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抗击日寇,八路军总部于一九三七年九月五日离开了三原地区的云阳镇,朱总司令、任弼时主任、左权副参谋长和总部指战员一起,踏着满是泥泞的路,肩负着人民的重托,冒雨东进。当时,我在总部一科(即作战科)任测绘参谋。我和同志们的心情一样,高兴和沉重是交织在一起的。部队从三原地区改编教育到开赴前线的战斗动员,人人都是摩拳擦掌,庄严宣誓,抱定拼命抗战,不把日本强盗赶出中国誓不回家的决心。就要上战场了,个个都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
在告别冒雨送行的陕北群众,离开多年养育我们的革命根据地时,心绪不免也有些留恋的伤感。想起祖国的大片领土沦人日本侵略者的铁蹄之下,心情更感到沉重。当群众和我们握手告别时,当听到“欢送红军开赴抗日前线!”“把日本侵略者赶出中国去!”“打倒日本帝国主义!”的口号时,雨水和激动的泪水是交织在一起的。
总部首长跨上马,挥手告别了送行的群众,率总部五个科和一个警卫连约二百五十多人,向着韩城方向的黄河渡口进发。看着朱总司令那泰然庄重的神情和坚毅的目光,耳边又好像听到了他战前动员的洪亮声音:“El本帝国主义绝不是什么可怕的恶魔,只要我们全国民众上下一致,齐心协力向着它抵抗、搏战,最后的胜利终会是我们中国人民的。我们不但有这样坚强的信念,民族解放的灯塔亦在这样照耀着我们走向最后的胜利!”
金秋季节,黄澄澄的谷穗弯着腰,将要收获的玉米有的撑破了包皮,露出了半个脸。本来是个风调雨顺的好年景,可沿途百姓的脸上都布满了愁云,因为日本鬼子要打过来的消息已经在这一带流传。朱总司令等总部首长除利用一切机会,向沿途广大人民群众宣传抗日救亡的道理外,还经常教育我们工作人员:“我们八路军要在新形势下发扬红军的光荣革命传统,我们既是战斗队,又是工作队和生产队;既要对敌作战,又要做群众工作,帮助群众解决困难。还要做友军甚至做敌军的工作。只有这样,我们才能称得上人民的军队,才能生存下去和取得胜利。”一路上,无论是行军,还是宿营,我们指战员都是按照总部首长的指示去行动、去工作的。
经过十天的行军,于九月十五日上午在韩城芝川镇乘坐数只木船先后东渡黄河,过河后我们合舟登程,当天宿营在荣河镇,第二天日夜兼程向同蒲线的侯马镇进发。“啪哒啪哒”有节奏的马蹄声,战士们迈着整齐的步伐跑步似的走着,我们心里是多么着急啊!恨不得能插上翅膀飞到前线去,好早一天把日本侵略者杀个痛快,泄一泄这一年来我们要抗日因阎锡山阻挠而没有实现的闷气,早一日解放那陷于水深火热中的同胞。
侯马那时是一个不大的镇子,南北走向的铁路线上,很少有列车奔驰。总部黄昏前赶到车站,大家简单地吃了晚饭,就登上了已经在等候我们的一列“闷罐”火车。我们的干部战士绝大多数是从农村参加革命的,多年的战斗生活又大都是在山区或偏僻地区进行,不要说乘坐火车,不少同志还是第一次见到这黑糊糊的喘着粗气的庞然大物。我和总部通信班长李树槐等几个同志,正在车站的一个较高处赶时间绘制平面图,突然火车一声长笛,竟吓得几个同志跑出去数步之外,接着大家又相视哈哈笑了一阵,簇拥着走回原处说:“咱是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要坐火车开赴前线,大家的心情都十分高兴。待各科安排好一路注意事项后,火车就在夜暗中突突突启动了。
火车运行得较慢,加之沿途的大小车站都要停车,待专车行驶到洪洞时,已是十八日上午的八九点钟了。我一二O师由关中出发挺进前线抗日,聂荣臻率领的一一五师先遣部队已先期到达侯马北上,这些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迅速传遍陕北、晋南、晋中,激励鼓舞着成千上万的爱国人士和人民群众。由朱总司令亲率的八路军总部要沿同蒲路乘车挺进前线,获悉消息的爱国人士和人民群众早已等候在洪洞车站的月台上。
因为要过中秋节,他们抬着大筐、大包的月饼,酒肉、水果等慰问品,把刚刚停稳的列车围得水泄不通,那股子热情劲儿、亲热劲儿真是无法形容。当欢迎的各界代表出面请求朱总、彭总等八路军首长讲话时,总司令已经挥手下车,来到人民群众中间。他首先代表八路军指战员,感谢爱国人士和人民群众的深情厚谊,并向他们宣传抗日救国的道理。他号召说:“整个中华民族,首先是华北西北的同胞,现在是到了亡国灭种千钧一发的时候。牺牲已到最后关头,和平已经绝望。我不杀敌,敌必杀我!屈辱投降就是死路,只有拼命抗日,才能死中求生!”总司令洪亮的声音,加之有号召力的讲演,使不大的车站沸腾了起来。“誓死抗日,流尽最后一滴血!”“把日本侵略者赶出中国去!”的口号声此起彼伏。在从洪洞到太原的两天多的时间里,沿途大小车站尽管白天不断有日本侵略者的飞机侦察或轰炸,但到处都可以看到欢送的人们。
九月二十一日,当我们乘坐的列车缓缓进入太原车站的时候,远远望去,太原车站人群沸腾,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大幅的欢迎标语和各界代表,平津、东北流亡学生高高挑起的标语,月台上堆满的各界捐献的慰问品,群众有组织地举行了欢迎仪式。总司令进行了简短的讲演,又一次向各界阐述了“全国人民团结起来,动员起来,奔向抗EI救亡这一唯一生路”的主张。一些东三省的流亡学生,哭诉了日本侵略者残酷杀害父母、同胞的滔天罪行。悲壮的口号声震荡着车站的上空。
九月二十二日,我们乘坐的列车从同蒲线的忻县站,调头转向忻河线,并在当天下午赶到了忻河线的尽头,阎锡山的家乡河边村,结束了我们乘车行军的路程。作为二战区的司令长官阎锡山,为了躲避飞机轰炸,已经回到河边村。当天,总司令到阎的住所会见了阎锡山,谈判了八路军的布防及与阎军的配合问题,并声明我军打敌侧面,打游击战争的作战主张。
九月二十三日,刚刚晴了三天的天空又开始阴沉了下来,从早饭后离开河边村行军开始,增大了的偏东风驱赶着乌云,跑马似的向头顶压来,地里成熟的庄稼在风中摇曳着,像是招手向人们呼救似的。野外看不到年轻力壮的农民赶收、抢打,只有零星的老年人在收割着。
当我们行至五台县黄土坡地带时,一队国民党的辎重部队,由汽车、骡马的辙引着,慌慌张张地向后方撤退。不宽的路面上车行马踏,拥挤不堪,一些随辎重退走的散兵把路边的庄稼噼噼啪啪地踩倒殆尽。看到这样的情景,一些收割庄稼的老乡们也纷纷逃走躲开。
朱总司令率领总部匆匆前进,看到国民党退下来部队的慌张神色和狼狈相,两道浓眉紧锁着,表情十分不快,他策马截住一个似小头目的人问:“你们是哪一部分的?”取锑全集彭德怀(右)和左权在王家峪八路军总部合影那人用很浓的川北口音答:“我们是四十一军。”总司令催马继续赶路,一些坐在骡马炮车上的退兵,看着我们这支不起眼的队伍往前开,投以奇异的目光,有的嘀咕着说风凉话。对国民党这种“闻风四十五、枪响一百一”的鼠胆,总司令十分蔑视地说:“李嘉玉统领的川军四十一、四十七军抗日不行,祸害老百姓倒很凶。”并当即指示部队,沿途一定要爱护群众庄稼,严守群众纪律。
在上午的行军路上,我们不断碰到从五台山方向撤退的川军。中午时分,我们来到一个小庄西头,听到村里人声嘈杂,哭喊声、叫骂声、家禽家畜的惊叫声连成一片,一听便知是国民党川军在扰乱百姓。总司令一边命令部队在村头休息吃干粮,一边对任弼时主任说:“走,到里边看看去!”他们策马进村,来到一个农合的矮墙外,正碰上三个溃兵强行拉一家老乡的毛驴,一个老年妇女拉住缰绳,瘫倒在地上苦苦哀求。总司令下马把缰绳递给身边的警卫员,怒视着三个川军说:“我们是八路军,挺进前线抗H的,你们这些民族败类,不打日本,还要糟蹋百姓,真是可恨,还不快走!”自知理亏、吓得手足无措的家伙,连连哈腰鞠躬,像老鼠见猫一样溜开了。
总司令把瘫在地上的老大娘扶起来说:“老人家,不要怕,我们是八路军,是上前线打日本救中国的。”那老人感激地跪在地上只是磕头,我们已经走出一段路时,那老人还依扶着院门,流泪望着我们远去的背影。就这样子,在村子里总司令和任主任制止了三次抢劫事件,从国民党川军手中为老乡夺回了四头牲畜。
午后,刮了半天的偏东风稍有减弱,阴霾的天空云层已开始转高。我们刚上路行走了五六华里,迎面碰到一群逃难的群众,他们携儿带女,肩挑家什,年老体弱的老人被儿孙搀扶着踉跄地前进,孩子哭,女人叫,忧虑而惊慌地走着。这种颠沛流离的景象,让谁见了心里都沉甸甸的。当这群难民看到我们这支往东开的部队时,欲走不是,欲逃不敢,停在路旁用惊惧的目光直盯着我们。可13寇离这里还很远,为什么他们如此惊慌失措呢?总司令等首长下马走到他们面前,安慰说:“老乡们,不用怕,我们是八路军,是去前线打El本救中国的,我们的大部队分成几路都开往前线啦!”有一个胡须斑白的老大爷,见总司令很和蔼,便颤巍巍地说:“老总,不瞒你说,上去的兵都下来了,早晨从俺村过,还拉年轻人、拉牲口送他们往后跑。说日本人很厉害!”总司令听了老人的一番话,先是皱了皱浓眉,而后笑了笑说:“退下来的是国民党川军,他们是耗子胆儿。有我们八路军在,日本侵略者就横行不了!”这么一说,逃难群众的紧张情绪慢慢缓和下来。
总司令重新上马,提高声音说:“老乡们,秋庄稼还待收割,天气又不好,还是回家去吧。”说完,总司令神情凝重,双腿磕镫,催促战马继续前进。我看着总司令那庄重的神色,眼前仿佛又出现了出师前、总司令用他那刚劲有力的笔锋,挥毫撰写气吞山河的誓师词的形象,仿佛看见那饱浸墨汁的楷笔在纸上飞舞:“El本强盗,夺我三省,复图占外蒙,又侵我华北,非灭亡我全国不止!我辈皆黄帝子孙,华族胄裔,生当其时,身负于我。不能驱逐13本出中国,何以为人?我誓率全体红军,联合友军,即日开赴前线,与日寇决一死战!复我山河,保我民族,保全国家,是我天职!”待我收住思绪回头张望时,只见那些准备背井离乡逃难的群众’,有的在碰头商议,有的已开始尾随我们向家园的路上返回。
晋东北的南茹村和台怀镇是五台山南麓两个相距很近的村镇,只是台怀镇更靠近山脚下。它们在五台县城东,距县城三十余里。我国有名的佛家圣地之一的五台山,使靠山的这一带镇子不但一年四季来往路过或拜佛朝圣的客人络绎不绝,而且山货充足,品种繁多。这里本是一个十分热闹的地方,可日本帝国主义的野蛮入侵,一天数次飞机在上空盘旋侦察,有时还隐隐听到远方传来沉闷的炮声,使得这里的商贩、百姓惶恐不安,贸易几乎停止,一些有钱的商人都纷纷逃到外地去避难,只有本钱较少的商贩在此惨淡经营。虽正值中秋佳节,是出售山货和农产品的黄金季节,山区和平川群众在此的贸易交涉也显得十分萧条。由于彭总带总部邱礼贵、陈良诚两位参谋随部队已经提前到前线布防,先期到达南茹村,并已在村子中征用了一些地主、商人的房子作为总部用,所以,当朱总率领的总部机关在九月二十三日黄昏前赶到南茹村时,就比较顺利地驻下了。
国民党部队从五台山麓望风溃逃,日本侵略者的飞机在头顶嗡嗡地高空侦察,给人民群众心理上带来强烈的不安和恐慌,尽管我们新近在此驻守,开始时并没有给群众减少恐慌情绪,家家都做好了随时逃难的准备。总部首长十分清楚群众的心情,一面指示我八路军所有前线部队要严守群众纪律,切实遵守我军誓师北上的布告。为了教育争取群众,组织群众起来抗日,彭总指示总部机关在中秋期间,凡部队改善生活,到市场和附近村镇收买群众的农产品,一定要价格合理,每只鸡子不得少于八角。百姓们早已被国民党军祸害怕了,开始,一些抱着紧张心情到市场上试着进行交易的群众很不理解这支队伍的做法,有的成交后用手捧着钱迟迟不敢收起,用疑虑的目光看着我们的同志。虽然以前他们也曾听传八路军如何纪律严明,但毕竟不是亲身经历,他们过去只见过非砸即抢、坑害百姓的队伍,好像压根儿不相信天底下还有如此说话和气、买东西给钱的队伍。这些使人感激的事,往往会自觉不自觉地变成义务宣传,于是“八路军是真正打日本救中国的”“八路军买卖公平,是人民的军队”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很快在这一带传开。一
些到近处暂避的商贩也陆续回来了,不敢到市镇上交易的群众也慢慢地多了起来,我们驻下后不到一个星期,台怀镇的贸易就初步恢复了活力。为了武装民众,抗日救国,总部首长还指示我们机关抽出个别干部,帮助建立起南茹村党支部,并拿出一些武器弹药,在当地组织起了五台山人民抗日救国自卫队、义勇队,总部在南茹、台怀驻扎的二十多天时间里,许多青年拿起武器,参加了抗日救亡的战斗行列,使这一带我党领导的抗日武装力量很快得到发展。在十月初五台山游击队成立的大会上,朱总司令还亲自讲话,并抽时间给游击队员讲授游击战争课。
在八路军总部挺进晋东北抗日前线的十八个日日夜夜里,在总部驻防南茹村、台怀镇的二十多天的日子里,我作为人民军队的一员,亲眼看到了各地人民群众对我八路军的真诚支援和爱戴,看到了国民党消极抗战,扰乱百姓的罪恶行径,也看到了我军统帅朱总、任弼时主任走一路、宣讲一路,救国救民于水火的高大形象,更进一步懂得了依靠人民、教育人民、武装人民群众是我军立于不败之地的宗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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