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流逝,一瞬间,50多年过去了。回忆战争年代,烽火岁月,自己似乎无啥可写,但想到那些出生入死的战友,却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在这一个又一个的春夏秋冬里,战友姚宗彬的影像时常浮现在我的眼前。他不是干部,更不是领导干部,他是一名普普通通的战士,可是他有一颗纯真明亮、无私无畏的心,有一种为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甘于奉献、不怕牺牲的崇高精神。
相 识
那是1947年,当时我在鲁中警备二团政治处任宣传干事。有一天,我们政治处来了一位战士,相貌堂堂,身材高大,山东泰安县上李村人,1946年参军,他就是姚宗彬。他是从我们团三营七连来的,是位副班长,在一次战斗中负伤,造成左眼失明,但他上过小学,有文化,字写得不错,就调到团政治处当通信员。领导让他在战时除完成通信任务外协助我做一些工作,我负责收集材料编写快报简报,他负责刻钢板印刷。从这时候起,我们朝夕相处,共同战斗学习,先后经历了昌潍、兖州、济南、淮海等战役,结下深厚的战斗友谊。他的音容笑貌,使我终生难忘。
心 愿
1947年8月,南麻、临朐战役之后,敌人深入山东腹地,我团坚持在泰莱平原,战斗频繁。在这种形势下,姚宗彬到政治处两天后,情绪出现了波动。他工作依然十分认真,但情绪却不高,说话也不多,饭也吃得少。政治处主任何力山发觉后很重视,责成身为党小组长的我及时做好小姚的思想工作。
第三天,我约小姚聊天。在院外的小树林里,我们就地而坐,不一会儿就聊到了正题上。我说:“小姚,你来3天了,机关和连队有些不同,你习惯吗?有什么困难吗?有什么要求和想法提出来,谈一谈。”他迟疑了好一会,说了一句“没有”。我说:“没有?不对吧。我怎么觉得你不大开心,饭也吃得很少,是不是有心事?”又等了一会,他才吞吞吐吐地说:“我想回七连”。我接着问:“为什么?”他没有立即回答我。过了几分钟的功夫,他突然说了一句:“这里立不了功”。我说:“你听谁说的?”他说:“不参加战斗哪能立功”。接着又说:“上个月我就报名参加爆破组,连长答应我伤好了再说。现在伤好了却把我调到机关了。我没机会立功,入党就没有希望了。”听完小姚的述说,我的心情激动了。在这战斗频繁,部队伤亡较大,减员增多的情况下,姚宗彬却一心想着参加战斗、立功入党,这是多么好的战士,多么强烈的进取精神和荣誉感啊!我不再问为什么,只是反复地向他讲述机关也参加战斗,也能立功入党的道理,还介绍了前任通信员小崔在政治处立功入党的经过,并特地拿来团直机关人员(包括炊事员、饲养员、通信员)立功登记表给他看。最后,我说:“小姚,通信员的任务很重,多数情况下是独立完成任务,必须具有更高的政治觉悟、更大的勇气和胆识。调你到政治处是政治上对你更大的信任和重托。只要好好工作,努力学习,出色完成任务,同样能立功入党。”这时,他抬起头来望着我,脸上露出了笑容,样子是那么天真,又那么甜蜜。
“我是轻伤,不能下火线”
1948年4月,鲁中警备一、二、四团组成第46师,在鲁中前指的指挥下参加了淄博、昌潍战役。4月24日,我们团进驻潍县城南前沿阵地,具体任务是攻占车站附近的南大营。当天下午看地形,26日发起攻击。当时政治处主任和几名干事分别深入到各战斗分队去了,机关只剩我和小姚。我们俩负责汇集整理战斗进展情况和政治思想情况,以及各类典型人物,事例及时编印快报简报。
我们的住房和团指挥所只一墙之隔,了解情况是比较快的。当晚前沿阵地传来消息,主攻部队进攻受阻,伤亡较大,大家情绪比较紧张。正当大家忙碌的时候,大约凌晨一点左右,突然一声巨响,一发野炮弹穿墙而人,将我们和团指挥所之间的隔墙炸了一个大窟窿,指挥所的两名电话员当场牺牲,作战参谋负重伤,我的两耳被震聋,左耳出血,小姚被倒下来的墙坯砸在底下,身子趴在油印机上。当我奋力从墙坯中将他扒出来时,他已神志不清,不能说话,打开手电一看,发现他脖子上有血渍和紫块。这时,前指卫生所的医生已经赶到,说小姚有内伤,吩咐准备担架转送后方医院。小姚被抬走后,我立即清除房子里的墙坯,把桌椅安排就绪,继续工作。很快指挥所传来信息,南大营已被攻下,大家顿时欣喜若狂。就在这时,小姚双手捂着肚子,踉踉跄跄地回来了,后边跟着的医生边走边喊:“回去——回去——”。小姚则吃力的回答:“我是轻伤,不能下火线!”等到小姚和医生来到我身前,医生说:“你们领导要做做他的工作,要尽快转后方医院检查治疗,晚了会误事。我们说啥他都听不进去,坚决要回来,最后还给我们下了跪。”医生和我说话的功夫,小姚不见了。一会儿,他从屋里抱着油印机出来,高兴地喊着没有坏,没有坏,太好了,太好了!我对医生说,他执意不去后方医院就算了,暂时在团里观察一、二天再说。第二天,何主任和组织干事、保卫干事都回来了,带回不少材料。经过一天的汇报整理,编写好了快报和简报,由小姚刻印,并迅速上报下发,圆满完成了第一阶段的任务。
事过3天,小姚胸痛的很历害,并大便有血。在领导和同志们的再三劝说下,他含泪去了野战医院。经检查,确诊为一根胸骨骨折,食道有破裂点。
潍县战役结束后,政治处党小组一致同意,为姚宗彬记三等功一次。
随手捡来三个俘虏
昌潍战役结束后,经过一个月的休整,于6月中旬挥戈南下参加兖州战役。这时小姚已伤愈归队。
7月1日,我团进驻兖州城北,首战任务是攻克城北重要据点——旧关,为攻城扫清道路。7月7日,我团以一、三营的兵力攻下旧关,全歼守敌。这次战斗中,我随一营参加攻坚任务。完成任务的第二天,我回团汇报情况时,看见姚宗彬和一个炊事员押着3个俘虏来到院子里,小姚身上背着两支驳壳枪和一支步枪,炊事员挑着两只箩筐。
原来小姚归队后要求到七连阵地去看看离别一年多的老领导老战友。到了七连,正赶上连里统计昨天晚上战斗中缴获的战利品。大家纷纷谈论着谁缴获了几支枪,谁捉到了几名俘虏。小姚听着听着入了神,问问这支枪是怎么缴的,那个俘虏是怎么捉到的,当时心里是什么滋味。小姚一边问一边用手摸摸缴来的歪把机枪、大盖步枪,还端起来瞄一瞄,顿时心潮起伏。他既为战友们高兴,又感到自己心里有一股说不出来的酸楚,心想我啥时候能亲手缴上几支枪,抓到几个俘虏。
说来也巧,就在回来的路上,正当小姚与同行的炊事班长老李边走边说缴枪抓俘虏这事儿的时候,突然发现前边战壕里有3个敌兵,背向着他们,缩头缩脑地朝前走。小姚灵机一动,猛拉老李一把,俩人迅速躲进了玉米地。观察了一下情况,然后快速地隐蔽前进。待距3个敌兵不远时,小姚大喊一声:“站住!缴枪不杀!”接着又喊:“连长快来,这里有敌人!”面对这突然发生的情况,3个敌兵手足失措,头也没回,乖乖地放下了武器,举起了双手。小姚和老李上去收缴了两支驳壳枪、一支步枪,押解着他们回到了团部。经过审讯,弄清了他们3人当中,一个营副、一个连副、一个上士,他们是在昨晚的战斗中被打散的,企图通过地道逃回城里,没想到地道的电线被截断,一片漆黑,迷失了方向,走到了被我军攻占的战壕里,结果是自投罗网。
同志们夸奖小姚和老李不简单,赤手空拳抓了3个俘虏官。小姚却红着脸说:“这不是抓到的,是随手捡来的,不能算数。”接着说:“今后我一定在火线上亲手抓一个硬棒棒的才算数”。
“我先下去试试深浅”
我团在山纵的统一指挥下,于11月上旬南下参加淮海战役。在完成第一阶段战役任务攻克郯城、参加围歼黄伯韬兵团后,奉命参加围歼黄维兵团的任务。12月9日,由永城出发,日夜兼程,直奔双堆集。
敌人为阻止我军对黄维兵团的包围,连续空袭,对沿线道路、桥梁狂轰滥炸。10日夜里3点左右,我团行至一条河边,桥已被敌机炸毁,桥头上插着一块牌子,上写“此处有炸弹坑水深莫测不宜渡河”。岸边有高高低低的炸弹坑、被炸坏的马车、被炸死的马匹和零乱的衣服布片。据旁边一位支前民工讲,白天敌机来回炸了3次。面对这种情况,部队沿河边向前走出了l00多米后,指挥员命令就在这里渡河。接着说谁的水性好先下去试试深浅。听到指挥员的问话,姚宗彬第一个站出来:“我虽然不会水,但我身子高我先下去试试深浅”。说完就把棉衣脱下卷起来顶在头上,一步步向河对岸走去。指挥员看着小姚很快走上对岸,测出水深1米多点,脱下棉衣可以渡过去。
过河问题解决了,接着又出现了新问题,就是对岸坡度太陡,坡面又滑,一个人怎么也上不去。这时,又是小姚提出了解决问题的办法。他说六个人组成3对人梯,两个人站在水里,4个人先上岸负责向上拉,同时接抱行李,并说我算一个,我个子高,站在水里,再找5个组成人梯。话音刚落,一连有十几个人报名参加。一个多小时后,就在接近完成渡河任务的时候,站在水里的小姚和另一名战士,哇了两声就倒下了。大家急忙把他俩抱上岸进行抢救。原来他俩在河水里站得时间太长,冰冷的河水把他俩冻僵了,失去了知觉。当时由于防空的原因,不准点火,同志们只好用手搓、揉、有的用身子肉贴肉的为他俩取暖。经过一阵子忙碌,两个人才慢慢苏醒过来。
“就算死里逃生吧”
渡河后天已蒙蒙亮,部队又前行了三、四里路,到达一处山沟。指挥员宣布在此处休息吃饭,下午4时继续行进,并要求立即挖好防空洞,以防敌机空袭。指挥员宣布后,部队立即开始挖防空洞,我们政治处的何主任、我和小姚的防空洞挨在一起,小姚挖得最大。
大约8点多钟,突然响起了防空警报,大家纷纷进入防空洞。不一会儿,4架轰炸机朝我们冲来。轰!轰!轰!随着几声巨响,顿时烟雾弥漫,尘土飞扬。第一轮轰炸过后,接着又是一轮轰炸。随着炸弹的尖叫声,一颗炸弹在距我们10米处的地方爆炸了。这时小姚突然喊了一声:“油印机”喊声未落,只见他一个箭步窜出防空洞,跑出10来米,抱起油印机就往回跑。就在这当口儿,又一声巨响,一颗炸弹在小姚身边爆炸了,掀起了一股一丈多高的土柱,炸出了一个一人多深的弹坑,把小姚埋在了下面,只露出两只脚。看到这个情况,我们四、五个人顾不得敌机正在投弹,急忙跑过去扒土救人。空中的敌机嗷嗷叫,我们的双手奋力扒,10多分钟的功夫就把小姚扒出来了。这时的小姚,身上没有血迹,说明没有被弹片击中,但是呼吸异常微弱,已是奄奄一息了,然而压在他身下的油印机却完好无损。
经过医护人员的抢救,一个小时后,小姚逐渐恢复了正常呼吸,头脑也清醒过来,同志们说他捡了一条命,他慢慢地又是诙谐地说:“我不会死。我还有好多项任务没有完成呢。”参谋长走过来,爱抚地摸摸小姚的头,也十分幽默地说:“今天我们团只一死二伤,你没有死也没伤,算什么呢?就算死里逃生吧。”一句话逗得大家都笑了。
火烧坦克 身负重伤
. 经过几天行军,12月13日,部队到达双堆集预定阵地。在我们到达之前,二野兄弟部队已把敌人团团围住。上级给我们下达的任务是修筑工事监视敌人。
因当时我们没有主攻任务,思想上不是很紧张,政治处的同志们有的说自南下两个月以来没有脱衣服睡个觉,有的说两个月来没有洗过衣服,普遍反映的是身上虱子成堆,要好好清理清理。小姚发现房东家有口大缸和大锅,他提议晚上在大缸里洗澡,洗完澡睡个好觉,明天洗衣服,大家一致同意。
、 晚上,刚刚洗完两个人的时候,忽然响起了集合号声,大家说可能有情况,立即穿好衣服赶到集合地点。集合完毕参谋长郝昆宣布:被围的敌人现已开始向我们这个方向突围,并由坦克开路。我团所有人员,除留人看守文件外,全部出动。任务是立即到草场领取高梁秸,然后在田野布下火墙,不许跑掉一辆敌坦克。接着划分了地段,分段负责。
政治处六个人,分了150米地段,其中100米地段的前面是一米多深的河,只有50米地段的前面是开阔地。何主任说:重点是这50米,可布下3层火墙,有河的那段布一层火墙即可。小姚说:这50米,我负责。当时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只火把,听哨声点火。布好火墙,大约过了10多分钟,听到远处传来隆隆声。渐渐地声音越来越大。坦克上射出的灯光一闪一闪的,我们数了数,在我们负责的150米地段内,冲过来4辆坦克。
点火的哨声响了,瞬时地面上竖起了层层火墙。这时有三辆坦克向着只有一层火墙的河边冲过来。待发现是条河时,为时已晚,一辆接一辆翻到河里去了。只有一辆坦克在布下3层火墙的50米地段里横冲直撞。第一层火墙没挡住它,第二层火墙也没挡住它,当坦克冲向第三层火墙时,小姚手举火把跑到坦克跟前迅速投向坦克。坦克又向前冲了十几米,只听轰的一声,坦克当即变成了一个大火球。可是,这时的小姚却躺在了地上,站不起来了。原来,小姚冲向坦克时,冲劲太大,离坦克太近,躲闪不及,被坦克撞成了重伤。
第二天,在送小姚去医院时,团长、政委和政治处全体同志都来为他送行,问他有什么困难、有什么问题要解决时,他仍是那么幽默地说:“我本想这次抓个活的像样的俘虏,结果还是弄了个死的烧焦的,我的愿望还没有实现,希望领导再给我一次机会。”淮海战役结束后,我们团进行,战役总结,根据姚宗彬的一贯表现,为他荣立了二等功;根据他向党支部提出的入党申请,批准他为中共预备党员。
姚宗彬同志的愿望实现了,我为他高兴,为他骄傲。我比他只大两岁,可是我们朝夕相处的那段战争岁月里,我是干部,他是一名通信员,是一名普普通通的战士,然而我十分敬佩他。50多年过去了,我仍然敬佩他。这次借《博山人物》征集史料的机会,我把与姚宗彬相处期间几件往事写出来,亦教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