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了,赵军长到“马架”里又一次仔细地看了看每个伤员同志的熟悉面孔,好像担心不能再见了似的。再一次对我和吴大夫嘱咐一番以后,便带着军部七十余名同志,踏着茫茫积雪,匆匆向山下走去。我们站在“马架”门口,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们渐去渐远的身影,直到他们在夜幕中消失。赵军长走后,我和吴大夫任务更繁重了,困难越来越多。我们不只是军医,还是护士、炊事员、哨兵和给养员。
夜间我们轮换着护理十三位重伤员,白天分头到山里采集老鸹眼(土药),自己熬制药膏代替药品。此外还要烧饭、烧水等等,一天到晚忙个不停。十五天过去了。伤员同志因无药品治疗,没有起码的营养保障,除李副官已清醒,其余十二名同志依然昏迷不醒。仅有的十二斤高梁米,也已经快要吃光了,眼看伤员们吃不到粮食了。然而,赵军长等仍杳无音信,我和吴大夫望眼欲穿,更加不安起来。
“大夫同志,你俩为啥也不吃点高梁米粥,老嚼那些冻蘑菇,是粮食不多了?”“咦,怎么不见赵军长和小宋了?他们哪去了?”李副官自省人事以后老是问这问那的。“我们也吃了呀,副官同志,只是你没看见。”我有气无力地回答着。“赵军长他们到山下搞给养去了,就要回来的。”吴大夫也尽量装着不饿的样子,回答着李副官的问话。又过了几天,大部分伤员精神恢复了常态,而粮食却一粒也没有了。
一天傍晚,太阳隐没在山后去了,我蹲在“马架”旁边的岩石下熬药膏,边烧火边思索着以后怎么办。由于思想太集中了,吴大夫站在我身旁和我讲话,我都没听见。吴大夫当我是精神失常了,蹲在我面前有点儿胆怯地说:“罗大夫,伤员同志又该开饭了。”“噢~我就去。”“你去又能怎样?俗话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吴大夫声音已变得嘶哑。“不,想办法,我去想办法!”我硬着头皮说,“我们一定会弄到吃的。”我拖着两条酸疼的腿,缓缓地向“马架”走来。
一抬头忽然发现“马架”上有二块马皮,不禁大喜,忙喊道:“吴大夫!吴大夫!快来看,这不是有吃的了!”吴大夫一见这块五六斤重的马皮也高兴起来。我把那块马皮从“马架”上拖下来,放在火堆里燎去毛,切成小碎块,一次煮上一点,把干的捞给伤员同志们吃。我俩虽也饿得肚子“咕咕”叫,但只是跟着喝了点没加盐的马皮汤。赵军长走后约二十五天,李副官痊愈了。为了协助我们挽救余下十二位同志的生命,他没下山去寻人,主动提出留在医院里。五六斤重的马皮很快就吃光了,伤口疼痛再加上难忍的饥饿,伤员们不断地发出凄惨的呻吟声。
我和吴大夫、李副官三人,一天到晚倚在树上剥树皮,把冻得硬邦邦的榆树皮放在火堆上化了冻,煮给伤员们吃。这东西不容易消化,吃下去多半是原样拉出来。有些重伤员因不能动弹,大便就得我们用手给抠出来。时问一天天地过去了。长久不见一粒粮食,人们愈发瘦弱了,就连我们三个无伤的人也快支撑不住了。李副官和吴大夫走不动,就和伤员一起留在“马架”里躺着。我一个人坚持着去扒树皮,捡冻蘑菇,拾松塔,可是一个人哪能拾得许多?出去一次,除了自己在外面生吃点儿,剩下来的只是很少一点。回来只好在锅里多放些水煮一锅稀汤,每人分一片两片的“干货”,主要的还是汤,没有盐的蘑菇汤。
又过了两天,我也实在走不动了,一站起来就天旋地转,好像踏在弹簧上。我全身软弱无力,身子东歪西斜几下,然后就摔倒在雪地上。我趴在雪地上,待稍平静些就爬着到林子里去找可食的东西,直到爬也爬不动了,我才告诉吴大夫和李副官。他们有时觉得还能爬得动,就爬着出去拾了两次松塔。就这样,我们又坚持了三天,他们俩也爬不动了。无奈,我们只好躺在零下四十度的“马架”里,唯一的指望就是赵尚志军长派人来。
我们已是一整天没吃东西了。大概是为了鼓舞大家的情绪吧,伤员崔永生同志带头哼起了歌:木叶凋零寒刺骨,白雪飞降,抗日军入志士杀敌在疆场。争独立求解放,不管前方和后方,游击战斗忙。坚决抗战、哪怕山高并水长宁死不愿国亡j声音逐渐地弱了下去,直至完全消失。
次日早晨,崔永生等五名同志都昏过去了。他们闭着眼睛,脸白得不见血色,嘴唇不时搐动着,大概在念叨赵尚志军长,要不就是还在心里唱着歌,只是已经无力发出声音。我端着一小茶缸开水,给每个同志灌进两口,总算好了些。崔永生同志慢慢地睁开眼睛直直看着我,像是哭了,但哪里有眼泪,只是眼圈儿一阵发红,遂又闭上眼睛。
我们紧紧地拥抱着,腮贴着腮,急促地喘着气,距离死亡更近了。死亡离我们也许只有一个小时,甚至几十分钟,但我们还是想着赵军长他们能够胜利归来。“罗一大一夫”吴大夫用几乎不能听见的声音喊了我一句。他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用手在嘴边比画着。我知道他要喝开水,就挣扎起来坐着,拿小茶缸去舀水,可是还没等我把水舀出,他就抓一把雪往嘴里送。我再向里面一看,呀!吃雪的何止吴大夫一人,李副官和别的几个同志也都向嘴里送着雪。我坐着挪到每个同志跟前,让他们喝两口开水,想着这样大概是最后一次了。
“砰!砰!”忽然附近有枪声传来。我想糟了,敌人上来了。这回我们这十五个“瘫痪”算是没救了!我和吴大夫、李副官等神志尚清醒一点的人站起来准备作一死拼的时候,来人已进了“马架”。“啊!是赵军长派人送给养来了!”我高兴地喊出了声。“怎么,赵军长派人来了?!”“那不是老张吗?啊!”
大家一听赵军长派人来了,马上都有了力量,激动得叫喊开了。我也不知从哪里来的一股子劲,猛地站起来抱着送给养的老张同志,可是却高兴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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