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在我家里讨论这次行动的具体步骤。屋子里坐满了男女抗日会员,大家都吵吵嚷嚷的,合计着怎样展开宣传活动。有的说往鬼子岗楼上贴标语,有的说到东京城(又名世环镇)街上去撒传单。突然,李范五同志打断了大家的话,说道:“要我看,咱们这次既不往鬼子岗楼上贴标语,也不到街里去撤传单,咱们把标语给它撒遍全东北!”
大伙一听,可都怔住了!撤遍全东北,那得要多少人和多少纸张啊!我猜了半天明白了,便接过来说:“大个子李的意思,是让咱们把标语贴在铁道两旁的电线杆子上吧!坐车的人南来北往哪地方都有,看过之后一传说,不就撒遍了全东北了吗!”我这一说,大伙“哄”的一声笑了,都说是个好主意。会一直开到三星歪,事情就这样定下来。我和黄德富及二十几个男会员准备锯电线杆子的家什,妇救会的同志筹划打糨子的面粉和标语纸,李范五和王世有几个人专管写字。
第二天晚上,干了一天活的人们很早就睡了。可是抗日会员们却正在紧张地忙碌着。大门口照例是我二妹妹“望风”。
上房黑洞洞的,就像人们早已睡过去似的。可是,当你一走进屋里,你就会知道五间房子里点着十几盏油灯,照得满屋通亮,窗户和门上都用被子遮得严严实实的,一点光也露不出去,屋子里闹哄哄的,变成了木匠铺和画匠铺。我领着二十几个人在西屋里拾掇拉电线杆子的家什,几把快马子(大锯)都生满了红锈,锯齿钝得像老马的牙;大斧有的卷刃啦,有的木把都朽了,得开刃、换把。
大家都在闷声不响地干着,只听见开锯口的“吱吱”声和斧头在磨石上来回磨擦的“沙沙”声。东屋可比我们这热闹的多,妇救会的会员们一边闹扯着.一边在裁着纸,时不时地便“吱吱咯咯”地笑了起来。说起来,妇救会真有办法,弄来那么多大大小小花花绿绿的纸片子,连女人们剪鞋样的纸都收罗来了。李范五和王世有都是识文断字的人,手里握着管毛笔,在纸上划拉,我大妹妹也在帮着他们写,都忙得满头大汗。
李范五一边写字一边嚷嚷,要大家动脑筋,想点好门道。王世有主意最多,没有一次新的花样不是他想出来的,他写写字就停下来,冲着大梁翻着白眼。他猛丁地把笔搁下,和李范五说:“老李,我想出个妙法子,咱们给他来个‘挂’标语,把纸糊厚点、大点,字也写得大大的,用绳子一穿,再拴上几个小石头,往电线上一吊,鬼子拿不下来,打又打不掉,还不活活气死他!”这真是个好办法,说的东西屋的人都乐了。李范五叫妇救会员们按着小王说的样儿做,裁碎了的纸,又都重新拼凑起来。
做这个活儿妇救会的同志真是心灵手巧,纸板糊的像是格布(多层碎布粘在一起)一样,硬邦邦的。糊完了纸板又穿上了个小孔,用些碎破布把小孔的周围包上,免得被风刮破了。
她们真麻利,不一会儿就做出十几张来。小王没等纸干,就在上边写上了十个大字:“打倒日本鬼!推翻伪满洲!”由于笔小,写上的字太细,他又描了描。写完了,小王穿上了麻绳拴块小石头,一手扯着绳子,一手托着标语板,用劲往大梁上一扔,标语板就悠悠荡荡地挂上了。大家看见都高兴得跳了起来!李范五端详了老半天说:“只写一面字,一面看见一面看不见,应该两面都写字。”等我们闹腾完的时候,已经鸡叫二遍了。
我们约定好白天睡觉,半夜时都到我家集会。妇救会的同志也吵吵嚷嚷地要跟着去,好说歹说才把她们说服了,决定她们在村子里放哨,有情况就给我们送信去。夜,黑黢黢的,风由山谷里吹来,冷飕飕的。人们陆续来了,李范五向大家讲了些注意的事情之后,就出发了。我们三十几个人排成一长串向村东走去。
连绵不断的山峰静静地卧在黑暗中,由北向南蜿蜒而去。由牡丹江去的铁道就横躺在那座山脚下。过了马莲河往东去不远就到了,人们立即按预定计划行动起来。李范五和王世有领着十几个人提着糨糊桶,拿着标语纸和标语板向南跑去。我们二十几个人两人一伙地散开了,有的去锯电线杆,有的趴在铁道上听动静。我们负责破坏线路的人,两个人一把“快马子”,一会儿就锯断一根。黄德富自己使一把快斧,狠劲地往电线杆子上砍,不一会儿,就放完了七八根电线杆。
然后,一阵乱斧,便把电线全剁开了。李范五和小王他们也下了手,不一会儿的工夫,电杆子上、道方子上都贴满了标语,十几个大标语板也升在半空中。正在这时候,忽听一声喊叫:“鬼子的车来了!”我们拿起工具,就跑回村子里去。第二天清早,日本鬼子由世环镇开出几辆铁甲车来,一边走一边打着炮,给他们自己壮胆。
下午,鬼子把上下马莲河村的人都撵到马莲河村后的关帝庙里。庙门口放着一副吹糖人的挑子,一个穿便衣的特务在吹着各式各样的小糖人,引诱着一群孩子。他手里拿着一大卷各种颜色的破纸,问孩子们:“你们谁认得这张纸是谁家的,我就给他吹一些猴拉稀……”
庙里,台阶前站满了男女老少一大群人,院墙上架着一挺轻机枪。鬼子兵全副武装如临大敌,把这一群人围住,从人群中传出吃奶的孩子的哭声。抗日会的会员们都来了,大家都若无其事地夹在人群内。一个鬼子军官,矮矮的身材,脸上贴着一个蒜头鼻子,嘴唇上有一撮牙刷毛似的胡子,一说话先咧下嘴,操着半通不通的中国语说:“里边红胡子大大的有!”他用手指了指人群,“报告的,皇军金大大的给。”
他把手里捏着的一沓子纸举起晃了晃,人群一直是沉默着。会一直开到天快黑了。,也没有找出个“红胡子”来。那个家伙发了几次火,但仍然没人搭腔。无法,他只好吹吹牛收了场。他说:“皇军力量大大的,红胡子力量小小的,抓住的统统杀掉!”他轻蔑地伸出小手指头来,随即又把巴掌往下一挥,算是杀掉了。
几天过后,被锯倒的电线杆子又换上了新的,贴在电线杆子上和道方子上的标语也被撕了下来,唯独那几个挂在两根电线杆子中间的大标语板,还仍旧在那晃晃的悬着。它们被打的像是个筛子似的满是枪眼,但仍然没掉下来。上面十个大黑字还隐隐约约可见:“打倒日本鬼,推翻伪满洲!”来往车辆上的旅客,路过这个地方时都惊喜地看着这副标语。
过不多久,这几副标语板被鬼子扯掉了。标语板是被鬼子扯掉了,但是,中国人民反抗日本殖民者的坚定意志是抹不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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