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七”事变以前,冠县就由一些进步学生成立了一个读书会。经常谈论共产党的主张,宣传共产主义。我就是在那时开始接触革命思想的。在读书会,初步了解了一些共产党的抗日救国主张,看清了共产党是真正救国救民的。“七·七”事变以后,我由冠县地下党员何金三、于鹤一介绍,于9月正式加入了中国共产党。这时,国民党的军队和政府官员纷纷南逃,土匪乘机打家劫舍,人民流离失所。冠县的青年学生有的随群众逃亡南下,有的奔向延安。我心急火燎,不知该怎么办。就去找老党员何金三、郭英商量。他们说:“春喜(原名沙春喜),我们都是共产党员,不能鬼子一来甩手就走。我们要象东北义勇军那样,武装起来,守土抗战,哪里也不去。不久就有大部队进来,开辟敌后抗日根据地,我们要留下来等自己的队伍”。听了这一席话,我有了主心骨,情绪也就安定下来。一晃到了深秋,二十多名天津流亡学生到冠县宣传抗日救亡。他们住在冠县第三小学。在校门上贴起“中华民族解放先锋队”的牌子。这牌子吸引了城内广大的知识青年,他们纷纷要求参加“民先队”,这个由我们党领导的抗日群众组织迅速壮大起来。“民先队”举办读书会,成立了抗日小学。我们妇女就在读书会上教唱《义勇军进行曲》、《大刀进行曲》等革命歌曲。我们还组织抗日小学的学生上街读报,组织“民先队”员演抗日救亡的戏剧。记得,在我们演出《流亡三部曲》时,不少观众泪流满面,有的甚至泣不成声。有一次在街上演出《放下你的鞭子》,当演到高潮时,人们悲愤难忍,竟忘了是在演戏,好多人举起拳头,高喊着要上台去打汉奸。演员赶快脱掉戏装,一下子“汉奸”变成了年青的姑娘,她就是我的好朋友、民先组织的积极分子王翠银。
这时我的几个好朋友:王震凡、张桂云(后改名张望)、沙春莲(后改为林彬)、齐淑兰(后改名齐涛)等,都积极参加抗日救亡运动。他们知道我是共产党员,可能也不对外人说。她们羡慕我,也想加入共产党,常对我说:“春喜,你说抗战打日本,我们大家部不怕,现在真正抗日救国的是共产党^你们到哪里我们就跟到哪里!”我们把她们入党的要求和表现汇报给何金三同志,组织上让我做她们的工作,并且决定先培养王震凡、张堃和林彬三个人入党(她们是1()38年由我先后介绍入党的)。在那时,我们妇女到社会上公开活动是有很大阻力的。旧社会,封建礼教要妇女“大门不出,二门不站”。我们却上街大喊大叫,这对封建势力来说,当然是大逆不道的。一些别有用心的人煽动落后群众对我们的活动乱加指责,有的人还点着我外祖父的名字说:“郭安邦对甥女不加管教,男男女女上台演戏,不怕丢人吗?……”我外祖父很开明,他鼓励我说:“老蒋的军队、政府丢下老百姓不管,自己逃跑了,看来只有共产党才能领导抗战打日本,挽救咱们的国家。你跟何金三参加共产党,这是好事,不要听那些胡说八道”。
我参加革命得到家庭的支持,比较顺利。张堃等同志参加革命工作就不那么容易了。十月下旬,土匪在城里活动很猖獗,组织决定我们暂时离城避一避。我和几个女同志来到城外一里庄我大姑家。张堃因父亲反对,没有跟我们出城,过了几天张堃也没有来,我放心不下,想去看看她。一天,我从南门进了城,沿着城墙溜到张堃家。一进院,就听到她父亲在说她。我进了屋和张堃一起理直气壮地给她父亲讲党的抗日救国主张。以血的事实揭露日本帝国主义的侵略本质。指出抗日救国是人人有责的。不知不觉天黑了,张堃一定要留我吃饭。就在这时,突然街上传来了枪声,一会儿,只见张堃的大哥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说:“不好了,不好了,日本鬼子进城了。”大家一听有些紧张。张堃的父亲是城里有名的武术老师,立即指挥两个儿子把后院外的木板桥撤掉了。她家的院子四周环水,后宅门外左右有两个大水坑连着,名叫蝎子坑,平时都架着木板桥,把桥一撤谁也出不去。张堃的父亲无可奈何地对我们说:“这下你们谁也不能出去了,快吃点东西藏到破草房里去,躲躲再说吧”。这一夜显得特别长。我和张堃在草堆下憋得发闷,便挑开草,从破房檐的豁口朝外看,只见城内火光冲天,枪声、日本鬼子的吼叫声,妇女、孩子的哭喊声,狗咬鸡叫声,连成一片,使人不寒而栗。我和张望耳闻目睹这一切,各自心中都埋下了一颗复仇的种子。为了洗清这国耻民辱,我们下决心要跟这帮狗东西拼到底。这时,忽然响起了“砰砰”的敲门声。张堃的父亲惊慌地开了门,进来的却是一位农妇,张堃的父亲嘘了一口气,我们悬起的心也落下来。接着张堃的父亲生气地赶那位农妇走。张望的母亲说:“这天黑路滑的,还是让人家躲一躲吧……”那个妇女被留下来了。也许张家这片宅院坐落在一片水上,象个孤岛,鬼子没有过来。半夜,日本鬼子走了,城内一片废墟,街上死一般的沉寂。我们从草堆里钻出来,回到屋里。我惦念着在大姑家躲避的同志们,便向张望全家告辞,张堃也要和我一块走,被她父亲拦住不放。经过这一夜,乡下的情况怎样我心里没有底。因此,我也劝张堃暂时留在家里,等几天我再来找她。
日本鬼子走后没几天,土匪又都跑回城里。张堃还是没有出来,我怕她出事,就叫我母亲到她家去看看。我母亲到她家时,正赶上张堃和她父亲吵架,两人火气都很大,一个坚决要走,一个坚决不让走。一个说不让参加革命就是甘当亡国奴,是汉奸行为;一个说女孩子家出头露面不怕人家笑话。张堃气得从里间屋里拿出一把大刀来,要和她父亲拼了。她父亲也从墙上抽出了宝剑。幸亏张堃的大哥忙把他们拉住,夺回了双方手中的武器,并劝说道;“妹妹跟大姑出去住两天也好”。这时的张堃,气大得很,不由分说,拉着我母亲就往外走。她娘眼泪汪汪地说:“别闹了,你跟大姑先到乡下住几天,等你父亲消消气再说。张堃看她母亲留恋不舍的样子,就走到娘跟前说:“娘,你放心,我们的人多着呢”,随后便和我母亲出来了。张堃同志就是这样冲出了家庭的阻挠,参加到党领导的抗日救亡运动的。在我们党的教育下,冠县有不少象张堃这样有着爱国志气,不甘做亡国奴的女学生,冲出家庭束缚,走上了革命道路。我们在一里庄,等着组织上的决定。可是一里庄也不是一个安全的避风港,随时都可能遇到土匪的干扰和破坏。在前街就住着一股土匪,为首的是个回民(一里庄是个回民居住点,我们几个人也都是回民)。他虽然知道我们在这里住着,但他认为回民都是“亲戚”,对我们睁只眼闭只眼不过问。有一天,大门外突然响起了一阵枪声。哪里打枪?是日本人来了,还是土匪打的枪呢?大家心里很着急。我说:“我出去看看,你们别动!”我刚走出大门,就迎头碰上了几个斜背驳壳枪的人,贼头鼠眼地走过来。近前一看,走在前面的那个人是我小学同学李某。我把他们拦在门口,问:“你们来干什么?”他涨红r脸,吞吞吐吐地说:“路子恒司令(冠县当时的一股土匪武装头头)叫我来请你”。我紧跟一句:“请我?请我做什么?”他结巴了,吭吭哧哧地说:“路司令请你去商量抗战打日本的事。你要是不去,我不好回话”。我坦然地说:“你带来这么多的人来请我,还怕我不去吗?”这时,我心想,如果我不去,他们是不会善罢甘休的。院子里还藏有张望等人,他们如果硬闯进去漏子可就捅大了。我打定主意还是自己拼着去一趟,把其它同志保护下来。于是,我就对站在背后的外祖父和母亲说:“你们别担心,既然说请我,那我就去”。外祖父要跟我去。我说:“你不要去,对路子恒这些人,我根本没有放在心上,量他们也不敢把我怎样”。我又让母亲放心等我。母亲心里明白我这是让张堃她们好好等着。
我和李某进城来到他们的驻地,到屋里一看没有人,我就不客气地坐在椅子上。过了一会,走出一个人来,皮笑肉不笑地对我说:“路司令请沙同志来,是为了商量抗战打日本的事。他临时有事出去了,沙同志请坐等一会,还是先回家,以后再去请你呢?”我顺水推舟地说:“好!打日本人人有责,我们妇女决不落后,既然你们司令有事,那就以后再说吧!”说着我站起来就走。那人喊:“李某快送送沙同志”。李某跟在我的背后走出来,一直送到城外。路上对我说:“春喜,这事都是吴二马虎和许桂秋(冠县国民党员)出的点子,要吓唬你!”我没好气地呛他说:“算了!你回去吧,我就到家了”。回家后,我们研究了这个情况,感到继续在这里住下去有危险。我和外祖父商量了一下,决定到营镇二姑家去。第二天起早吃过饭就动身了。出村六七里,走到柳村,见村头有人晃来晃去,背着刀、枪。不用说这村有土匪。我想绕过村子,从北边过去。这时从北边又跑来了一队人马,眨眼间就来到跟前,从马背上跳下一个人来,外祖父认出是蒋善皎(我一个同学的父亲,在韩春和队伍里),迎着就喊:“善皎”。蒋善皎紧走几步拉住外祖父说:“二叔,你跟外甥女她们到哪里去?你们一出村就对我报信说郭安邦带着几个大姑娘往西去了……”他话还没说完,外祖父就急忙说:“善皎啊!我们到营镇去。眼下一里庄住的人很多。离城也近,住不下去了”。外祖父只说人很多住不下去了,没提土匪二字,蒋善皎自然明白,他笑着说:“二叔,到营镇去不行,那里更乱;你和外甥女她们还是回去吧!我给你一张韩春和司令的名片,如果有人去闹,就把名片拿出来”。外祖父接过名片,蒋善皎上马走了。韩春和他们这一股人,是原县政府、县大队的骑兵队,势力比较大。蒋善皎原来是骑兵队的队副,在城里租了外祖父家两间东房住,因此他对我们还算照顾,给一张韩春和的名片做人情。
我们回到家后,派表弟郭鸿章出去找组织联系。过了几天,郭英、吴鸿渐他们回来了。这时已近年关,天寒地冻,西北风呼呼地吹着,又要下大雪了,他们还没穿棉衣。一进家门,我母亲就抱了一大抱棉花秸给同志们烤火。我急着要听同志们的消息和外面的情况。郭英同志坐下长叹了一口气说:“高境同志被土匪杀害了,真可惜啊!”我听后悲痛难忍,这是我第一次听到自己的同志不幸牺牲的消息。郭英同志继续说:“这都是国民党的残余势力干的”。我也把路子恒叫我进城的事告诉他们。大家研究了这些情况,认为今后不光要打日本,还要提防这些国民党残余势力绊后腿。郭英她们也带来了使人振奋的消息,那就是聊城专员范筑先没有过黄河,回来抗日了。形势多少稳了一点。这一夜,我母亲通霄未睡,给他们两位同志赶做了一件棉衣。第二天早晨,同志们穿上新制的棉衣,高兴地拉着我母亲一个劲地叫大姑。
1938年春天,范筑先和我们党合作,鲁西北出现了抗日救国运动的新局面。在共产党的领导下,聊城开办了抗日救国干部学校,冠县很多的男女青年报考。我和王震凡、张堃、林彬同志也报了名,并顺利地考上了。专员公署发给我们每人一个布制的“尉官工作员”证章。我到聊城向张霖之同志汇报妇女工作时,范筑先在专员公署召见了我,说了些鼓励妇女应当动员起来参加抗日救国的话。这次见面给我的印象很深。
1938年4月,冠县妇救会成立了,推选我为主席。此后,妇救会在党的领导下,展开了轰轰烈烈的抗日救亡宣传工作,动员妇女积极参加革命。我们还举办了抗日小学,我任校长,妇救会的一些其它同志从聊城政训处干部学校回来的同志为教员。我们不分彼此上下,齐心协力,分组走街串巷组织动员,成立妇女救国会、儿童团。工作虽然艰苦,但大家精神十分振奋。
40多年过去了,回想起当时热火朝天的斗争情景,仍然感到激动不已,热血沸腾。当年的同志们那种不畏艰苦,不怕牺牲的革命精神和旺盛的爱国主义热情,在今天我们全面开创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伟大事业中,也仍然是十分宝贵,十分需要的。缅怀过去,正是为了启迪和激发我们的革命精神和斗争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