,遂对革命者中当时年龄最小的我父亲,以晚上熄灯后讲话等莫须有的罪名当众殴打四十大板。父亲被打后,如实向组织汇报了详细情况。党组织认为父亲继续留在学校有危险,决定让他迅速转移去延安。不久县委书记赵群一也因为有危险也被组织调离陕县,去了陕灵地委。
    我曾问过父亲:您当时这么小,刚满十六岁,又是新婚不久,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决心离家投奔革命?除了学校反动军事教官杨正德迫害和怕他告发外,还有其他原因吗?例如,对新婚妻子不满或对爷爷抽大烟不满等。
    父亲回答说:他故意找茬和新娘吵架,是为了能顺利离家,其实他对新娘没意见,并说,当时如果新娘同意入党,可能还会一起投奔八路军呢。奶奶同意父亲的追求,给他准备了行李,包括三块银元,但爷爷反对,夺回了行李。最后还是党组织给了三块银元做盘缠,父亲才趁夜投奔了八路军。要说投奔革命和家庭还有点关系,那就是到部队能继续上学,上部队学校,能减轻家里的经济负担。当然,选择投奔八路军,主要还是和党组织的培养、教育有关。1939年期间,已是中共陕县书记的同村叔伯哥哥赵群一,经常教育父亲,要坚信共产主义,坚定党的立场,保守党的秘密,被捕后要宁死不屈。1939年农历十二月,赵群一为了进一步教育父亲,带父亲到相邻的芦氏县参加或叫感觉革命工作。父亲被芦氏县如雨后春笋般的革命形势所感染,认为革命很有前途,从而更加坚定离家到敌后革命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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