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一共不足二十个人,除了有一挺机枪外,大部是带了驳壳枪。平坦的路口均有敌人的警戒嘹望。已经是十二月了,又是过半夜,山风格外的冷,我们的武工队员,为爬山都轻装打扮,只穿了一件小棉袄,脖子上围了一块毛巾。
当爬上第一座高山时,汗已经流出来,象是又回到了夏天,感到了清风的抚摩,排正的短短的队形,在明亮的月光下,阴影接着阴影,飞快的向前挺进着。
四点三十分,到了目的地。两个同志穿到树林里去侦察和搜索,我们在沿公路一家穷苦老百姓家门口休息着。本来我们想叫开门进去,但这里距敌人只有一百米,再走十来步就会碰上敌人的哨兵。我们决定爬墙过去,再对房东解释。房东发觉我们了,里边似乎是一个六十来岁的老大爷,用破哭的嗓子向我们哀求: “俺是穷人哪!”一遍又是一遍。这里蒋军常常来,穷苦的人家一听到动静只会这样的祈求他们。夜,依然是分外的沉寂,连远处的狗吠都没有了。我们用嘴对准着门缝向老大爷说:“大爷,俺是八路军啊!开开门俺暖和一下就行。”这是纯博山口音,他听懂了。老头子沉默了一会,把门开开了,一看,果然是一群艰苦朴素面貌,极其善良的青年。老头子马上抱了一抱柴火,燃烧着,并打扫了睡炕,让我们到炕上去休息,他一面照顾我们,一面叙述自我们撤出博山后那幅难过的日月。
我随了机枪班上××山顶去监视敌人。到了山顶,身上觉得冷起来。这里所谓“国军”们,整天三十、二十的出来到村子里,米呀,面呀,壮丁呀,妇女呀,……老百姓实在活不下去了。但也太不凑巧,我们连这次来过四次了,都扑了空。我仰起头,看看天空,连一点浮云也没有。深夜里,星星眨着冷眼,东北、西北、正西的碉堡里,燃着一支火光,风一阵紧一阵。我们轮流着放哨,其余的都团’聚在一起取暖。马上,一颗明星从东山上露出来,随后又闪出了一道白光。鸡叫、狗吠、儿啼,……撕破了夜的沉寂,山村苏醒了。于是我们又来了第二个念头。我们仅五六个人,四周都是敌人的据点,最远的也不超二里半路,正北山坡里是被群众破坏了的残旧的铁路,下边沿沙河岸旁是一条大路,我们深恐敌人再绕道而过,那又会扑个空。
天明了,铁路上的人象蚂蚁似的在蠕动。老宋告诉我说“这是煤矿里工人刚下了夜班。”
提起煤矿来,老宋很熟悉,在不久以前,他也是过着矿工的生活,从早晨下窑,到明早晨才上来,在下边吃四顿饭,煎饼被炭末染得黝黑。下去象人,上来象鬼,但是下一次窑只能挣四斤小米,这样暗无天日的生活,再不能使老宋千下去了,他毅然跑到山前边干了八路军。
“老宋!冷吗? ”我问他。他说:“再冷点也比在‘国军’煤窑里好!"说完,他提着枪冲到山下去了。
太阳照红了这死寂的村庄和山谷,山下的房子里,是我们埋伏的短枪组,敌人若绕道而过,我们等至十一点,便撤出来,晚上再回来,敌人如按我们的计划进行,就把头哨让过去,集中火力在其队的中间给以干脆彻底的歼灭。
这时在房子里的队员们,都焦急地从门缝里瞅着。
九点了,估计快到时候了,每人都扳起了机柄,等待千钧一发的刹那。但是屡次听到的脚步声总是挑炭的老百姓。队员们等的有些不耐烦了,但又不能出去一步,因为距离敌人只有四十来米,出门就是战场。
十点二十分,远处又送来了一阵脚步声。我们从门缝里看去,前边有五六个敌尖兵,后头是联络兵,一律穿着灰色军装。原来我们是计划摧毁这里的一个乡公所和十来个顽自卫队,把人民从水火中救出来,若是遇上大队,就让过去,以便保存我们的力量。但事到临头了,再不能迟疑,于是马上转变了计划,大队也得打!
敌人踉踉跄跄地快接近了房子,我们每颗枪的子弹象要夺口而出。但是指导员没有命令,谁也不能先打出去。紧张的一分钟过去,敌人靠近了,第一个队员一颗枪榴弹打出,人们拥着门框象饿虎似的扑过去,敌人丢下枪四处逃窜,子弹、榴弹在敌人的屁股上飞过,浓烟立刻在村头上弥漫起来,挑炭的群众放下担子站到高山顶上观望着。武工队员孙即兰、周绍训等同志尾随追击,一直追至据点村里,把最后一个敌人打死在老百好牛栏里。另一股敌人把榴弹掷到周绍训同志的身边,周同志马上又拾起来掷回去。山头上,大门里,大路旁,受伤的敌人,在发着悲惨的哀鸣,我们马上转移了山头。敌人开来了大队,一阵排枪,一阵手榴弹,向着我们已经退出的阵地射击。五分钟后,我们又爬上了一座更高的山头,在和暖的阳光下,同志们坐下休息了,喜笑充满着每个人的脸,围观着缴获来的胜利品——汉阳造步枪和美国子弹。我们回去时,远远的还可听见一阵排枪,一阵手榴弹的声音。
(载一九四七年二月五日《大众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