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强盗侵入东北后,就在这个秀丽的小屯子,修起了一群白房子,周围拉着两层铁丝网,里面驻着十三个日本鬼子。他们指使一百二十多个由中国人组成的森林警察大队,看押屯子外面以“林业株式会社”名义招募来的一万多伐木工人。
一九三六年十月间,伪村长硬要我们家出一人当自卫团。为了逃避自卫团,我趁着日本鬼子招募炮手的时机,在同乡李瞎子和王立志的帮助和带领下,参加了驻在三道河子的伪森林警察大队,被编到二中队当警士。
我扛着一支连珠枪天天跟着班长齐清海到工地上看工人伐木头,当时我才十八岁。我从小就蹲在山沟里种地,没有什么政治头脑,本来也不愿意当兵,却干着帮助鬼子的勾当,有时想起来,越想越不安,心里像被猫抓了一样难受。怎么办呢?跑回家去吧!家就在鬼子眼皮底下,被抓回来不打死也得剥去一层皮。后来实在憋不住了,我就偷偷和李瞎子说了。李瞎子说:“等一段时间再说,这些话千万不能对别人讲,鬼子知道就没命啦!”
在凶恶的鬼子眼皮底下,我痛苦地过了半年。我知道森林警察大队的人,除了三中队长张大土包子(绰号)等几个人是农民出身以外,从大队长李文斌到警士都是老东北军出身,彼此之间私人关系都很亲密。表面上他们听鬼子指使,实际上是“人在曹营心在汉”。每次搜查工人住的篷房时,若没有日本鬼子跟着,谁也不检查。我们一百二十多人,虽然不懂更多的革命道理,但起码知道,这样干下去,就是帮助鬼子行凶作恶。一天刚吃过早饭,班长齐清海偷偷地告诉我说:“抗联五军一师张镇华参谋长来了!”张参谋长和李文斌是很要好的换谱弟兄。我偷偷往屋里一看,李文斌正和一个穿着商人服装的人在谈话。这个人看起来,非常沉着洒脱。我心想共产党人胆子真大,敢到这里来,不禁替他捏了一把汗。从那以后,大队长李文斌对那些“指导员”、“教官”的态度就变了。大家对日本鬼子的咒骂也越来越厉害了。这时我心里也有些亮堂了。
一九三七年六月的一天,太阳刚上树梢,齐清海正在厨房里值勤,日本“教官”加滕像只饿狗寻食似的闯进厨房,命令齐清海马上开饭。齐清海说:“时间还没到,不能开!”加滕一听就兽性大发,暴跳喊骂:“八格!八格!”举手就要打,齐清海实在压不住心里的怒火,一边操起菜刀,一边骂:“×你妈,你也太欺负人了!”说着,挥起菜刀就劈过去,加滕像条狗似的往旁一闪,夹着尾巴逃出去了。一个伙夫惊慌地叫喊:“出事了!”大家一下子都拥到厨房跟前。我看齐清海手里还拿着菜刀,瞪着两眼说:“……受不了这个气,我不能当这耻辱一辈子的熊兵!”大家也说:“打得对!不好就和他们干,豁出去了!”这时,李文斌也走过来,了解了一下情况,只说:“大家都回去,准备开饭,这点事没啥!”可是,大家都在心里嘀咕:“鬼子能这么善罢甘休吗?”~天过去了,鬼子们并没敢咋的。王立志说:“日本鬼子也怕硬的!”二中队长蒋继昌说:“不过,我们还是要小心点好!”不到一个月,鬼子突然从牡丹江调来八十名森林警察,大家都觉得这不是好事。
果然,第二天日本“指导官”就宣布:二中队长蒋继昌、班长齐清海等共三十名,调往牡丹江出勤,马上就出发。我一听,心里一沉:“以往出勤都是一个中队去,这次为什么从三个中队里专挑出来三十个人呢?这三十人都是最敢反抗鬼子的,这哪是出勤呀!”这时,蒋继昌两眼向四周扫望~下,小声说:“这就是分别消灭我们的毒计!”三十人背起东西集合了,李文斌和蒋继昌面对面站着,小声说着什么,两个人脸色都很阴沉。我想:他们一定在研究对付的办法。这时,鬼子“指导官”走过来,逼蒋继昌马上出发。蒋继昌带队走了,齐清海拉着我手小声说:“再见吧,傅有山(这是我过去的名字),我们有机会收拾他们的!”说完,他狠狠瞪了鬼子们一眼,又亲切地和大家点了点头,一扭头就走了。我看着他们的背影,像离别亲人那样难受。夜里,我躺在炕上,心里就像“十五个吊桶打水一七上八下”地翻腾着,替齐清海他们担忧。
第二天中午,李文斌从办公室出来,大步流星地走向门卫,频频招手说:“请进!请进!”我一看,啊!张参谋长又化装来了。我心想:上次他来了,大家的心都翻了个儿,这回他来一定会有更大的变化!从这以后,我好像吃了“定心丸”,乐滋滋地过了四天。
七月十二日,刚吃完晚饭,蒋继昌他们三十个人回来了。李文斌带着蒋继昌向日本“指导官”报告说:牡丹江森林总局指示,出勤延期了。鬼子明明知道蒋继昌在说谎,可也不敢把蒋继昌怎么的,但说什么也不准他们进营房。鬼子神情挺惊慌,情况很紧张。我拿起枪走出营门,看齐清海在工篷里,脸色挺严肃。
他一看我来,劈头就问:“大队长的朋友(指张参谋长)来了吗?”我说:“来过了!”他又向我说:“鸡杀了还蹬蹬腿呢!明知去送死,怎能去牡丹江呢?我们在路上商量了两次,大家决心参加抗联,挺起腰来,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中国人。到了二道河子,蒋继昌和李文斌暗通了电话,我们就往回走。大家都说:杀死鬼子逃活路,宁死也不作亡国奴!”我一时乐了,便说:“对呀!让鬼子尝尝中国人的厉害。”齐清海说:“可要注意,绝不能露一点马脚啊!”我说:“那还用你嘱咐!”我喜滋滋地回到营房里,一面催伙夫快给他们送饭去,一面两眼紧盯着鬼子的行动。
在太阳压山的时候,李文斌、蒋继昌、张大土包子和一中队长先后走出营门。我想今晚上一定会有个水落石出了。大约八点钟,齐清海从铁丝网钻进营房里来,把嘴巴伸到我的耳朵边说:“今夜十二点,我们起义,参加抗联。不要害怕,张参谋长带队伍在外面接应我们!”熄灯了,我没脱衣服就躺在床上。
新来的伪警问我怎么不脱了衣服睡,我就照规定好的回答说:“一会儿该我上岗了!”人静下来了,可我脑子里却像烧开了的水翻腾起来。我想:起义倒是个好事,可是鬼子通过伪村长查出来,爹妈会被杀,房子也会被烧光,那该多么可怕啊!同时又想,要不把鬼子杀掉,把他们赶出中国去,我们能安稳生活下去吗?只有跟大家齐心杀掉鬼子,参加抗联一起作战,保住了国家才能保住爹妈。还是张参谋长说的好:“谁想苟安偷生,就是坐视国破家亡!谁为日本人扛枪,就是永不磨灭的耻辱!”于是,我杀鬼子的勇气更大了,顾虑也打消了。
时间慢得真难熬,好容易盼到了十二点,我悄悄爬起来,蹑手蹑脚地拿起枪走出篷房。这时,营房院里已经悄悄地活动起来了。蒋继昌他们已从铁丝网底爬进营房,按照规定各就各位了。负责缴枪的几个人,已把两挺机枪架到篷房门口。负责打鬼子的人早就摸到鬼子寝室跟前,两挺轻机枪和十八支驳壳枪已伸进窗户对准了鬼子。我因年轻被分配去放哨。
在寂静的深夜里,突然响起了第一声驳壳枪声,这是攻击的信号。顿时,机关枪、驳壳枪和步枪声密密麻麻地吼叫起来,好像过年放鞭炮一样。只听得鬼子鬼哭狼嚎地叫了一阵,随后便没有声响了。新来的八十多个伪警,在突然的枪声轰鸣下缴了械。天快亮了,我们进屋一搜查,管无线电的小鬼子没打死,还趴在床底下打哆嗦呢!我急忙跑过去说:“枪响了一夜,我又乐又急,可我连一枪也没捞到放,这个给我过过瘾吧!”李文斌微笑着一点头,我上去两枪就结束了这个鬼子的狗命。翻译官和新来的八十多个伪警说:“我们也是中国人,愿意跟你们参加抗联!”李文斌答应了他们的要求。大家打开仓库,搬出来一捆一捆的新枪和弹药。齐清海说:“张参谋长早就说了,我们一百二十多个猎手,收拾铁丝网里十三匹野兽,易如窝里摸鸡。”这时,很多伐木工人也跑来,和我们一起扛起了日本鬼子送来的新枪,加入了我们的队伍。血红的太阳,祝贺似的眨着眼。
二百多名起义的战士,在迎风招展的红旗前集合了,大家换上抗联的红臂章,雄赳赳地走到牡丹江畔,与张参谋长带领的接应队伍会合后,坐木筏到了莲花泡,群众杀猪宰羊欢迎我们。周保中将军宣布我们为抗联五军警卫旅(后改为三师),李文斌任旅长(后任三师师长)。我和大家一样,那种胜利的快乐心情,实在难以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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