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浩荡荡干革命——访从战场上走来的外交家符浩先生(作者/殷占堂)

西张堡de 发表于2019-08-13 22:16:39

浩浩荡荡干革命

春节,是中国人民一年最隆重、欢乐、祥和、喜庆的节日。不但大陆十三亿人民欢天喜地、张灯结彩过这个团圆节。在世界各地只要有华人的地方,都要庆祝这一节日。

春节又是一个传统的大团圆节日,在外忙碌一年的人们,不管千里迢迢、车票难求也要想方设法回到故乡,回到家给父母拜年,与妻儿团聚。漂泊在海外的游子,只要条件允许,也千方百计赶回来过年。

当笔者电告日本老八路会会长小林宽澄先生要回国过春节,他请我一定拜访一下,原驻日本大使符浩先生,并向符浩先生确认一件有关日本飞行员的事情:抗战后期,日本关东军的司令山田乙三的侄子,在山东渤海地区迫降被俘,符浩先生当年正担任渤海军区敌工部部长,可能知道详细情况……

笔者近几年,一直在追踪采访日本老八路的事迹。一听到这个消息,十分兴奋,特想去拜访符浩先生。

春节刚过,我便去拜访符浩先生。在这里有必要先简单介绍一下符浩先生。

符浩,生于1916年,由于祖辈在陕西礼泉县务农,家境十分贫寒,他十岁时才得以进入私塾学习。可是刚刚念了二年,遇上关中大旱,一连三年遭灾赤地千里、饿尸遍野。符浩他们那个村子一共四十多户人家,竟有七户全家饿死,成了名副其实的“绝户”,自然私塾也关门了。为了活命,符浩只得跟随父亲外出谋生,到处流浪逃荒。小小年纪的符浩,当过药铺小伙计、磨油坊徒工,饱尝了人间辛酸悲苦。可是不论在何种困难的境况下,他都坚持学习读书。

后来,他以优异成绩考入西安师范学校。当时正值国难当头,日本侵略者的铁蹄,已经踏进东北、华北,全国人民的反日高潮风起云涌。符浩与同学们积极参加西安“一二九”周年大游行,参加张学良将军与学生们对话活动,组织农村工作团,到乡村向农民宣传抗日救亡,当时他曾写下这样的诗句:“文章未必医贫病,宝剑应能解国优”。

1937年,血气方刚的符浩,毅然投笔从戒奔向延安,考入抗日军政大学刻苦学习。一次毛主席来抗大做“抗日战争必胜”的报告。报告结束后,学员们围在主席身边,热情地向主席提问,机灵的符浩突然把自己的笔记本送到主席面前,请求题字。毛主席接过笔记本,笑着问:“叫什么名字呀?”“符浩”。“好呀,浩浩荡荡干革命嘛!”说完掏出钢笔,在他的本子上提了“了解对象,尊重对象”八个大字。主席的题词,成为符浩一生的座右铭、工作的指南。

1938年3月,符浩成为一名光荣的共产党员。很快分配到八路军一一五师一个团政治处当干事。在八年抗战期间,他真是浩浩荡荡干革命,烽火硝烟冲锋在前。参加过无数次的险战恶仗,立过功受过奖。先后担任过“敌工科长”、渤海军区的敌工部长。他曾只身潜入伪军部队做策反工作,促使一个伪军旅起义,成为整个山东地区有名的“孤胆英雄”。特别是在做日本战俘的工作时,使日本战俘转变思想,成为反战同盟的成员,更是做了大量的工作并成为他们的知心朋友。在三年解放战争中符浩参加了淮海战役、渡江战役、解放上海等战役。

新中国刚刚成立不久,符浩便奉命调入外交部。当时他是华野33军98师政治部主任。从军队中抽调“立场坚定、政治觉悟高”有文化的干部,充实49年11月8日刚刚成立的外交部,是毛主席的指示。符浩意气风发地进入外交战线,成为新中国从战场上走来的第一代外交家。在新的工作中,他仍然是大气凌然、浩浩荡荡。一边学习一边拼命工作。先后担任过外交部政治部主任、干部司司长、外交部副部长,还出任过驻蒙古、越南、日本等国大使。

在1977年8月出任日本期间,为推动中日友好做了大量工作。特别是1978年10月,为互换《中日和平友好条约》批准书,接待和全程陪同邓小平同志访问日本期间,他日夜操劳,统筹安排做了很多鲜为人知的工作。这位与日本侵略者刀对刀、枪对枪拼杀了八年老八路,在日本当大使期间遵循毛主席的题词:“了解对象,尊重对象”,有理有据的即坚持原则,又灵活和善。广泛与日本朝野各界人士交朋友,为促进中日友好做出了杰出的贡献。

笔者曾在一篇文章中看到符浩大使初到日本上任,会见日本首相福田赳夫的一段话,为了更好地确认一下,在采访符老时,我特地请老人讲讲当时的境况。满头银发的符老微微一笑说:那是1977年8月,我刚到日本赴任没几天。在老朋友,日本外相园田植的安排下,到福田赳夫首相的办公室见面。通常一国首相接见外国使节时,都是在会客大厅正式接见。安排在首相的个人办公室接见却很少,大概是我的老朋友园田植的好意,这样显得更亲切点吧。当我进入福田赳夫的办公室时,他早已在那里等候了。握手寒暄之后,福田亲自倒了一杯茶,用中国话说:“欢迎你,请坐,请喝茶吧。”坐下之后他自己喝了一口茶,对我说:“早年,我在汪兆铭南京政府担任过财政顾问,请问大使阁下当时做什么?”福田比我大十一岁,也可能是想摆摆老资格吧,可是我一听就很生气。你在中国大使面前单单提出众人唾骂的大汉奸汪精卫,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吗!我于是高声回答:“那时我是八路军,正和日本侵略军作战呢!”福田也没想到我会这样的回答。他愣了一下,有点儿不知所措地笑了笑,很快转移了话题:“那么在战后您做什么工作?”

“外交工作”

“噢,好好,我的名字中的“赳”好像是从中国的经典中借用来的……”

福田显然是从名字上想拉近乎。

我稍加思索,随口答道:“对,是出自《诗经》中,“赳赳武夫,公侯干域”,阁下乃国家栋梁也”。福田一听,哈哈大笑,大声说“哪里哪里,不敢不敢……”会见的气氛便融洽起来。

符浩先生文武双全,是八路军中有名的儒将。在抗日战争中,长期做敌工工作,教育改造日军俘虏。使他们认清侵略战争的本质,脱胎换骨,成为反战同盟的盟员。在呼唤和平、反对战争瓦解敌军的工作中,作出了特殊的贡献,他与日本人八路军成为亲密的战友、知心朋友。日本战友归国之后,限于当时的政治形态,又远隔重洋,他虽然时常惦念日本战友,可是无见面的机会。

符浩大使来日本后,很想与反战同盟的战友见面,一是工作日程太紧张,二是也不知他们回国后的住址和姓名。因为在战争中,参加反战同盟的日本人为了保护在日本国内亲属,都用的是假姓名和住所。

可是,符浩大使到日本赴任的新闻,各大媒体都有报道,还刊登了他英俊洒脱的照片。细心的反战同盟老八路松木春一看到报道,一眼就认出符浩就是他们的老领导,渤海军区的敌工部长。他急忙给中国大使馆去电话,接电话的是位年轻的女秘书。听到来电话人说什么,符大使是他的老战友、老领导……她想,可能是有人捣乱,符浩大使是真正的老八路,怎么会有什么日本战友?真是的……她挂断了电话,也未向上级回报。

有缘千里来相会,在一次京都的集会上,没想到一直做日中友好工作的松木也来参加。在几百名的与会者中,竟然遇到了老首长符浩大使。符浩也一眼认出了松木,二人激动万分,挤开人群,、紧紧相拥。分别三十多年的中日老友,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与会的人们知道了内幕后,都报以热烈的鼓掌,纷纷向他们敬酒祝贺。

后来,通过松木联系上了在渤海军区反战同盟工作过的高桥、香山、下条等人。逢年过节他们都会相聚一起去大使馆看望老首长,谈往事、拉家常、话友谊,还将自家种的新鲜果蔬、大米送给符浩和焦玲夫妇。符浩还笑着说:“八路军不拿群众一针一线,你们这是让我犯错误呀!”他们就会用中国话说:“这是两码事,我们不是群众,我们都是老战友呀!”大家开心地大笑了起来。

特别是下条先生是一位开诊所的博士名医,在百忙之中,他常到使馆为符浩大使和其他同志检查身体,看病送药,自然全是免费的。在医药昂贵的日本,这确实是一件感人的作为。

后来符浩大使期满归国之后,这些日本老战友,时常组团来北京参观,与符浩欢聚,自然符浩先生每次都请他们到“全聚德”吃烤鸭。

我问符老:“现在还与这些日本战友有往来吗?”符老摇摇头说:“哎,几乎没有了。你想,我都九十四岁了,这些人大部分与我年纪差不多,多数已故去,健在的不是住医院,就是养病……”

问起老八路小林宽澄托我打听的事情时,符老喝了几口茶,慢慢地说:是有那么一回事,小林宽澄是滨海军区的,我是渤海军区,他可能听说过吧。事情是这样的:1944年春天,一名日本飞行员驾机执行任务,在我们军区管辖的潍县的瓦城镇,海边沙滩上,由于机器故障迫降了。飞机迫降前在天空上转圈圈,好多人都看到了,群众和民兵们就呼啦啦围了上去。这个飞行员挺蛮横的,穿着飞行服,守在飞机上的机关枪后,对着人们随时要开枪的样子。民兵们赶紧让群众闪开,后来发现飞机上的机关枪不能调转枪口,民兵们便绕到飞机后侧包围了飞机。飞行员一看被包围了,只好无奈地走下飞机,但仍然手持刀子企图反抗,不成则自杀。民兵们说时迟那时快地将走下飞机的飞行员擒住了,并立即送到了军区,就有我来接待这名不速之客。

我们刚一见面,他什么也不说,比划着要纸笔。于是他在纸上写下了这样几个字“骂人不君子”。我看了之后就在纸上写了“我们共产党八路军从来不骂人”。这样,他情绪有所缓和,经我们敌工部反战同盟人员松木春一来做翻译,询问调查。这个飞行员叫山田敬马,他的叔叔叫山田乙三,是日本陆军大将。从1937年入侵中国以来,曾历任关东军第十二师师长,第三集团军司令等职。1944年,由他接替梅津美治担任了关东军司令官兼伪满州国全权大使。

很快山田敬马被俘的消息就传到了山田乙三那里,这个最后一任的关东军司令,调动一切关系,命令日军驻济南司令,一定要想办法救助他侄子。于是济南日军的司令找到济南商会会长,请他与我军联络,问我方释放山田侄子有什么条件,我就向军区领导做了汇报。正好,我方一位公安局长,一位县长前不久被日军俘虏,通过内线联系这两位同志,坚贞不屈宁肯牺牲也决不投降。经军区领导研究,做出了交换俘虏的决定。

我们怕敌人耍花招,就提出先让我们二位同志写个亲笔信,好确认是否还健在。很快那个商会会长将信送来,信上写着:不知为什么,敌人突然将我们带到利津县城,还说要释放我们,但我们随时准备着牺牲……

没想到那个山田敬马的飞行员,在我们根据地住了一些日子,看到老百姓和八路军真的生活,反战同盟的成员更是给他讲清日本侵华战争的本质,讲了中国必胜,日本必败。结果,他竟然想留在根据地,不想返回日军了……

为了达成交换俘虏的约定,经过给他做工作,才同意回到日军去。我们带上山田敬马,到利津县城处一个十字路口,我们提出先释放我们的人,然后释放山田,日军同意了,我们的二位同志激动地走了过来上了车,我们便将山田也释放了。

我插话问:“符老,您到日本当大使期间,见过这个飞行员吗?”

“没有,据说是释放之后,在东南亚战场上战死了……”

我惊讶、敬佩九十四岁高龄的符浩先生惊人的记忆力。七十年前的往事,老人记忆犹新。当时的人名、地点和细节。符浩夫人焦玲大姐也是老八路,她拿出一本相册,打开之后,指着一张稍稍发黄的老照片让我看。她说,右边坐着的就是符浩,他身后左边穿一身黑衣服的就是反战同盟的松木春一,右边的是我军政工股长郭建平同志,最左边坐在椅子上包着纱布的就是日军战俘竹田大尉……
符老听夫人这一介绍,又跟我聊了起来;俘虏山田敬马是在1944年春天,俘虏竹田是那一年的秋天。记得是8月13日,我们军区博兴县一区,区中队动员群众破坏了小宁庄一段公路后,区中队战士埋伏在青纱帐里打了一个漂亮的伏击仗,俘虏了利津县日军指挥官竹田大尉和部分伪军官兵。这是我区俘虏的日军最高官员,当年他已近五十岁。
在将竹田送往军区途中,在一个小村的场院里休息,村里人都跑出来,像看猴子一样,跑来围住“鬼子官”指指点点,有的还高声怒骂,甚至要动手揍他。我们的战士又说又劝的,才挡住了愤怒的群众。可是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挤进人群将手中的一个瓦片猛地照竹田头部砍了过去,这突然的袭击,使竹田头部顿时鲜血直流。护送的战士们一边将群众劝退,一边赶紧为竹田包扎,又让他喝了茶水……
竹田被护送到军区来仍然惊魂未定,头上包扎着绷带。我通过松木春一翻译,向他讲解了我军的优待俘虏政策,尊重俘虏的要求。他愁眉苦脸,低头不语。等了一会儿,带有怨气的说:“你们口口声声说有待俘虏,为什么打破我的头呢?”我说:“你也看到了,那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干的,我们也不希望发生这样的事儿。可是,反过来你也应该想一想,连一个小孩子都这样仇恨你们,这是为什么。你们实行“三光”政策、杀害了那么多的老百姓,老百姓能不恨你们吗?”竹田把头低了下去。
不久,我军一举解放了利津县城,全歼日伪守军,活捉了伪团长。当我们将这一消息告诉竹田时,他十分惊奇,而且庆幸地说:“幸亏我前些天被俘了,要不然我也就“玉碎”了”。
后来,我们还是将竹田释放了。临行前还开了送别宴会,他激动的直流眼泪。我在日本工作期间,曾打听过他的下落,据反战同盟的朋友说,竹田返回济南日军部队后,不久就将他送回国内,后来的情况就不知道了。
上午十点左右我就到了符老家,这时看看表都快十二点了,再不好意思麻烦老人家了,便起身告辞了。在返回的路上,我默默祝愿老人健康长寿,如果有机会,应该为符老整理一部回忆录,他的革命人生太精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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