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的初夏,珠河东北反日游击队在收编了黄炮队之后,已扩充到五百多人。为了收缴地主武装并联合他们一道抗日,队伍便进驻到宾县(宾州)以东二十多里的三岔河地区。
敌人一得到消息,便马上纠集了两千余人,以两面夹攻之势,将我军团团包围,妄图消灭这一支人民武装力量。虽然敌我力量悬殊,但游击队在赵尚志队长和李兆麟代表的沉着指挥下,进行了英勇的抵抗。
在苦战两天一夜之后,终于以打死打伤敌人三百多,缴获四挺轻机枪和许多步枪、弹药,取得了给敌人以重创的巨大胜利,迫使敌人结束了这次疯狂的“围剿”一这就是抗联史上著名的宾州之战。这次胜利不但彻底粉碎了敌人所宣传的“东北已无抗日队伍”、“抗日军已被消灭”等谣言,而且使游击队的声名大震,也鼓舞了松花江两岸千千万万人民抗日斗争的信心。
同时,对山林队的影响也是很大的,他们说我军才是真正抗日的部队,甘心接受我军的领导。三岔河是松花江南岸的一块山边子地,一条由东北伸向西南的大岭,把三岔河和元宝河隔开。它是游击队进出山林和往来于大江两岸的要道。这个地区有几户大地主和一百多人的大排队(地主武装),共有两百来支快枪。如果不把这个地区开辟出来,我们的行动就要受到很大牵制,因而也就无法进一步展开抗日斗争。
当时党的政策是联合地主共同抗日,经过谈判、交涉,三岔河地区的几家大地主和一百多人的大排队都愿意接受我们的主张,把人员和枪支交了出来。可是岭北的地主王梦复,是一个死心塌地的大汉奸,他明面上虽然表示同意了,可是暗地里派人给他当伪县长的侄子送了信去。;随后,部队进了三岔河。那地方没有大屯子,地主们都修了围子,上边筑了炮楼,保护自己的家院。
王梦复住在大岭北面,一排三座大院套,坐北朝南,中间大院和东大院隔着一道围墙,毗邻相连,西边大院和中间的大院隔着一条过道,一丈来高的土垡子(带草根的土做成的砖)墙上边修了十个扫根炮楼(带有枪眼且高出墙面的炮楼)。王家前面就是那条大岭,其他三面被高高低低的山冈包围着。门前一条东西的路直通山外,隔着公路是一片杨树林子,杨树林子那边有一条斜伸出去的大道直通南坡的大地主高家。大道两旁满是一人多高的柳条丛。
大岭的西山口是田家油坊,公路由这里出去通向宾县。部队进到三岔河后,就分驻在各家大地主家里。第二天清晨,赵队长和李代表正在王梦复家东面的柴家大院内召开群众大会,宣传抗日救国的道理。这时,田家油坊一带突然响起了枪声。我们已被两千余敌人包围了。
敌人分作两路,一路由田家油坊进来,一路以大岭作屏障向岭南坡的高家方向迂回。显然,敌人想用分进合击的战术,把我们消灭在三岔河地区。明白了敌人的意图,李代表立即带领基本队到高家一带阻击,黄炮队的驻地正是在岭的尽头田家油坊,赵队长便带了二十多个骑兵急忙赶去增援。
黄炮队和敌人一接触,便向高家一带败退下去。当赵队长赶到王家的东岗时,敌人已由田家油坊的大道和西岗上拥了上来。情势危急,赵队长便领着骑兵飞奔下去,迅速地占领了王家的中院和东院。敌人发现了他们,就从西南、正西和正北三个方向将大院紧紧围住,严密地封锁了西院和中间大院的过道,然后,分三面向西院紧压。
骑兵队队长李根植(共青团员、朝鲜族)领着四名队员去抢占西院,当他们刚冲进西院,就被鬼子的机枪打倒了。这时,我们远在高家岭上阻击由南路上来的敌人。李代表接到赵队长的求援信后,就把我们一分队交给一中队李中队长带领,前去增援。
李中队长扛着机枪跑在前面,我背着机枪子弹打着一面小红旗和十二个队员跟在后面(当时大、中、小队都有红旗作标志)接踵前进。快要下岭时,我们的行踪被对面岗上的鬼子发现了,山炮马上向我们这边轰来,炮弹啸叫着由我们头顶上飞过去。中队长命令我赶快把红旗卷起,绕着弹道,飞速地前进。到岭底时,一颗炮弹在我们身后一棵柳树干上爆炸了。
我总觉得身上像有座大山压下来似的,便不由自主地向路边的沟渠里倒了下去,幸好炸倒了的树干压在路边的土棱上,没有砸着我。我不知道他们几个人咋样,忙喊着:“一中队长!老黄!李金波……”他们应着声,都由树底下爬了出来。下了岭就听见岭南和王家一带都响起激烈的枪声,我们急速地跑进路边的柳条丛里。
刚一穿过柳条丛,透过杨树林,突然发现六七十个鬼子借着起伏不平的山坡,由西南岗上向下移动。岗上的重机枪疯狂地怪叫着,土垡子墙和炮楼被打得土块纷飞。正面上的炮楼的火力已被压下去了,后面的五个炮楼火力也渐渐地减弱了下去。事不宜迟,中队长命令立即还击。他把机枪架在柳树丛尽头一棵大杨树的后面,朝着岗上的机枪阵地扫去,鬼子的重机枪立刻哑巴了。同志们都躲在杨树背后向鬼子射击。日本人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弄迷糊了,就掉转身往回跑,院内的同志趁这个机会又重新组织起猛烈的火力。
赵队长在大门顶上的炮楼里看见援兵来了,便大声喊道:“快开门放他们进来!”趁着敌人陷于一片混乱的时候,我们一个跟着一个蹿进了中间大院。院子内有好几处弹坑,遍地都是土块和弹片,一股浓烈的火药味向我们扑来。地主家养的猪惊叫着满院乱跑。我们一进院,赵队长就由楼上敏捷地跳了下来,分派我们到各个炮楼去。最后,他向我和一中队长一挥手,里。“在这里死死盯住西南岗的鬼子,着,一边又“噔噔”地跑下炮楼去。我俩便跟着他跑到西南墙上的炮楼看不准目标不准打枪!”他一边说鬼子可能是清醒了过来,又重新组织了进攻。
这一次,敌人的轻重机枪一齐向正面的几个炮楼猛射,子弹钻进炮楼的横木里,“吱吱”直响。
炮弹不断在炮楼前的大道上爆炸,扬起了一阵阵的烟尘;弹片四下乱飞,重重地击在炮楼上。一个鬼子军官舞着指挥刀首先冲了下来,一群鬼子像溃了堤的江水似的跟着涌过来。
一中队长瞄准领头的敌酋,等鬼子刚一过二道岗,机枪就猛烈地响起来,鬼子军官随着枪声栽了下去。跟着,各炮楼也枪声大作,不大会儿,山坡上就横七竖八地躺满了敌人的尸体。鬼子发现了我们的机枪,便集中火力猛击,子弹像雨点似的落在炮楼上,把壁面打得粉碎。敌人借着火力的支援,缓缓地向下移动,我们的机枪朝着向下移动的鬼子狠狠地扫去。“打得好,狠狠地揍!”忽然,赵队长跳上炮楼,高叫着。“怎么样,弹药足不?”他一边目不转睛地监视着敌人,一边问我。
“够用,就是一个人压子弹供不上。”我急切地回答。“我来帮你!”他刚刚压了两夹子弹,“嗤”的一声飞来一颗炮弹,沉重地落在炮楼前面,还好,没有爆炸。敌人又连续进行了两次冲击,每次都遗留下大批尸体,抱头鼠窜地跑了回去。敌人的正面进攻失败后,一面在西南方向佯攻,一面调动西岗上的伪军向大院北面迂回。
鬼子的炮弹不停地向东院飞去,弹片啸叫着四处横飞,东院的东北炮楼渐渐地支持不住了,那里的同志被迫退到中间大院的东北炮楼上来。十几个伪军趁机抢到围墙底下,其中五六个急忙翻过墙头占据了东院的东北炮楼,向中院射击,伪军离东院越来越近。赵队长一面调动东南炮楼的人到东北炮楼阻击后面的伪军,一面指挥另一部分人夺取东大院东北炮楼。
第一个扑上去的老何,刚一爬上墙头就被击中了胳膊,由墙头上翻滚了下来。杨树芝接着又爬了上去,手刚一搭墙,腕上就中了一枪。看来硬抢是不行的。可是再稍等片刻,敌人就会占领整个东院,那样我们就可能全部被敌人消灭在这里。赵队长急中生智,他急忙领着几个人把中间大院的东大墙掏开一个洞,顺着东院的西仓房直奔东北炮楼。一个伪军刚爬上墙头,赵队长顺手一枪就给打翻了过去。
炮楼的伪军一看赵队长他们已抢到底下,便纷纷从炮楼口上跳了下去。我们夺回了炮楼,就向靠近的伪军开始射击。这样敌人便被阻挡在土岗的北面了。枪声暂时停了下来,只偶尔能听到一两声清脆的冷枪。一中队长的脸被硝烟熏得像是抹了一层灰,头上直冒热气。机枪早已打得灼热烫人,弹壳散了一地。
中队长用袖头揩着汗水,我在压着打空了的弹夹。这时,赵队长跑上楼来。中队长回过身去问道:“赵队长,有烟吗?”“没有,再忍耐五分钟吧!”我可记得很清楚,从战斗开始,赵队长已经说过三次“五分钟”了。每当情况紧急的时候,他就跑来大声喊叫:“再坚持五分钟援兵就到!”我知道他是在安定我们的情绪,可是在这种紧急关头,谁还等什么援兵呢,我们只是想如何打退眼前的敌人。
“赵队长,五分钟还没到吗?”我故意“将”他一“军”。他看了看那只脱了漆的怀表,打趣地说:“可能是表停了吧!”大伙“哄”的一声笑了。这时,岭南高家方面的枪声还在激烈地响着,炮弹爆炸时冲起的烟雾,弥漫着大岭的上空。高家一带还在激战。快到傍晚时,敌人发起了最后的、也是最凶猛的一次攻击。
鬼子集中全部火力向院套和我们的炮楼打来。日本兵在强大的火力支援下渐渐向我们逼近。我们用步枪严密地封锁了院墙外的开阔地,机枪子弹像暴雨似的向鬼子群中泼去。炮弹在炮楼周围爆炸着,冲起的浓烟和扬起的尘土遮住了视线,啥也看不清。炮楼在剧烈地震动着,硝烟和尘土呛得人透不过气来。
突然,一颗炮弹在炮楼的下面爆炸了。一团白热的闪光和一声巨大的声响过后,一切都平静下来。凉风吹散了浓重的火药味,我耳朵里“嗡嗡”直响。我转过头去,看见一中队长侧倒在那里,一根横木打在他的头上,血不停地往外流,他已受了重伤。
我赶紧从衣服上扯下一条布给他缠上。鬼子怪叫着向下冲来,我连忙扭过身,刚抱起机枪,被一双有力的手推开了。“我来!”我一看是赵队长。他把机枪抵在肩上,肩膀左右摇动着。他那铁青的面孔绷得紧紧的,额上的伤疤不时地抽搐着。刚跑到大道上的鬼子还来不及躲藏,就被一个接着一个地打倒了,岗后面的鬼子一见,拼命往回跑去。同志们都由炮楼里出来了,站在搭板上向鬼子一个劲地射击。敌人的进攻被彻底打垮了。
天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黑下来的,周围平静得难以使人相信这里刚刚发生过激烈的战斗。只有硝烟味和一种难闻的焦煳味在提醒人们:这是战场。
战斗一停下来,肚子里便“咕咕”叫起来。夜风由残破的炮楼顶吹进来,早把炮楼里的燥热吹散了,使人感到有些寒意。队伍集合在院子里,赵队长站在队伍的前面对我们讲话。他那两只炯炯有神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光芒。他挥着手说:“同志们!鬼子已被我们打退了!我们今晚要和李兆麟代表会合,准备明天的战斗。”队伍出发了。我们四十多个人,抬着战友的尸体,扶着受伤的同志,跟随着赵队长向岭南高家转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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