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青少年时代是在烽火连天的抗日战争中渡过的,回忆十七八岁离开故乡参加抗日队伍,从一名幼稚的八路军小战士逐渐成长为我军的指挥员,是党和人民军队锻炼了我,是鲁中老区人民养育了我。下面就是在那艰苦岁月里我经历的难忘的几个片断。
头回打仗“尿裤子”
说起“尿裤子”,那是在1940年的1月间,我刚刚入伍不久。我所在的八路军四支队一团一连长途奔袭,到章丘和泰安交界的一个山村,消灭高松坡的一个敌伪中队。一上路,班长就告诉我:“不要害怕,要机智勇敢。”为了我的安全,让我紧跟在他的身后,刚到村头,班长让我留在村边站岗,其余的同志迅速冲进村里与敌展开战斗,顿时村中的枪声响成一片,听着战友们震耳的喊杀声,心里十分着急,但又不得不服从命令。正在这时,突然听到旁边草垛里有“蟋蟋嗦嗦”的响动,我立刻紧张起来,端着枪,壮着胆子大喊:“干什么的,快出来!不出来,开枪了!”接着向草垛里打了一枪,立刻听见“别开枪,别开枪”的呻吟,只见两名敌兵哆哆嗦嗦的从里面钻了出来,这一下我心里象揣上了小兔子,紧张的快要蹦出来,但敌兵由于害怕顾不上却没有注意到,我稳定了一下情绪,厉声喊道:“举起手,谁动就打死谁!”。虽故作镇定,可两条腿却不听使唤,抖得厉害,由于过分紧张,裤子也尿湿了。过后,在连里的总结会上,连长还是表扬了我说:“小马不简单,好样的,一个人捉了俩俘虏,作战勇敢。”听了连长的话,我的脸一直红到了耳朵根,心里想这是连长在鼓励我,给我撑腰壮胆,今后我一定要好好干。虽然这次战斗自己出了“洋相”,但连长的表扬和战友们的鼓励却时时激励着我在以后的战斗中英勇杀敌,不断成长。直到后来,我被提拔为班长后,有的战友还调侃和亲切地喊我“尿裤子”班长。
过年“饺子”庆功宴
1941年春节前夕,为了完成上级交给的保护群众过好年的任务,腊月三十傍晚,我们一连七班的全体战士潜伏在莱芜县七区下游村东山坡上监视着敌人的行动。时值寒冬,北风凛冽,我们每人身上只穿着一件补钉摞补钉的薄棉袄,冻得直打寒颤。天黑了,八班来换岗,带来了好消息:连里发了面粉,让我们快回去包饺子。我们已经一年多没有吃到饺子了,常常以野菜、地瓜叶、榆树皮充饥,有时能弄点黑杂豆或花生饼就算改善生活了,大家听说要吃饺子,高兴极了。我们到伙房,每人领到6两面粉,4两猪肉和一些萝卜馅,大家分好工,有的擀皮子,有的合馅,有的一边干一边哼着“没有吃,没有穿,自有那敌人送上前……”。
大家正在忙着包饺子,突然连部通讯员匆匆跑来,传达连长的命令:发现敌情,全连立即跑步到村南小场院集合。快到嘴边的饺子吃不上了,但也不能留给敌人。我们迅速把面粉、饺子放入粮袋和背包内,不到5分钟便全副武装跑到集合点。原来敌人企图趁除夕之夜从三面围歼我部。北面章丘敌人已沿大路到了文祖;东面博山的敌人到了桃花泉西;南面莱芜城的敌人离我们最近,已经到了雪野,只有20多里。情况紧急,全营必须立即向西转移。部队经过3个多小时的急行军,第二天天未亮,到达泰安东北部的上港村,在此集合待命。在此驻防的泰安武工队待部队进村以后,将房子让给了我们,执行新的任务去了。
连里放出哨兵安排好警戒之后,各班又不顾疲劳,各显神通地包起了饺子,有的擀大皮子包“博山水饺”,有的擀小皮子包起“一把捂”,一板一板的饺子包好了,战士们早已馋得流口水。这时天已破晓,饺子刚要下锅,上港的武工队、下港的民兵和岗哨又相继报告:历城西营敌人出动,直奔上港而来;下港南面的敌人也沿大路北上。敌人企图从南面挤我武工队向北转移,然后两面夹击,一举消灭我武工队。这时,传来了善团长的命令,由董毓湘副营长带一连迅速赶到下港,要不惜一切代价打退敌人的进攻。全营不到一小时,即越过下港与敌前卫交火。我连迅速一字形展开,两翼的二、三连也同时向敌人发起猛攻。在这突如其来的攻击下,100多名伪军见势不妙,调头南逃。
部队刚刚撤回下港,团部的两名骑兵通讯员又传来命令:西营部分日军和l00多汉奸已同我武工队接火。全团除我营以外全部迅速自上港东撤隐蔽,由武工队诱敌深入,命令我营二、三连原地不动监视下港敌情,我们一连跑步插到上港西北穆营正西的山腰上,切断敌人退路,用“口袋”战术歼敌,不使一人漏网。
我们扔下背包,立即向指定地点跑步前进,有的同志干脆将汗水湿透的棉衣脱掉,一些同志跑掉了鞋,就赤足前进。全连一口气跑了20多里,没有一个掉队,按时到达了穆营西面的山腰。
这里地形险要,山间只有一条通向日军西营据点的羊肠小道,两边是悬崖陡壁,守住这里,就等于卡住了敌人的咽喉。大家刚稳住脚还未来得及休息,就见东面山上的敌人被我兄弟营和特务连用火力压了过来,枪炮声、喊杀声响成一片。两架敌机疯狂地投弹、扫射,后撤的敌人在敌机的掩护下,一窝蜂地向我们阵地涌来,妄图打开缺口逃跑。田连长立刻命令一、二排坚守阵地,三排迎着敌人冲锋。残存的十几个日本兵拚命向我们压过来,妄图杀出一条血路。三排的战士掷出一排手榴弹,敌人连滚带爬的逃到山下穆营村外一个独家院里,敌人刚进了院子,我们七班的10多个手榴弹又投进院内,随后全班战士跃墙而入,同敌展开了肉搏战,战士们有的用刺刀拚,有的用大刀砍,张大楞骑在一个敌兵身上,狠狠地掐住了他的脖子。田连长跟在后面大喊:“缴枪不杀,要捉活的”。经过一阵激烈的白刃格斗,剩下的8个日本兵被我们生擒。这次战斗,我部共消灭日军25人、生俘10人,消灭伪军100多人,打了一个歼灭战,还缴获了大批物资。仅我们班就缴获歪把子机枪2挺、掷弹筒1个、步枪5枝以及望远镜、指挥刀、照像机,还有一部不完整的电台。
部队撤出战斗回到上港后,营首长来看望大家,还带来了四支队廖容标司令员和泰山区赵笃生专员发来贺电。这时已是大年初一下午3点钟了。一天多没吃饭,大家才又开始忙活起那顿两次没有吃成的饺子。这顿饺子从年除夕吃到年初一,喜气洋洋的过年饭吃成了打胜仗的庆功宴,战友们吃得格外香甜。
敌巢劝降巧周旋
1942年2月间的一天清晨,为了寻找战机,消灭敌人,我们四支队一团一营向着泰山东南部的山岭挺进。一举包围了敌伪一个刚落成的新据点,它在乔山和新埔山之间的雁岭关以北,既是莱芜向新泰的通道,又可控制莱西至泰安、沂蒙的交通线。据当地老乡们介绍说,这伙敌人是从新泰土顽部队派来的,中队长叫李焕然,老百姓都叫他“李犯烂”约有百人,其中有三分之一是新抓来的壮丁。
四周群众听说八路军要拔掉敌据点,纷纷赶来声援助威。了解了敌情,坚定了歼敌信心。于是,营首长决定:拿下这个据点,以平民愤。经过研究,刘国柱教导员提出了劝降的方案,大家一致赞成。于是我们围而不攻,暂时稳住敌人先向敌人喊话劝降。这时,屋脊、土坎、墙头等高处,已陆续站满了来自附近村庄的百姓,有位老大爷叫着伪队长的名字,让他把儿子放出来。有妻子呼唤丈夫的:“孩他爹,快放下武器回家吧,家里不能没有你啊!”几位年幼的孩子也被大人举在肩膀上,喊爹叫爷,吆喝道:“八路军来救你啦!我和娘想你啦!不要再当坏蛋。快回家吧!”一声声震人心腑的呼喊,回荡在山谷间,更似一阵阵滚雷轰响在敌据点里伪军们的心头。
中午,营首长决定,必须在下午2点以前拔掉这个据点。连长和指导员通知我和排政治宣传员潘兆年到连听侯命令。指导员张超说:“营首长决定由你俩进入敌据点劝降,任务是宣传好我军的俘虏政策,最好直接与李焕然谈判,态度既要坚决,又要耐心,力争一小时内完成任务。我和小潘的心情十分激动,这是上级对我们的信任。深入敌巢劝降,对于我们都是第一次,任务十分艰巨。我们俩当即向首长表示:“坚决完成任务。”
在强大的压力下,敌人先是同意我们代表从围墙下的流水洞钻进去,不许走大门。这明显是对我军的污辱,我提出抗议。敌人又只好同意我们从正门进,但不准携带武器,我方同意了。这时一个满脸疙瘩、厚嘴唇,自称是副官的人,带我们走进了被烟熏得漆黑的门卫值班室。我们开门见山地声明:“我们是八路军代表,来的目的是希望你们李队长率队投诚。”那个副官说,李队长身体欠佳,由他本人代表会见。他两眼眯成了一条缝,拖着嘶哑的嗓子问道:“你们来了多少人哪?”看着他那傲慢的表情,我们毫不犹豫的打断了他的话:“如果你们队长有病,我们有医生,可以先让他出来治疗,也可以派医生进来。”听了我们的话,这个副官问道:“投降贵军能保证我们的生命安全吗?”小潘亮着嗓门说:“我们八路军的一贯政策是缴枪不杀,优待俘虏,乐意回家的写证明给路费,你们的军官也同样对待。八路军说话一贯算数。另外,我们进来的时间有限,只有一个小时,如果诚言相劝你不听,一切后果由你负责!”小潘的声音越提越高,他是故给门外的伪军听的。昕到这些,伪副官慌了,连连说:“好,好,我带你们去见李队长。”李焕然,这个伪队长土黄的脸上,眼睛布满了血丝,一头乱麻一样的头发,腰里插着一支左轮手枪,身旁站着两个卫兵,还没等我们开口,伪队长便想先发制人:“我知道你们八路军是迟早要来的,可你们来了为什么不攻?是兵力不足,还是对我手下留情?其实,我在这炮楼上看得清清楚楚,你们也不过是几百个人。如果真打的话,我的枪也不是哑巴,就凭这围子和碉堡,打个十天半月还不成问题。”说完,他斜着眼睛看看小潘又看看我,我们俩心里明白,他这不过是掩饰一下纸老虎的面孔,装装样子给他的手下的人看的。于是,我便说:“我们八路军并不是在任何情况下都使用武力的。我们知道,连李队长在内多数人都是穷苦出身,都是迫不得已才给鬼子卖命的,我们都是中国人,应该有爱国自尊心,希望你们悬崖勒马,放下武器。如果甘心与人民为敌,只能是自掘坟墓。李队长,望你们三思。”
我们俩这一阵猛烈的攻势,搞得伪队长耷拉着脑袋半天没有吭声。过了一会儿,他点燃了一支烟,不软不硬地说:“我们是国民党的中央军,也是抗日的队伍嘛!再说,我这一百多号人算得了什么?你们有本事让省主席沈鸿烈和我们第五纵队司令秦启荣投降啊?”听罢我立刻正色答道:“你说的两个人是山东人所共知的大汉奸,他们借抗日之名,行助敌之实,这些人对人民欠下的血债,迟早是要还清的!怎么,你李焕然队长也要步这些大汉奸的后尘?!”伪队长斜睨了我们两眼没有答话,过了一会,忽然用力地咳嗽了两声,紧接着便从炮楼下窜上了两名匪兵,持枪对准了我们两人的胸口。其中一个两眼凶光,恶狠狠地质问道:“你们是哪路人马,胆敢窜到我们炮楼上来,要投降的是你们!要是听老子的话,先回去一个和你们当官的商量商量,让队伍快点撤走!如果不昕,两个一起嘣了!”望着眼前黑洞洞的枪口,我和小潘没有畏惧,反而厉声说:“你们放明白点,生路只有一条,如果不投降,我们八路军也不客气!”伪队长看到我们不买账,忙假惺惺地喝退了两个匪兵:“谁叫你们进来的?把枪给我收起来!”接着又转身说:“息怒,息怒,弟兄们有所冒犯,请多多包涵。”我们看得出,他软硬兼施,是在试探虚实。我再次告诉他:“李队长。破坏谈判你是要负责任的,我们的诚意你可以不领,但是堵住了自己的生路,可别后悔!”此时,预定时间已到,正好我军在土围子外鸣放三枪,伪队长一听马上惊慌失措,连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双方不是已经商定好不要动武吗?”我答道:“这是提醒时间已到。不论对谁来说忍耐都是有限度的,看来你根本不打算接受我们的忠告!那好我们告辞了,一会儿见分晓。”听了我们虚虚实实一番话,伪队长顿时慌了手脚,连忙说:“两位代表不要生气,都怪我言不由衷,其实,我对贵军是很钦佩的。请多加原谅!容我再同各位兄弟商议一下”,在炮楼下等候多时的各小队长便争先而上,还没等李队长开口,便有好几个人争着说:“队长,快下决心吧,把我们的枪都交出去,大伙早就盼着这一天啦!”还有人说:“犹豫不得呀,再晚就得动武啦!队长,快发话吧!”见到这种情景,李知道没有什么再商量的必要了,便提起了精神,挺起了腰,大声说:“全队集合!”
队伍集合好以后,李队长站在队前说了他伪队长生涯中最后一段话:“我李焕然是个罪人,给你们带错了路,今日,既然八路军以诚相待,我愿与兄弟们一齐缴械投降。”
过了约有一刻钟的光景,院子正中已经堆了不少枪支弹药,围墙四周也挂起了白旗。被抓去的壮丁们纷纷脱去了伪军服,有人还在院子里燃起了火堆,不少人把他们用过的物品及军帽军服投入火中…..
城门打开了,母亲见到了儿子,许多失散的家庭团圆了,有的老人拉着儿子的手到我们跟前致谢,还有的当即表示参加八路军。这时,几挺机枪向空中鸣枪,以庆贺这次战斗的胜利。 (孙启伟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