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刘锡琨同志,1940年至1942年一直在泰山军分区共同战斗、生活。那时,我是宣传队员,他开始是军分区廖容标司令员的警卫员,后来当了侦察参谋、股长、科长,参加过著名的莱芜、孟良崮、淮海、渡江、上海等战役,在侦察、情报战线上做出了贡献。
他是一位闻名于清河平原和鲁中山区的传奇式的侦察英雄。在抗日战争时期,他深入有敌重兵严守的心脏地区,在瞬息万变的险恶环境中,能及时猎取敌人的情报,严惩罪大恶极的汉奸、叛徒、特务,使得敌人闻风丧胆。当时侵华日军山东最高司令长官喜多曾说:“刘锡琨是神出鬼没的‘齐鲁飞虎’‘神武将军’。”人民群众称他是“保民神鹰”。廖容标司令员赞誉说:“锡琨同志是个智勇双全、机智多谋的侦察英雄。”
抗日战争爆发后不久,他从桓台家乡参加了廖容标、姚仲明等领导的黑铁山抗日武装起义的部队,从此走上革命的道路。
刘锡琨的侦察本领是从小在家培养的。他爱好武术,练就一身武艺,善枪法,身体健壮,精力充沛过人;性情豪放,言简幽默。战争年代几次采访他时,他不止一次地对我说:“廖容标同志是我们山东人民抗日救国军的军魂,没有他,就没有‘菩萨军’称号;为了保卫廖司令,即使我牺牲了也值得。”
我为他的这种崇高精神和品德所感动,以下整理了在鲁中地区流传的刘锡琨同志的许多动人事迹的片断。
“商界阔佬”虎穴除奸
1942年初秋的一天早晨,微风徐徐,白云轻飘。一乘四人花轿紧随着几个吹鼓手,在田间小路上快速行进着。这就是汉奸队长王青卫迎亲的花轿。
王青卫是鲁中地区一个横行乡里、恶贯满盈的土匪。日军侵占泰安、莱芜后,他投靠日军,认贼作父,当了汉奸队长。从此,他更肆无忌惮,欺压百姓,为敌效劳,成为我鲁中地区的一大祸害。我抗日武装早就把他列入除奸重点对象,只因这家伙身居敌人腹地,老奸巨猾,出入诡秘,几次抓捕行动都未获得成功。
侦察科长刘锡琨听到群众的反映后,决心拔掉这颗钉子为民除害。他首先乔装打扮,潜入敌区,掌握了王青卫的活动情况。
几天后,王青卫要成亲。可是,这家伙狡猾得很,生怕途中惹出麻烦,不肯亲自出门迎娶。因此,刘锡琨决定只身入虎穴。
这天,花轿在唢呐声中缓缓进了村子。一群男女老少吵吵嚷嚷地围上来看热闹。不一会儿,花轿来到王家大院门口,两个穿红着绿的女人忙把新娘搀扶着接进院去。王青卫一副新郎打扮,头戴插花礼帽,身披宽绸彩带,早已满面春风地等在院内。
正当院内“噼里啪啦”鞭炮齐鸣的时候,一辆小汽车在王家门前不远的土场上戛然刹住,一个内装紧束,外穿青缎马褂,鼻架金丝墨镜,气度非凡的“商界阔佬”不慌不忙地下了车。不用说,这就是侦察科长刘锡琨。他稍稍观察了一下地形,便迈着方步径直走向王家大门。
“干什么的?”两个斜背匣子枪的守门汉奸见有陌生人走来,便齐声问道。
刘锡琨并不答腔,沉着地走上前去,彬彬有礼地掏出一张名片,谦和地说:“鄙人姓张,小号全成,闻知王兄新婚大喜,特来祝贺!”一个汉奸瞅了瞅那张名片,又打量了一下对方,见来者穿戴阔绰,言语举动非同一般,不敢贸然阻拦,就赔着笑脸说:“不是兄弟放肆,队长早有吩咐,生人一律不准进入。’
刘锡琨双眉一挑,微带怒色,软中带硬地说:“兄弟我和王队长可是至交,今天鄙人远道赶来祝贺,想不到二位兄弟竞拿我当外人,那就只好告辞了。不过,也请二位转告队长,就说我张某来过贵府。”说罢,转身就要离去。
“张先生,请您别误会。”两个汉奸怕慢待贵宾惹出是非,相互递了一下眼色,赶紧满脸堆笑地说,“对不起,实在是队长吩咐。既是至交,那就请进吧!…
刘锡琨微微一笑,大步走进院内,他用锐利的目光迅速扫了一下周围:院落挺大,挤满了看热闹的人;正房门前放了一张红漆方桌,两只燃烧的蜡烛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斗大的“喜”字贴在桌后的粉墙上,王青卫正在弯腰鞠躬拜天地。刘锡琨见人多拥挤、距离又远,怕开枪伤着众人,决定靠近目标再动手。他用力拨开众人,侧身向前挤去,刚要接近目标时,被王青卫发觉了。这家伙见来者素不相识,打扮又非同寻常,顿生疑心。可是,他却装出一副近乎的样子,喊道:“啊!先生来了。”说着竞猛地向前扑去,企图将刘锡琨抱住。刘锡琨急退一步,对方扑了个空。王青卫一转身,迅速掏出手枪就要射击。刘锡琨手疾眼快,飞起一脚,踢中了他的手腕,只听“哎呀”一声,手枪飞出老远。王青卫见势不妙,腾身跃到桌前,抓起蜡烛台向刘锡琨头部掷去。刘锡琨微微一闪,蜡烛台从耳旁飞向身后。王青卫见两次都未击中对方,心中发毛,急转身向屋内逃去。这时,院内已经大乱,人们呼喊着四处躲避。刘锡琨见王青卫要跑,没等他抬起腿来,扳机一勾,“当”的一声,王青卫应声倒地。刘锡琨怕这家伙装死,正想开第二枪时,却被乱了的众人挡住了视线。他将大褂的前襟一撩,使出武功,一个弹跳,飞上了房檐,借势“当!当!”就是两枪,眨眼间,王青卫脑浆迸裂,鲜血横流。
再说两个守门的汉奸,听到枪响,知道事情不妙,就一起往院内冲,哪知院门早被向外拥挤的人群堵得风雨不透,等他们冲进院内时,看到的只是横卧在血泊中的“新郎”,那位“张先生”早已无影无踪。两个汉奸似乎明白了什么,急忙转身窜出院子,去拦截那辆汽车,岂知此时汽车正载着满怀喜悦的“商界阔佬”箭一般地飞向远方…
机智脱险送情报
1939年6月,独立营营长刘鸣岐、副营长耿汉亭、教导员高鲁在刘家井战斗中壮烈牺牲后,长山、桓台地区的抗日斗争更加艰苦了。这天下午,八路军山东纵队第四支队侦察人员刘锡琨从索镇敌据点获取一份重要情报后,正急如星火地赶往部队。刚到沙河村附近,突然,从河岸后边走出了一股敌人。躲已经来不及了,打,身上有重要情报!怎么办?刘锡琨把礼帽往下拉了拉,遮住了半边脸,继续迎着敌人走过去。
看样子,这股敌人刚“扫荡”回来,有的拉着牛,有的赶着羊,有的背着花包袱,还有的枪上挑着鸡。一个个累得前仰后合,气喘吁吁,加上都已抢满了腰包,因而对这个阔商打扮的人也懒得盘问了。刘锡琨神态自若地从大队敌人身边走过,正当他暗自庆幸之际,一个汉奸忽然尖着嗓子喊起来:“快抓八路军,那个就是会飞檐走壁的刘锡琨!”
刘锡琨先是一愣,接着便飞也似的跑起来。
原来,这个汉奸曾被刘锡琨俘虏过,早就领教了刘锡琨的武功和枪法。别看这家伙的五官紧紧凑在脸中间,一吆喝,嘴唇就挨到鼻子尖,可是肚子里的坏水不少。他被释放后仍不思悔改,反而变本加厉,连做梦也想在刘锡琨身上打主意,想借此捞个一官半职。
日军、汉奸们听到喊“刘锡琨”,顿时乱作一团。“抓住……”
“快投降吧!刘锡琨,你跑得快,不如枪子飞得快……”
敌人在一个留仁丹胡的日军军官的指挥下,嗷嗷叫着,一窝蜂似地追过去,砰砰叭叭地开着枪。
6月的平原,既无青纱帐可钻,又无有利地形隐蔽。刘锡琨见路边有棵大槐树,就赶紧过去,躲在树后,挥舞双枪,向敌人还击。冲在前边的一个敌人被打倒了,其余的敌人都吓得趴在地上,朝着大槐树猛烈射击。霎时,树叶被打得“唰唰”直落,树皮被打得“呜呜”乱飞。刘锡琨摸摸怀中的情报,抖抖身上的落叶,一边还击,一边机警地观察着这周围的形势。
突然,敌人看到大槐树后的礼帽被打飞了,紧接着传来“啊呀”一声。敌人以为刘锡琨中弹了,立刻乱哄哄地围了过去。距离大槐树只有几十米的时候,随着“同志们,冲啊——”的一声喊,从大槐树后又射出了密集的子弹。敌人顿时被打蒙了,有的慌忙趴在地上,有的掉头就跑。等敌人清醒过来的时候,刘锡琨已经越过堤坝,跑出了老远。
敌人打着枪紧迫不舍。
刘锡琨一口气跑进沙河村,进了一个闲院子。院子里的正房为坯墙瓦顶,高大结实,是一个难得的战斗掩体。刘锡琨推开屋门钻进去,贴在门后倾听着外面的动静。
敌人迅速包围了院子。仁丹胡日军军官命令那个认出刘锡琨的汉奸冲着院子里喊起来:“刘锡琨,你被包围了,你的武功再好,也不如钢枪厉害!缴枪吧,皇军大大重用……”
“铁杆汉奸,当民族败类绝不会有好下场,当心你的脑袋!”刘锡琨喊道。
“甭逞能了,再不把枪交出来……”这家伙正声嘶力竭地吆喝着,谁知脑袋探得高了点,被刘锡琨一枪击中,没当上官,就找阎王报到去了。仁丹胡日军军官气得哇哇直叫,他先是指挥士兵向屋里一阵乱射,接着又组织士兵往院子里硬攻。日军有的从大门口往里冲,有的从两边的院墙上往里爬。刘锡琨一会儿蹲在窗下,一会儿躲在门后,灵活地变换着射击的位置。很快,敌人被打得退出了墙外。不料一个满脸横肉的日军贴着墙根偷偷摸摸地冲进了屋内,见刘锡琨正全神贯注地朝窗外射击,立即端起刺刀朝他的后背刺去。就在刘锡琨右手的枪抽回来,正要换左手射击时,忽觉得背后扑来一股风,说时迟,那时快,当敌人刺刀尖眼看要扎着他的背的时候,刘锡琨忽地向前一趴,往左一滚,一个鲤鱼打挺蹦了起来,还没等敌人的刺刀抽回去,立即用双手对准那个敌人的耳部奋力击出,打发他去了“极乐世界”。
“节约子弹,坚持到天黑……”刘锡琨正盘算着,突然背后传来挖墙的声音。他知道,一旦墙被挖透,这地方跑没法跑,守没法守,只有束手待毙了;自己牺牲事小,情报送不出去,岂不误了大事!
刘锡琨正苦思冥想,不留神被那个日军的尸体绊了个趔趄。“奶奶的,狗杂种死了也碍事!”他一边骂,一边朝日军的钢盔踢去。就在脚刚碰到钢盔的一刹那,他脑子里蓦地闪出了对付敌人的办法。于是,他飞快地拾起钢盔,戴到头上,把日军尸体的军服剥下来,穿在身上,又用尸体上的鲜血往自己脸上抹了抹,然后,向屋外扫了几枪,把双枪往身上一插,拄着日军的三八枪,嗖地一下跃出了屋梁,三两下捅开后侧屋顶,爬上了屋顶。
院子后边的敌人正拼命挖墙,突然见屋顶上的瓦片哗哗落下,一个“皇军”正站在屋顶上,又气又急地用枪指着西南方向,比画着喊:“八格呀噜,刘锡琨那边逃跑的有!”挖墙的敌人听说刘锡琨逃跑了,顾不得腰酸腿疼,立即吆二喝三地朝村西追去。
趁这当儿,刘锡琨跳下屋顶,往东跑去,出了村,正好碰上沙河村的农民周会林。在周会林的帮助下,刘锡琨按时赶回了部队驻地,把那份重要情报交给了部队首长。
赴宴祝寿 密室取枪
1940年冬,刘锡琨刚从山东纵队第四支队回到桓台鲁北国民抗敌自卫军驻地,自卫军司令孙鸣刚、政委刘冲拉着他的手说:“锡琨同志,你来得正好,我们有项任务交给你。’
“是侦察,还是打仗?”一听说有新任务,刘锡琨顿时兴奋起来。孙鸣刚见刘锡琨急成这个样子,与刘冲对视一笑:“既不是侦察,也不是打仗,叫你‘赴宴祝寿’。”
“祝寿?’“是的!’原来,鲁北国民抗敌自卫军成立后,武器十分缺乏。在三支队的
帮助下,筹集了一部分枪支,不料在运输过程中被国民党保安二十四旅王金生部截去了。王金生是桓台县马家庄人,抗战初期,参加了国民党华北抗日第十三游击队第十二梯队。他们打着抗日的旗号,到处招兵买马,扩充势力,成了桓台的一霸。
不久,王金生又混上了二十四旅团长的官衔。
孙鸣刚司令简要叙述了枪支被截的经过后说:“据可靠情报,枪支就藏在王金生的密室里,但有重兵把守,很难靠近。马家庄离索镇的日军据点只有二里多路,强打硬攻对我们不利。’
接着,政委刘冲补充说:“王金生打算借他母亲过生日的机会,把枪悄悄运走。我们想来个将计就计,把枪支取回来。因为你对马家庄地形熟悉,又与王金生打过交道。因此,我们准备把这个任务交给你,同时,派王金英同志配合你行动。”
王金英是王金生的妹妹,1938年春,在刘锡琨的帮助下参加了山东人民抗日救国第五军,在革命的熔炉里逐渐锻炼成为一名文武双全的巾帼英雄。她闻知自己的哥哥私通日军,破坏抗战,气得浑身发颤,曾几次要求去找王金生算账。
12月的一天凌晨,刘锡琨率领着化了装的八路军手枪队进了马家庄,隐蔽在王金生宅院附近。天明之后,王金生带着他的警卫队,耀武扬威地回家。他首先去密室查看了截来的枪支,然后回到大厅饮起茶来,饮着饮着,他忽然眼珠一转,又生出新的点子:有枪有钱腰更粗,我何不借为母亲祝寿之际向前来贺寿的有钱宾客敲点“抗日费”。临近中午时分,酒席备好,宾客到齐,王金生与众宾客向其母敬了寿酒后,便站在首席桌前大肆吹嘘起自己的抗战“功勋”和保护村民的“业绩”来,直说得摇头晃脑,唾星四溅。当他正要转到“有人出人,有钱出钱”的话题时,突然,一个警卫进来报告:“团长,四小姐回来了!”
王金生大吃一惊,忙问:“来了几个人?”“小姐一人前来。”
“单人匹马?”王金生立刻犯开了思量,“是真来祝寿,还是来为八路做说客?”又一想,“一个女流之辈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于是一拍桌子,“让她进来!”
王金英身穿红色缎旗袍,鼻架墨镜,大步挺胸走进屋来。王金生一见妹妹这副派头,哈哈一笑,急忙打诨道:“嘿!你这干八路的怎么也爱起红装来了!”王金英鄙夷地用眼角一扫王金生,然后往椅子上一坐,摘下墨镜往桌上一放,单刀直人地说:“少来这一套!我问你,你把我们的枪藏到哪里去了?”
“枪?什么枪?”王金生装聋作哑。
“别装糊涂!”王金英厉声质问道,“难道你真想当铁杆汉奸吗?”“什么汉奸不汉奸!”王金生厚颜无耻地说,“就凭你们那几条土枪,还能打鬼子!”王金生说着,自鸣得意地掏出匣枪朝空中一扔,又接在手中,“如今办事还得靠这个!”
王金生见妹妹没有答话,就把匣枪往桌上一放,端起酒杯,站到她面前,满脸堆笑地说:“四妹,我早就对你说过,当八路的滋味不好受。今天回来给母亲过生日,就别回去了,跟着哥哥干吧……”
“无耻!”王金英怒目圆睁,一挥手,将王金生手中的酒杯打得粉碎。王金生顿时恼羞成怒,一拍桌子:“太放肆了!来人,给我把她赶出去!”
只听得“呼啦”一声,十几条大汉手持双枪冲进屋来。王金生一看,不由大吃一惊,慌忙伸手去抓桌上的匣枪,叭!叭!叭!一颗颗子弹围着匣枪转。直吓得王金生把手缩了回去,再定睛一看,十几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他的胸膛。
原来,王金英与王金生“谈判”之时,人们的注意力已被引向正房。这时,刘锡琨头戴黑色礼帽,身穿灰大褂,眼戴墨镜,大摇大摆地来到王家大门口,后面跟着两个抬着寿礼的战士。站岗的哨兵连忙问道:“先生从哪儿来?”
“弟兄们辛苦了。”刘锡琨搭讪一句,抢上前去,左手抓住哨兵的大枪,右手的匣枪顶住了哨兵的腰部,低声喝道:“别动,我们是八路军!”哨兵一听来了八路,吓得浑身发抖,乖乖地缴了枪。紧接着,十几个潜伏的八路军战士迅速冲进院内。这时,王金生的警卫队有的在厨房取暖闲聊,有的在偏房偷听兄妹论战,毫无戒备,八路军的手枪队趁机下了他们的枪。
王金生一看面前站的是刘锡琨,狡诈的面孑L唰地白了,他深知刘锡琨的枪法百发百中,又有一身好武功,自己绝非他的对手,立即瘫坐在椅子上。
“王金生,我们的枪是交还是不交?”刘锡琨的枪口点在他的脑袋上。
“交!交!”王金生无可奈何地答应。“藏在什么地方?”
“在……那儿。”王金生垂头丧气地指了指密室。
“走!领我们去取出来!”刘锡琨用枪顶了一下他的腰部说,“你要耍花招,我就崩了你!”
王金生像泄了气的皮球,蜡黄的脸上渗出了汗珠,乖乖地来到密室门前,叫哨兵闪在一旁,哆哆嗦嗦地掏出了钥匙。
一会儿的工夫,门被打开了,枪被取走了,王金生和他的警卫队却被锁进了密室….
乘洋车闯敌巢
麦收前一个下午,从驻地到敌人据点的公路上,两个洋车夫一前一后,由南向北,一刻不停地奔跑着。一个身着便衣的人,坐在前面那辆车上,两手紧紧地按着匣枪,一双有神的大眼睛注视着前方。后面那辆车上,端坐着一位瘦高个子。他身穿蓝布大褂,头戴一顶黑色大礼帽,帽檐紧扣头,在紧张地思考着即将发生的事情……
他们是谁呢?原来后面那位,就是侦察股长刘锡琨,前面那位,是他带的警卫人员。他们这身打扮,要干什么去呢?
事情是这样的:1942年冬天,刘锡琨爬山越岭,来到了泰山军分区司令部,司令员廖容标向他交代了任务:根据目前形势,深入敌占区打击敌人,扩大我军影响,搞些物资供应部队,打破敌人的经济封锁。
时间,一天天过去了。他带领人在夜间深入敌占区,摸清敌人动静,找准打击对象。很快了解到我们的一个区长投了敌,干了日军“剿共”队的情况。抗战一开始,这个人曾在国民党顽固派的部队中干过,后来,八路军发展起来,他钻到我们这里当了区长。日军大“扫荡”后,他又投靠日本人当了“剿共”队长。老百姓痛恨他,可又怕他,恨不得立刻除掉这个民族败类。刘锡琨琢磨,要除掉此人不难,但也不能莽撞行事。便决定先给他写封信,摸摸底再说。
过了没几天,这个“剿共”队长派人送来回信,狡猾地说:“你来我们这里,我听你指挥;你如不来,啥也不行……”
刘锡琨看过信后,把腿一拍,说:“这小子欺人太甚,我非去他那里不可,看他敢把我怎么着!”经请示领导,领导指示:“去可以,但要十分小心,切勿出事。”可是,深入虎穴,不仅关系到生命安全,更重要的是军分区领导交给的任务能不能完成。一种革命责任感沉重地压在他肩上。
麦收前的天气,不冷不热。刘锡琨决心已下,立即行动。可是,“剿共”队驻地守备森严。日本人在经过的路上安了四个岗哨。一个个荷枪实弹,全副武装,杀气腾腾地盘查着来往的行人。刘锡琨的洋车到岗哨前停住了。他郑重地从衣袋里掏出身份证递过去,说:“特务大队的,有要紧事。”哨兵挥手说:“开路!”两辆洋车进了驻地,走街串巷,顺着青石条铺成的马路朝北跑。不多时,进了大院,下车后刘锡琨和战友大步流星地朝院东头那座洋瓦房走去,提着枪,猛一推门,跃进了室内。这就是“剿共”队长的住所。
这时,“剿共”队长正在床上抽大烟,一听门响,还没来得及问话,就见闯进两个大汉来,惊得一愣,忙去摸枪。“不准动,动就要你的命!”两支枪口同时对准了他的脑门。
这个“剿共”队长万万没有想到,大白天八路军竟然从天上掉下来,立即想起了一个月前八路军给他的来信和他自己的回信说的话,显得极度紧张,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想到自己抢东西,抓人、杀人,干了那么多坏事,八路军能饶自己吗?枪在床上,只有一米多远,睁着眼不敢拿;两支枪口点着自己的脑袋,喊也不行。他哆嗦着、苦笑着连连向刘锡琨鞠躬,用沙哑的嗓子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话:“长官,您来了!”“不是你请我们来的吗?”刘锡琨答道。“你就饶小弟这条命吧!”他脸上冒着豆粒大的汗珠乞求道。
刘锡琨见他求饶了,便收起了枪,一只脚踩着桌旁的太师椅子,一手叉着腰,斜视着屋顶上的天花板,说:“把鬼子准备‘扫荡’的情报搞准确,提前交给我们。”无奈之下,他把这件事接受了下来。
“一言为定!”刘锡琨站起身来,敲了下桌子,说,“送我们出据点。”“剿共”队长的心这才像一块石头落了地,庆幸保住了自己的小命。于是派人找来了黄包车,一直把刘锡琨二人安安全全送出了“剿共”队的据点。
神兵天降七勇士
马鞍山由几个奇险突兀的石峰组成。东、西两个石峰,像一架横放着的马鞍。两峰以西,又有一座稍矮的石峰,像个马屁股,山峰四周,尽是悬崖峭壁。崖壁上,点缀着稀疏的苍松翠柏,通往山顶的唯一道路是一条人工开凿的132级笔陡石阶,像一个竖立的楼梯。石梯南侧的矮墙,好似楼梯扶手。石梯直通南天门,在那里有两道寨门闸住它。登上山顶向四周望去,正东是深沟高垒的高崮寨。东南是传说杨家将孟良点兵的孟良台。孟良台往东南是一座莲花形的石峰,叫作莲花山。南面是笔架形的三太山。西边山脚下,淄河蜿蜒北去。隔河西望,便是连绵99个山峰的玉王山。俯首下看,山脚下的矮岭、山谷,点点村舍,路上行人,都历历可数。因此人们把马鞍山比喻为“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1941年下半年,山东解放区处于极度艰难的时期,大批日、伪军开始了空前频繁、残酷的大“扫荡”。我抗日根据地的形势严峻,许多村庄集镇被敌人占领,马鞍山也沦入敌手,使我战略区被分割,大块的抗日根据地逐渐缩小为“一枪打穿”了的游击区,群众组织受到严重破坏,抗日军民面临着重重困难。
1942年春末夏初,廖容标带领泰山军分区一部分主力部队从益(都)临(朐)边来到马鞍山南边的鹿角山一带,准备重新打开淄河流域的局面。当时,敌人在马鞍山上及其周围大口头村等地设置据点,迫使我军进退不得,不把这颗钉子拔掉,我在淄河流域的游击地区以及各种群众组织就可能全部被破坏。但是,怎样拔掉这颗钉子呢?敌我实力对比,无论是兵力还是装备,我军都处于劣势,硬攻是不行的;慢慢来做敌伪工作或实行封锁围困,物质条件和时间都不允许,因而,只有智取是上策。
为了找到智取的良策,廖容标几次组织人在马鞍山周围研究,到附近的村庄向群众做调查,并对坚守马鞍山的敌人开展了政治攻势,通过敌人内部的人送去信件,以动摇敌人坚守的信心。最后经过多次研究,分析情况,实地侦察地形,廖容标认为必须物色一位熟悉山势的向导,设法出其不意,偷袭敌人。
一天,当地党组织给部队送来两个民兵,一个叫翟佩进,一个叫董占津。这个董占津才14岁,圆脸,腮帮黑里透红,一双小手已经起茧,一对大眼亮闪闪的。陪送来的同志介绍说,这小董从小爱爬崖捉鹧鸪,马鞍山远近大小山头,不管多陡多险,他都敢爬。有一次,土顽翟淑云闹摩擦被我军打散,其中一股窜入小口头村,村里人都逃了,只剩下胆大的小董留在家里。土顽把他当“肉票”绑上莲花山。机灵的小董趁顽兵不注意,夜里悄悄攀崖扯藤从悬崖上逃出虎口。从此,小董成为远近知名的爬山能手了。
廖容标亲自接见了他们二人。有了机灵的向导,部队斗志更旺,纷纷要求参加突击队。为了慎重起见,最后确定由特务营长、侦察股长为正副组长,带领善于夜间活动、绰号叫“小老鼠”的侦察排长韩世伯以及两名侦察班长组成的一个精干的突击队,每人佩带三大件:匣子枪、大刀、手榴弹。另外带两根攀崖用的绳索。没被批准参加突击队的同志,把平时舍不得穿的布鞋捐献出来,分给突击队员每人一双。为了应付意外情况,廖司令又派连长李兆亭等带两个排,配上两挺轻机关枪,天黑时秘密活动到马鞍山脚下,准备掩护和必要时配合突击队强攻。
太阳西斜,七个英雄互相检查了全身装备,等一切都很妥善了,便如离弦的箭直插马鞍山后崖。
廖司令站在山坡上向马鞍山嘹望。夜风吹刮着,凉飕飕的。警卫员几次催他下山休息,可是他怎能安心呀!
趁着天黑,七勇士神不知鬼不觉地绕到了马鞍山西北部的石峰下,攀了一段峭壁,爬上了“马屁股”。他们每人口里嚼了一块光滑的小石头,防止咳嗽出声。他们身后就是大口头村鬼子据点,稍有不慎,便会被敌人发觉,就会腹背受敌。崖壁上的石棱又硬又尖,穿着布鞋还扎脚,可是为了不发出一丝响声,大家光脚任凭石棱刺扎。
攀过一道道笔陡的峭壁,前面又出现了一座倾斜过来的怪石,怎么也攀不上,只有先上去两个同志绕到怪石侧面,把攀崖绳放下,将后面的同志拉上去,碰到绝路,再顺着绳索滑下来。一次又一次……就这样,他们攀爬半夜,反复十多次,才爬完崖壁的三分之二。
又一块巨大的石头迎面倾斜着,面积大,又光滑,绕道无路,滑下去另找新路又来不及了。这时,夜眼明亮的韩世伯,发现左边不远的崖壁上长着一株小碗口粗的柏树。他蹲下仔细观察一会,判断有树可能有崖缝,便轻手轻脚摸了过去,爬近柏树,伸手去抓树枝,只能碰到几片树叶,伸腿去蹬树干,隔着一二尺远,最后,只得把攀崖绳的一头拴在侦察班长的腰上,另一头拴在崖石上,让他猛扑过去。幸好,他手快足快,在黑暗中抱住了柏树,后面的同志便攀着绳子克服了又一个难关。小董高兴地对大家说:“好啦,再往上去就可以直着腰走了。”
刚爬过一段斜慢坡,就发现小董说的平路被一堵敌人新修的石墙切断了。这道墙足有三丈来高,墙缝都灌了石灰,光溜溜的,无处插脚。眼看胜利在望,又被这封锁墙挡住去路。大家很快商量了一下,不顾疲劳,迅速搭起人梯,用大刀把石墙的缝隙剔开,然后让泥瓦匠出身的一名营长踏着人梯往上爬。攀了一丈多高,人梯够不上了,只得用手指抠着石缝朝上继续攀登,可是脚趾却无处可放。又攀了一节,浑身累得发软,实在没法支撑了。小董不声不响,另找一个角度,借着身子轻和自幼练出来的爬崖技巧,敏捷地爬上了墙头,从腰上解开一条绳,把一头拴在墙里的大荆树上,另一头抛给了营长。营长连忙昂头张嘴咬住绳头,这才腾出一只手拉住绳头攀上墙头。紧跟着,后面的同志借绳索的帮助,翻过了这道高墙。
翻过高墙,突击队全部接近西顶,这时,已是后半夜了。
西顶外边又是一道高墙。约两米高,墙头上扎了一米高的荆刺,只有两边中段有一米宽是敌人向外嘹望的地方。侦察能手踏着人梯,扒在墙头上向院内探望,只见北面挨着佛殿西头的一间房子里面透出一线灯光,摇摇晃晃半明半暗,墙上挂着两支枪,铺上睡了两个伪军,又见马鞍部岭头有两个流动哨。正想回头向大家介绍情况,突然听到近处有鼾声。伸头向墙里探望,敌人哨兵枕着大枪横躺在桌子上边。侦察能手向下边的同志“嘘”了一声,打了个暗号,接着纵身一跳,翻进墙里,落地后顺势抽出还在打呼噜的敌哨兵的步枪,又一步跃进北屋躲在门旁。这时,门外的敌人哨兵已被惊醒,发现没了武器,却听见一个人向他喝道:“进来!”这家伙没头没脑地跟着他进了北屋。屋里的两个伪军此时也被惊醒。我们的人赶紧把墙上的两支步枪摘下放在身后。敌人派在鞍部的两个哨兵听到西顶有声音,慌忙跑来一个。这伪军刚挨进大门,我们趁其不意,伸手将他拖进门里摔在地上,并取出背上的大刀晃了几晃说:“想活命就别出声!识时务,仗打完了有你们的功劳。谁不老实,当心脑袋搬家!”
敌人看了看寒光闪射的大刀,只求饶命。
这时,韩世伯等同志也已赶到,除留下向导等三同志看管俘虏外,其他同志抢时间直奔鞍部,刚下到台阶中间,就看到鞍部一个敌人向西张望一下,慌里慌张向南屋走去。我们人紧紧跟上,见敌人进屋就往墙上取枪,我们的人抢前一步抓住一个敌人的手腕,用劲向后一拉把他摔在地上,然后用匣子枪对着他警告道:“不许动!”这一喊,屋里敌人全都醒来。韩世伯排长急忙上去收了墙上的枪,接着把俘虏的敌人押往西顶。
在东顶矮围墙外边,又是悬崖。我们挨着敌班长的左边靠着房子走,敌班长却故意转到南边把我们往北面崖边挤。我们的侦察能手是练过武术的,又十分机灵,当他察觉敌班长不怀好意时,顺势攥住对方一只手,紧捏一把,整得这汉奸呲牙咧嘴拼命往墙边躲,生怕被推下悬崖。“放老实些,你要惊醒你们的队长,账全记在你头上。”
“是是是!”敌班长一连答了三个是。
东顶的四方院,北屋是玉皇殿,西厢是敞棚,南屋门朝北开,西边对着鞍部。南天门有一个类似枪眼的窗洞,东边是一个大窗子。
“队长就住南屋。”敌班长献功道。
三人上了院门口的台阶,韩世伯跨上门旁的石鼓,跃起翻过墙去,轻轻打开院门。敌队长发觉了,大声问:“谁?’
敌班长按照韩世伯预先教他的话回答:“队长,我是班长。”“干啥?’
“有事报告队长。”
说话间屋里已点起煤油灯并传出拉枪栓、推子弹上膛的声音。韩世伯用枪堵住东窗口,推着敌班长低头从小房子东窗口下走过,进了敞棚,躲在门外。
敌队长做好一切准备,这才犹疑不定地打开房门。房门露缝的一瞬间,韩世伯猛一把将敌班长推进门去,把敌队长和他老婆撞倒,接着又趁势窜进房门用匣子枪指住敌队长。敌队长哪敢动弹,当了最后一个俘虏。战斗到此结束。七勇士一枪未放,活捉了一个守山敌人分队,占领了这座异常险要的山峰,并在东顶燃起一堆火向山下报告了胜利消息。
廖司令长久寂静而悬着的心一下子踏实了。这时,口头村鬼子据点的敌人才发现,乒乒乓乓打起枪来,不知是为自己压惊,还是为了庆祝我们的胜利。
直到天亮,俘虏被押下山时,他们还摸不清七勇士是从哪里上山的。一些不知道真情的老百姓,添枝加叶,传出一段神话。同时还编了一段歌谣:“一马平川淄河滩,一夫当关马鞍山。一伙神兵从天降,一窝汉奸一锅端。”
这一次胜利之后,八路军的声望在淄河流域传开了。敌人节节败退,闻风丧胆,大呼大叫:“土八路好厉害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