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东白讲述海兰江畔的壮士

Admin 发表于2015-11-06 22:17:01
九曲十八弯的海兰江,绕过大岭,流过渔浪村(后改为新元村)的南作者简介:李东边。渔浪村住着几十家老百姓,还有来此避难的几户从事抗日工作人员的家属。
我们吉林省和龙反日游击队一九三二年在这里开辟了游击根据地平常日子,我们和老乡们一起到海兰江去洗衣服,在江的两岸种稻子。小股的鬼子来了,我们就把他们打跑。鬼子对于这个村子,是既恨又怕,并放出风说要消灭我们。
一九三三年,农历正月十九这天,天刚蒙蒙亮,隙望哨刚换下来,说听到南石砬子响起一连串的枪声,接着从北面的得味洞又传来密密麻麻的枪声,同时东面汽车路上也有“轰轰隆隆”的马达声。很明显,我们被敌人三面包围了,敌人大概妄想消灭我们吧。我们全队只有三十几个人,从枪声来判断,敌人来的要多过我们十几倍。
我们赶忙穿好衣服,迎接这场恶战。这时村子里很乱,老乡们忙着收拾东西,到处跑着、叫着。正在这时,天上又出现了两架敌机,挨着房顶盘旋,扔着燃烧弹。村子里的草房立刻着了火,不一会儿,整个村落被烟火笼罩了。张队长指挥我们进入战斗,并且指挥老乡隐蔽,一小队队长柳泽奎带着人从火堆旁跑过去堵击从公路上来的敌人。我
们三小队的几个同志正在房檐下打飞机。一枚炸弹落下来,我被气浪掀倒,爬起来一看,“口溜子”(一个同志的外号)用手托着下巴,脸上血糊糊的。我去替他包扎的时候,看见东边公路上的敌人已快到跟前了,像王八一样的铁甲车边打炮边向我们爬来,带着“战斗帽”的“黄狗”端着枪,鬼哭狼嚎地向我们冲过来。“狗杂种正规军上来啦!”我知道这是日本守备队。我们三小队的同志迎上去,手里都握着自己做的“炸弹”。只听得队长一声喊:“扔!”我们一齐就把“炸弹”甩出去。随着响声,“黄狗”倒了一片。敌人进攻迟滞了一下,又爬起来向我们冲过来,战车也不停地打着炮。
我身旁的几个同志负伤了。我们往后撤了撤,透过着火的草房缝隙,看到一小队队长柳泽奎和他的队员已绕过铁甲车,在侧面和鬼子打得正激烈。敌人集中力量向他们那里开火。这时,南石砬子上的敌人也压下来,并控制着西边。从得味洞过来的敌人也占了北边高地,向我们不停地打着炮,我们的处境越来越困难。
看样子,我们只有往西偏北的千里峰转移。千里峰是地势很高的光秃秃的峰峦。山后面是我们的游击区,可屯下很多人马,是个好守不好攻的地方。但是占了北边高地的敌人封锁住我们的退路。张队长命令我们掩护老乡往千里峰转移,我们就一边打一边撤。等我们撤出村落的时候,所有的房子都起了火,映照在封冻的海兰江上,显得火更大了。
敌人飞机已飞走,可在村子里的柳泽奎、姜渭连、尹亨道……他们还在掩护我们。我们正向千里峰上爬的时候,“轰轰轰……”
几颗炮弹落下来,在老乡们附近升起几道烟柱。老乡们有的扔了牵着的牛,背小孩的妇女都忙乱地趴下,炮弹掀起的泥土溅得满身都是。北边高地上的敌人,还向这里拼命打着小炮……情况很严重,我们不控制住北边高地的敌人,老乡们撤不上去,就要受大损失,我们也要受到更严重的威胁。如果敌人进村后再来追击,就有把我们堵在沟里全部消灭的危险。我
急得直跺脚,恨不得一下子跑上北边高地上掐住鬼子。张队长在我旁边紧皱着眉头,咬着嘴唇,大概他要下什么决心了。我们都紧捏着枪,等待他的命令。这时,柳泽奎从村里撤下来,边跑边向队长喊:“张队长,让我们小队上去,掩护老乡们撤!”他浑身像水洗过,加上灰土,在身上和了泥,裤脚已被火烧去一半,那黑红的脸涨得更黑更红了,两眼瞪得要迸出来。看他那样,如果任务不交给他们,他要气炸肺。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因为我也这样想。他小队的十二名同志都眼盯着张队长,准备迎上去。我们=、三小队也准备争着上去。而谁都知道,上去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就听张队长喊:“好,一小队到北边高地截击,掩护撤退,二、三小队和老乡们马上转移。”就看到柳泽奎一跳,领着姜渭连、尹亨道他们十二个同志向高地上跑去。他边跑边喊:“同志们,上啊,老乡们看着我们哪!”
张队长向他喊着:“柳泽奎,拖住敌人以后,要注意转移!”“放心吧!鬼子跑不了。”传来了他那有些嘶哑但却是坚定有力的声音。他回过头像对我们说,也像对他的队员说:“……我们狠狠地打,这些‘黄狗’不滚走,就把他消灭……记住……”听不见他的声音了。看见他们十三个同志爬上去了!看不见了……在北边高地上,枪声像炸豆似的一个劲儿响。敌人的炮哑巴了。老乡们又牵着牛、背着小孩向千里峰上爬去。
进了村的敌人追击我们,被我们占据有利地势打了回去,再不敢露头了。我们安全地转移到千里峰顶上,看着模模糊糊的北边高地上的激战,清楚地听到不断的枪声。我趴在山上,尽力瞪大眼睛,向对面高地上看着。“黄狗”一个一个倒下,穿黑衣服的跳来跃去。我猜测着那是谁,心里在替他们使劲。同志们也和我一样,看着,看着,不觉地就向那边喊起来:“打呀,狠狠地打呀!”“同志们……我们撤上来啦……”
妇女、儿童、少先队员也都跟着我们一起喊起来。我们的喊声,盖住了敌人的枪声。明知道打枪是不解决问题的,可是我们却一个劲儿地往那儿打。我们喊着、打着,一会儿,我一愣!穿黄衣服的和穿黑衣服的扭打在一起了。同志们和我都急得直跺脚,为柳泽奎他们捏一把冷汗。我们正要冲下去支援,被张队长制止了。
天慢慢地黑下来,枪声逐渐稀了。只看到对面黑黢黢的山冈和山下燃烧得通红的村落。我心里翻来覆去直打滚,尽量往好处想:他们一定转移下来啦!这些好同志不会牺牲的,我们还要一起打鬼子呀!我看得出来,同志们的心情也都很沉重。老乡们也都在往好处想。
有一个妇女和一个十来岁的儿童,坐在山冈上,呆呆地瞅着山下的火光和对面的山冈。我走到那个儿童跟前说:“去那边睡吧!”他没吱声。我又说一遍:“去睡吧!”他才抬抬头,看我一眼,说:“叔叔,柳叔叔他们能回来吧?!”我看他小眼睛亮了一下,对他说也像对自己说:“他们能回来的,他们还要打鬼子啊!要打跑鬼子哪!”后来,我才知道他就是那时的少先队的队长金学龙同志。那一夜,我们都没睡觉,等着我们的战友回来!
第二天,鬼子撤了,我们都奔向昨天战斗的高地。当我们到高地上露出的石头跟前,我们都一下子站住了。我从没有哭过,这次我掉下了眼泪。我的眼睛模糊了,心里的火不打一处冒,嗓子里像噎住了什么,吐不出气来。我们的十三个战友都壮烈地牺牲了!在挺大的一片露岩附近,他们分散地躺在小草地上;摔碎了的枪,有的横在岩石上,有的扔出去很远。
我认不出那是谁了,大概是尹亨道,他还半偏着身子躺在岩石上,血凝固在石头上,一只手还紧紧捏着一块黄色的衣角,另一只手握着满是黑色血的石头。这一定是把鬼子的头砸碎了!我慢慢地走过来,看到每个同志的身边,都有敌人拖走尸体的~长溜血迹。
我费力地从衣服的颜色上找着柳泽奎同志躺着的地方。他那被火烧的裤脚被小风吹得微动着。他的脸形已认不出了,但他的嘴还紧咬着一个“战斗帽”,帽子上有一缕头发。他的手指被割断了,血肉模糊,但两手还成抱着的姿态,大概是敌人用刺刀割断了他的手指,才把尸体从他手下拉走。看得出他在壮烈牺牲的时刻是怎样和敌人拼在一起的!我不能再看了,止不住的泪水糊住了眼睛。我往前走去。
在露岩的前边不很远的地方,东一个,西一个,躺着两个穿“洋服” 的家伙,大概是敌人的翻译。在他们附近,前前后后,都有一摊一摊的污血和压倒的小草棵子。我们埋葬了战友,走下山来,沿着海兰江,奔向游击根据地一千里峰下的龙南洞和野鸡沟等地,安排了老百姓和革命家属的住所。
在路上,我想起了张队长在山上说的话:“……我们三个小队失去了一个小队,三十九个人失去了十三个好同志,但我们会有更多的好同志一起来打日本鬼子的!敌人要完全消灭我们,永远是梦想!”后来,我们这支游击队,在东满特委书记童长荣同志的领导下建立起东北人民革命军第二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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