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4年的春天来到了。鲁西大地上仍然覆盖着一层薄薄的残雪,河面上还凝结着坚实的寒冰。但寒冰下面的激流,已经开始推动那压在河床上面的坚冰!
聊城、莘县等地区抗日的人民就像春天、就像激流,日本帝国主义就像是即将解冻的残雪寒冰,横行不了几天了。烽火连天的抗日战争,已经接近春天吹佛、冰消雪融的时节。
就在胜利即将到来之时,回民支队司令员马本斋同志却在莘县张鲁集病倒了!
这天早晨,战士们从各个驻地陆陆续续地来到了杨小屯村南头一个院落前。他们脸上浮现出悲痛的神情。大家都不说话,只是用眼神来表达自己内心的感情。他们是来看望已生了重病的司令员的。王回春医生对战士们:“同志们,你们的心情我是非常了解的,但是,不行啊,司令员卧床已经有半个月了,身体很虚弱,大家要进去看他,会影响他的休养的。”
“王医生,抗战七年来,我们天天和司令员在一起,从来没有分开过。这十五天没有见到司令员,就像过了十五年一样!”大个子兵许江水说到这里,眼圈红了。稍停片刻,接着说,“王医生,如果怕我们人多进去会影响司令员的休息,能不能让我们派几名代表进去看看?”
许江水的请求引起了大家的共鸣:
“对,派代表。”
“我去!”
“让我去!”
“应该让我去!”
“……”
“嘘--”王医生向战士们作了个小声说话的手势,“同志们,派代表也是不可能的,因为大家都想去。我告诉你们;司令员的病很快就会好的。好了之后,就又和同志们一起打仗、行军、出操了!”
王医生正在给战士们做工作,这时政委大步向这边走来,他还没有走到近前,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于是用和蔼的目光看了看大家说:“同志们,你们想念司令员,司令员也想念你们呀!为了让他尽快地恢复健康,我们就暂时不看,这样司令员好得更快。你们说好不好?”
“好。”
“同志们,赶快回自己的大队去,一会儿还有重要的任务向大家传达。”
经过政委的说服,战士们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司令部,分别向自己大队走去。
王医生望着离去的战士,对政委说:“这些小伙子真难对付,幸亏政委给我解了围。”
司令部住的是个四合院,马本斋就住在北屋。他的病是在脖子后窝长了个黄豆大的小疮,中医叫“砍头疮”。这是一种毒性极大的疔毒,患者疼痛难忍。王医生给司令员开刀已经3天了。3天来,司令员一直处在昏迷状态。护士小杨同志始终守护在马本斋病床前,她望着司令员那张消瘦的脸,回想起那天开刀的情景。
由于战斗频繁,伤员增多,医药消耗很大,回民支队的医疗条件相当困难,麻药已经用完有一个星期了。敌人又封锁很紧,药物补充不上。手术前,王医生征求马司令员的意见说:“司令员,必须把疮割掉,但没有麻药,是不是就再等……”
“医生同志,不要再等了。治病也和打仗一样,这个‘碉堡’攻不下来,我的身体就好不了,既然你们决定了,就大胆动手吧。”
“司令员同志,没有麻药,可是疼得厉害呀,怕您吃不住!”
“没关系,当年华佗给关云长刮骨疗毒,也没有什么麻醉药,可是人家一边开刀,一边下棋,就像没那有那么回事一样。难道我一个共产党员还不如他一个封建时代的将军吗?你们就开刀吧!”
医生和护士们被马本斋这种坚强的性格深深打动,大大增强了治疗的信心。……
小杨想到这里,又看了看仍在昏迷中的司令员,心情十分难过,不觉掉下泪来。这时,她听到院里有脚步声,轻轻起身来到屋门口一看,原来是王医生陪着刘政委走进院来。
刘政委走到院子的中间,停住了脚步,轻声问王医生:
“司令员的病情到底怎么样?”
王医生摇了摇头,几次张口要说,但总是又把话咽了回去。她悲痛地背过脸去,避开了政委的视线。
护士小杨走过来说:“政委,司令员的病情很重,最近几天炊事员老薛做的饭菜,他一口都吃不下,只喝了点蛋汤。唉!”
王医生难过地说:“作为一个医生,最大的幸福就是给患者治好病,最大的痛苦就是碰到复杂的病情,眼看病人受折磨而无能为力。现在虽说司令员开了刀,但疮毒已经扩散,毒性归内,转化为急性肺炎。医书上说:‘毒气归内,十有九瘁!’……”
清风不懂话,却作传话人。王医生低沉而缓慢的话语,被寒风送进窗户传到了北屋,刚从昏迷中苏醒过来的马本斋,正巧听到了王医生的话,不由心头一震。他不相信自己会被这么个小小的疮疖征服,这是不可能的!他想下床去院子里找王医生问个明白。可是,他立刻克制了自己的冲动,冷静了下来。他考虑到,一切事物不能违背科学,医生的话是有科学根据的。是的,一个革命战士,在与病魔的斗争中,同样应当经受得住考验啊!
“走,到屋里去看司令员,如果他醒来,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好消息要向他报告呢!”刘政委边说边向北屋走去。
王医生与小杨护士相跟着进了北屋。
马本斋听到有人进屋,挣扎着要坐起来,痛得他满身大汗,还是坐不起来。他用微弱的声音说了声:“是政委吧?”
刘政委、王医生一听,司令员醒过来了,都很高兴,快步迈到病床前,激动地看着司令员。
王医生兴奋地说:“司令员,您可醒过来啦!”
“是呀,可把我们急坏啦!”小杨护士说。
马本斋微笑着说:“急啥呀,我到马克思那里报到,他说,你的任务还没有完成呢,怎么就来啦?我一听,又回来啦!”
三个人被司令员的笑话儿给逗乐了,但是,他们的眼里却闪着难以抑制的泪花。他们知道,司令员为了宽慰同志们,自己在忍受着多么巨大的痛苦。他是在强打精神啊!司令员同志的精神越好,他们越是感到难过。可是在病人面前,无论如何是不能流露难过的样子的。这种滋味,使人更加不好受。
刘政委对马本斋说:“老马!有封电报。”
“请你念给我听听吧。”马本斋知道自己坐不起来,无可奈何地提出要求。
“是从延安发来的。”
“什么,延安?”马本斋感到无比振奋,又想立刻坐起来。
“是的,是毛主席发来的。”
“毛主席!”马本斋没等刘政委开始念电文,一使劲,竟坐了起来。他伸着手说:“老刘,请让我自己仔细看看这封电报。”
他用颤抖的双手,捧着那封不平常的电报,断断续续地读着电文,电文的大意是:
回民支队马本斋同志:
党中央问候你和全体指战员。
你们以大智大勇,驰聘于冀鲁豫平原,取得卓著之战绩。总部决定,命你速来延安,接受重任。……
马本斋轻声地反复阅读了三遍,在他那消瘦了的暗黄色的脸上,出现了近半个月来没有见过的红润和笑容。他喘息着,吃力地,一字一句地对站在他身边的政委说:“老刘,党中央的电报,对咱们鼓励太大了。我们要坚决执行命令,尽快出发。”
政委说:“老马,请你安心养病。关于动员工作,我已经作了布置,今天下午就开大会。”
“我多么想和同志们一起去延安呀,可是我……”
“首长不要着急,慢慢治疗,会好起来的,好了会到延安的。”王医生安慰着马司令员。
“是的,我相信我会好起来的。”马本斋明知自己已得了不治之症,但为了不刺激同志们的情绪,仍然满面笑容地说:“病好之后,我们就去延安,到党中央、毛主席的身边去!”
王医生听着马本斋的话,心都碎了,她转过脸去,偷偷地抹着眼泪。王医生这细小的动作,并不引人注意,但却没有逃过马本斋的眼睛。
“王医生,你怎么抹起眼泪来了?”
女军医急忙抹净眼泪,转过脸来苦笑着说:“我,我没有哭。”
“那就好!咱们当兵的有个规矩,只准笑,不准哭。等我好了,咱们一起去延安好吗?”
“好,好,我一定和首长一块去!”王医生的嗓子眼儿里就像是堵上了什么东西,哽咽着说。
马本斋又转向政委:“老刘,真对不起呀,部队工作的重担都压在你一个人的肩上了……”
“老马,你现在的任务是养病,至于工作,你就不要去多想了。”
“是呀,这种话本来不该说,可是自从郭政委在陈庄战斗中牺牲后,你既作分区的政治工作,又分担回支的政治工作,担子的确是太重了。希望你一定要保重身体,如果再把你累倒了,咱们的部队可就没有主心骨啦!”
“放心吧,老马。我会把工作安排好的,你看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别的没有什么了,请转告同志们一声:我病快好了,过些天,带他们打仗不成问题,请大家不要惦记着我。动员工作正等着你,快忙去吧。我这里有医生护士,请放心吧。”
“好吧,我走啦。”政委嘴里说着要走,可是双脚还是稳稳地站在马本斋身边,久久不愿离去。直到马本斋再三催促,他才怀着依依惜别的心情离开了北屋。
此刻,在东屋里,马本斋的妻子孙淑芳领着两个孩子正在暗暗地哭泣,因为刚才她隔着窗户听到了王医生向政委的汇报。这个坚强的妇女,很少掉泪。1941年的夏天,她带着孩子住在献县西边的团堤村,突然被鬼子包围了。因为她留的是短发,所以乡亲们主动地把她围在人群的中间,并且给她戴上了一顶草帽,将短发遮掩起来。没想到狡猾的鬼子,拨开人群,用刺刀挨个挑掉每个人头上的草帽。当挑掉孙淑芳的草帽,发现她是短发时,鬼子狞笑着说:“你的,是土八路,还是妇救会的干活?”她昂首挺胸毫无惧色,并且义正词严地说:“我是中国人!”人面兽心的鬼子兵用带钉子的皮鞋踢她,用鞭子抽她,用钳子夹她的手指头……打得她遍体鳞伤,惨不忍睹。乡亲们一个个都低下头,流下了悲愤的眼泪。她自己却没有落泪,没有悲伤,没有吭一声。可是现在,她忍不住了。因为这个正在同死神进行最后战斗的人,是自己的亲人,是同自己心灵相通,患难相依,爱憎相同,可亲可爱的丈夫啊!难道就此永别了吗?天真的孩子看见妈妈在流泪,小金树便扑到妈妈怀里喊着:“妈妈,妈妈,你怎么哭啦,是谁欺负你啦?”
“没有,孩子,没有人欺负妈妈!”
“那你为什么哭呀?”
“妈妈没有哭,你看!”她说着,急忙擦干了眼泪,她不愿意伤孩子们的心。
还是女孩接弟懂些事,她拉着妈妈的手说:“妈妈,您别哭了,我要去看爸爸,我要去看爸爸!”
小金树一听,也高兴起来:“我也去看爸爸!”
淑芳早就想到北屋去看望自己的丈夫。但刚才她听到政委在和他说话,就没有过去。这会儿,她看到政委走了,才对孩子们说:“见了爸爸不许吵闹,要乖、要听话,好吗?”
“好的。”
“我不闹。”
她领着两个孩子,出了东屋向北屋走去。当她走进外间时,听到里屋静悄悄的,心想,他又睡着了?便停下步小声对孩子们说:“爸爸累了,睡觉了,咱们回去吧,等爸爸醒了咱们再来。”
姑娘同意了,可是小子却不干,他跳着脚说:“我要看爸爸嘛!我要看爸爸嘛!”。
“谁在外边淘气呢?是小金树吧?”马本斋在里屋轻声呼唤着孩子。
小金树一听爸爸没有睡觉,拉着妈妈就进了里屋。
马本斋半坐在床上,张开那干裂的嘴唇,笑嘻嘻地说:“嗬,我的小八路来了!”说着把两个孩子拉到身边,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他抚摩着孩子的头,问女孩儿:“接弟,你将来长大了干什么呀?”
“我长大了做军鞋慰问八路军叔叔!”
“真懂事。”他又转过脸问男孩,“小金树,长大了要干什么呀?”
“我长大了当八路军打鬼子!”小金树说着作了个放机枪的姿势,嘴里还“嘟、嘟”起来。
“好样的!”马本斋看着天真可爱的孩子,慈祥地说:“不过,你们长大了,就没有日本鬼子可打啰。”
“那打谁呀?”小金树天真地问。
“谁来侵略咱们,就打谁呗。”
“要是没人来呢?”接弟眨了眨大眼睛问爸爸。
“那你们就……”他蓦地意识到“你们”二字用的不当,于是改口说,“那咱们就在工厂里做工,在地里种田,在边疆巡逻,保卫祖国。”他说到这儿,稍稍停了停,又问孩子,“爸爸教你们的《抗日将士出征歌》,会唱了吗?”
“会唱啦。”接弟爽快地回答。
“我也会唱。”小金树望了姐姐一眼,表示不甘落后。
“好孩子,现在我喊一二,咱们一起唱好吗?”
“好!”两个孩子同时回答。
马本斋喘喘气,轻轻喊“一二。”爷儿仨齐声唱起来:
全国动刀兵,一齐来出征,
毛主席在延安指挥百万兵,
领导全国齐抗战,
他是人民大救星!
红日照征程,敌后出奇兵,
朱总司令抗日救国打先锋,
德高望重人人敬,
他是革命老英雄!
遵照主席令,战斗在重庆,
周副主席深入虎穴最英勇,
坚持抗战反投降,
赤胆忠心为人民!
淑芳看着这情景,眼泪不由得又顺着面颊滚落下来。她为了避开本斋的视线,偷偷地把脸转过去,想尽量不让本斋看出她的哀伤。
马本斋还以为妻子并不知道自己病情的严重程度,也竭力忍受着巨大的病痛,和孩子一起唱歌。可是,一阵窒息性的咳嗽,使他再也唱不下去了。
淑芳赶忙擦干泪,俯在床前,问:“怎么啦?怎么啦?你感觉怎么样?”
马本斋喘了口气,说:“没关系,没关系。孩子,咱们再唱一支歌吧!”
淑芳给马本斋往上拉了拉被子,说:“你累了,该休息了。”回头又对孩子们说:“爸爸累了,让爸爸好好休息,待会再来和爸爸一起唱歌好吗?”说完拉着孩子匆匆向外面走去。
小金树不愿走,喊着:“爸爸还要教我写字呢!”
晚上八点钟,回民支队就要出发去延安了。动员大会正在进行着。战士们听说司令员不能一起走,情绪很不平静。他们不愿意离开和自己战斗多年的老首长,都想等司令员病好之后,再一起西进。此刻,他们多么想见见多日不见的司令员呀。
病床上的马本斋也是翻来覆去,思绪不宁。战士们和自己出生入死,在枪林弹雨中共同战斗了七年。这七年,他们为了打败日本侵略者?不惜赴汤蹈火,冲锋陷阵,把个人的生死安危置之度外。这些兵是多么可爱啊!我的病,看来是很难治好了,这次的分别可能会成为永别。想到这里,他再也躺不住了。
在马本斋的恳切要求下,支队党委只得让马本斋坐担架到会场上来为战士们送行。
当抬着马本斋的担架出现在台上时,战士们轰动起来,他们热烈鼓掌,欢呼,跳跃,有的还流下了热泪。
马本斋坐在担架上,亲切地向战士们频频招手。他向在队伍前列的马铁男、金震河招了招手,他俩急忙跑上台来。
马本斋说:“你俩把我扶起来,我向同志们讲几句话。”
马铁男犹豫地说:“司令员,您的身体行吗?就坐着讲吧。”
“你这个马铁男,今天怎么也婆婆妈妈起来了。快,把我扶起来!”
马铁男和金震河,只好轻轻地把马本斋搀扶起来。马本斋正了正自己的军帽,又拉了拉军服,扶着马铁男和金震河的有力胳臂,使出全身的力气,站定身躯,然后喘吁吁地说:“同志们,你们好!”
“首--长--好!”整个会场齐声高喊,接着又是一阵经久不息的热烈掌声。
“同志们,你们马上就要动身去革命圣地延安了,到党中央、毛主席身边去了。这是多么的光荣,多么的幸福!不过听说,有不少同志,还不想立即去,说要和我一起走。当然喽,同志们想我,我也想念同志们。但是,这不是一次普通的行动,这是执行党中央、毛主席的命令,任何个人感情都必须扔掉,因为你们不是跟着我马本斋个人干革命,而是要跟着党,跟着毛主席!”马本斋说着,胸部感到剧烈的创痛,汗水湿透了他的内衣,他以极大的毅力忍受着,轻轻喘了口气,继续说,“这一次去延安,我们和兄弟部队编成一个教导旅,旅长就是杨得志同志。我们一定要听从杨得志同志的指挥,与兄弟部队搞好团结。同志们,你们前面走,我很快就会赶上你们的!同志们,咱延安见好不好?”
“好--!”又是一阵雷鸣般的掌声。
战士们常说,马司令待我们像亲兄弟一样。的确,马本斋同志真正做到了“官兵一致”,既是战士们所崇敬的首长,又是战士们的亲密朋友。他那豪爽的胸怀,他那开朗的性格,他那通俗而幽默的语言,使回民支队的全体指战员都深深地热爱着他。
夜深了,小杨护士照料马本斋吃过药打过针,扶着他躺好,刚转身要走,又不放心地转回身来嘱咐道:
“司令员,现在已经是夜里十一点钟,你今天可够累的了,现在的任务就是睡觉!”
马本斋笑着说:“好吧,小杨同志,我坚决服从命令,一定好好睡,养好病好去延安见毛主席。”
“见毛主席?我在《冀中导报》见过毛主席的像。马司令员,你说,我要是到了延安,能见到毛主席吗?”小杨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司令员,有些天真地问。
“能,一定能。我能见,你也能见,咱们八路军的指战员们都能见。”
“咳呀,司令员,那可太好了。”小杨快乐得差点跳起来。可是,当她想到马司令员的严重病情,眼睛又湿润了。
小杨是1941年回民支队打到白洋淀时,在一次激烈的战斗中,从一间燃着熊熊烈火的茅屋中,被马本斋亲自救出来的。当时,她才十四岁,由于父母都被鬼子杀害了,马本斋就批准她参加了回民支队,留在卫生队当了护士。这次部队去延安,党委决定把她留下,和王医生一起护理马司令员。
马本斋见小杨突然沉默了,便问:“小杨,怎么不笑啦?”
“我,我,我怕影响您的休息。时间不早了,您该休息了。”
“你这个小鬼,时间观念还挺强。小杨,我问你,如果你到了延安,毛主席问我们回民支队的情况,你怎么说呀?”
“我就说,咱们回民支队打了很多胜仗,消灭了很多鬼子!”
“光这两句话可不够哩。”马本斋微笑着说。
“那还要说什么呀?”
“还要向毛主席汇报我们回民支队的成长壮大过程,汇报我们的思想,汇报我们的优缺点。”他稍停了一会儿,又说:“尤其是像我这样的人,酸、甜、苦、辣都经历过。我回想了一下,难道有哪一个革命者,当他走向革命的第一天,就会立刻找到一条完全正确、一帆风顺的道路,而不必经历种种挫折、失败乃至迷误吗?自从我找到了共产党,这才是我生命的真正开始!小杨,我现在有病,身体不好,更应当抓紧时间把我那本《战斗札记》早日写完。”
“司令员同志,我知道您的《战斗札记》写了很长时间,需要继续写。可是,您现在需要休息,明天再写吧。”
“好吧,小杨同志,听你的,我马上休息,你也该去休息了。”
小杨走了,屋里静得一点儿声音都没有。马本斋躺在床上,胸部阵阵作痛。但是,他想的不是如何解除病痛,而是抓紧时间写他的《战斗札记》。他挣扎着披上一件军大衣,咬着牙,用双臂使劲撑起沉重的身体,半坐在床上,从枕头下面取出笔记本,拧开钢笔,吃力地写起来。
他明白自己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他,就像以往在战场上带领着千军万马,争分夺秒地迅速消灭敌人一样,在与病魔与死亡争夺时间!他写着,写着,艰难地写着。额头上滴滴的汗珠,滚落在纸上,浸湿了那密密麻麻的字句。
风,呼啸奋发的狂飙,席卷着苍茫的大地;水,排山倒海的江涛,以磅礴的气势,而奔泻万里。他是狂飙,他是江涛!他,铁骨铮铮、赤胆丹心的马本斋,是永远奔驰沙场上的战士1
365个黎明,各有各的斑斓晨曦,各有各的风雨夕阳。
1944年2月7日的黎明,刺骨的寒风,搅彻长空。王医生和小杨一大早,端着药,拿着针,走进北屋。她们轻轻推开屋门,蹑手蹑脚地走到马本斋床前。只见他半坐在床上,背靠着墙,《战斗札记》本摊在他的腿上,右手还紧紧握着那支黑杆儿钢笔,闭着双眼,神态安详,似乎劳累了一夜,正在静静睡着。
小杨小声呼唤:“司令员。”
王医生也叫了声:“司令员。”
但马本斋没有反应。
霎时间,惊天雷,动地风,从她们的心头滚过,她们明白了,惊慌了。
小杨手中的药盘子“叭”地一声掉在地上,哭喊着:“马司令员,你可不能离开我们呀!……”
大雪飘飘,洒落在黄河两岸;寒风冽冽,吹遍了冀鲁豫平原。中华民族的英雄,我党的优秀党员马本斋同志,就这样半坐在床上,战斗到最后一息。
1944年3月初,回民支队行至陕西省的米脂县,部队被集合到一个大祠堂内,杨得志司令员站在台上严肃而沉痛地对战士们宣布:“同志们,中国人民的好儿子,中国共产党的优秀党员,回民支队全体同志所爱戴的优秀指挥员马本斋同志,他……”
没等杨得志司令员宣布完,战士们明白了,他们再也压抑不住冲击胸口的悲痛,失声痛哭起来。
杨得志司令员,擦干自己脸上的泪水,高声向战士们说:“同志们,马本斋同志的死,比泰山还重。他像莽莽昆仑巍然屹立,他像滚滚江河奔流不息,他是我党我军的骄傲。如果有人问,我们应当做什么样的革命战士?历史会响亮地告诉我们:好好学习我们所热爱的马本斋司令员!马本斋同志虽然离开了我们,但是,死,绝不是他战斗的终止;他的革命精神将永远是鼓舞我们前进的力量;他,永远是出征的战士!”
为了悼念这位回族抗日英雄,战士们一起举枪,向空中鸣放3枪。
这枪声,好似震撼天地的进军战鼓,如同高昂的冲锋号角,战士们和着枪声宣誓:“继续完成马本斋司令员未竟的事业,驱倭寇,除汉奸,保卫延安,保卫党中央,保卫毛主席!”
声威震人寰,功勋著世间。莘县张鲁镇的人民献出了10亩地,马本斋,永远安息在鲁西这片光荣的土地上。
马本斋同志的一生,是为人民奋斗的一生,他英雄的名字和他的光荣事迹,将永远载入中华民族的光辉史册!
(作者系海军航空兵原政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