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七年,我十八岁了。这时我不光撒报送信啦!因为我是朝鲜族人,所以洪队长就指派我到各村里召开秘密会议,向朝鲜族妇女宣传抗日救国的道理。
二月间的一个夜晚,我到三源浦霍家街去开妇女会。开完了会已是深夜了,就住在霍家街东山坡上一个汉族张大娘的家里。她家共三口人一老两口子带着一个十五六岁的闺女小凤。张大娘把她的被子给我,我衣服也没脱,躺下就睡了。
睡了一觉,觉着身子很不好受,腰背酸、头迷糊、腿疼……我心里暗想:糟糕了!要来……唉!连换的衣服都没有!挨了一会儿,天亮了。我没有吃饭就想走,可张大娘和张大爷把我拦住:“姑娘!饭就好了,吃点饭再走吧!”
正在这时,小风从外边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惊慌地说:“鬼子!鬼子来了!”我跑出屋一看,呀!南山坡上来了日本守备队的一群人,前边是骑马的,后边是步行的。“快藏起来吧!”张大娘拉着我的手着急地说。我看看自己穿的衣服:上身是汉族的蓝袍,下身也是汉族的青裤子,可脚上却穿着白布袜子和胶皮鞋,脖子上还围个白手巾,既不像汉族也不像朝鲜族,这要叫鬼子发现就完了……
跑吧!我打定了主意。“我走!”我说着挣脱了张大娘的手,顺着山坡往北跑。跑出有半里多路,被南山坡上的鬼子发现了。他们大声喊着:“抓住那个胡子崽!抓住那个胡子崽!”
我回头一看,见骑马的步行的鬼子都朝我追来。我紧紧地加快了脚步,一直奔河套的树林子里跑去。我跑得很快,可是还感到非常慢似的,心里急得要命!好像跑进树林子里就没什么危险似的。“砰!”后边枪响了,“抓住那个胡子崽!”“啊!花姑娘,抓活的!抓活的!”我快跑进树林子时,“咕咚!”一声叫树根绊倒啦,我急忙爬起来又跑。“砰!砰!”随着枪声,我身旁的雪冒了两股白烟。
树林子里的雪有半尺多深,我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里跑。脚一下踩到坑里,“咕咚”摔了个大跟头。我觉得眼前冒金花,头“嗡嗡”直响,腰不知叫什么硌了一下,一阵酸疼……这时我也顾不得看看自己摔成什么样子了,一骨碌爬起来又跑。
我在林子里拐了几个弯,外边看不到了,可我也跑不动了。怎么办呢?说啥也不能让敌人抓住啊!我脑子里翻滚着:“快跑!快跑!”我狠了狠心,顺着一条小路又向西跑去。跑了不远,往南一拐,绕到河边,见那里有个雪坑,就往里一跳,雪“刷啦”一下把我埋住了。我不觉得害怕,只感到喘不上来气,心也像要蹦出来似的。我一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一边听着外面的动静。“呱嗒,呱嗒”响的马蹄声更近了,响声到林子边都停下来。我知道鬼子是在往树上拴马,一会儿就要进来搜查了。
真的没过一分钟,鬼子都从我北边“呼哧呼哧”地撵过,脚把雪踏得“咯吱咯吱”地响。他们一边嚷着一边搜,有鬼子的叽里呱啦声,也有汉奸的说话声。“妈的,这个女的跑得好快!”“通通饭桶!那边的搜!”我趴在雪里一动不动,听着外边的声音。鬼子搜了半天没到这坑跟前来。我暗想:鬼子许是把脚印踩乱了。
过了一会儿,树林子里的声音渐渐小了。可是在东山坡上又有人叫起来:“说!从这里出去的那个女人是哪的?”“是不是胡子崽?你的说话!”“不知道,我不认得!”我听出这是张大爷的声音。“打!”突然有人喊了一声。接着就传来一阵“劈劈啪啪”的响声。我的心猛地一蹦:呀,大爷挨打了……吵骂声和“劈劈啪啪”的响声一阵又一阵地传来,可我却没有听到张大爷的声音,心里更加不安起来。
听着听着,山坡上的动静慢慢地消失了,我动了一动身子,这时才突然地感到腰疼、肚子疼……啊……棉裤也浸透了。脸上被树枝划破的地方,血也凝住了。身子周围的雪都叫我“焐”化了,把衣服浸得湿漉漉的。过了一会儿,又冻得邦邦硬了。我的手脚早就麻木了。出来吧,不知敌人走没走?越待身上越冷,冻得一个劲儿哆嗦。
天快黑时,我从雪坑里爬出来,一抬头见前边有两个人,我还没看清是谁,那人“啊”了一声向我扑来:“姑娘啊!”我一怔,仔细一看是张大娘,我的眼圈红了。
她三步并成两步跑到我的跟前,把我一抱哭开了:“姑娘啊,你还活着!鬼子的枪没打着你吧?我寻思……唉,我找了半天啦……”“妈!快把姐姐领家去吧!”小凤站在旁边着急地说。“嗯嗯,姑娘,快走吧!”我每迈一步,身上的衣服都要“嘎巴”地响几下子。走到屋门口,我见张大爷拄着棍子站在门旁,他脸上血糊糊的,额头上还掉了一块皮。我心里一阵难受,眼泪就流了下来。“难过什么?我们都好好的就行啊!记住,以后报仇!”张大爷咬了咬牙瞅着我说。
进屋后,张大娘给我端来一盆凉水,把我手脚都放在水里。起初不感觉怎样,过了一会儿,真疼得厉害啊!可我不能叫,只好咬牙挺着。炕上滚热,待了一会儿,我的“冰衣服”化了,身上水淋淋的。大娘见我的衣服太湿了就急忙从箱子里拿出一套衣服递给我说:“姑娘,你快把衣服脱下来换换吧!”我心里热乎乎的,对大娘、大爷有说不出的感激,心想,他们是我这辈子不能忘记的人啊!
浏览:290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