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1939年参军的,那年我正好20岁。当时被分编到了滨海军区二旅四团的一个连队里当一位普通战士。参加部队后,由于我作战斗勇敢,表现好,1942年1月在沂水县的小白石窝村入了党。
我第一次参加打日本鬼子的战斗,打的是沂水县城附近的一个据点。具体时间现在我也记不起来了,因为那时候的战斗太频繁了,但那次打日本鬼子的战斗经历我还能记得。那时的日本兵,被人们传说的很神乎,说是他们枪法很准,大盖子枪只要一撸(一扳机),被他们瞄准的人就得倒下。日本兵也到处宣扬他们“皇军”不可战胜论,每到一处,抢杀掠夺,无恶不作。为了打击日本鬼子的嚣张气焰,打破他们的不可战胜的神话,在群众中掀起抗日的热潮,我所在的部队接受了上级领导的指示:拔掉沂水县城附近的一个据点。
当时驻扎在那个据点里的鬼子兵大约有一个排,有一座炮楼。炮楼是用石头垒砌起来的,周围还围有一圈的铁丝网,有好几挺机枪把守着。打日本鬼子的这一个据点时,是在天黑以后进行的。那个时候我们与敌人的战斗基本是选择在夜里打,因为我们的武器比敌人的要差许多,夜里战斗,能在一定程度上减少进攻部队的伤亡。
这是我第一次参加打日本鬼子,开始心里也挺紧张和害怕,老是想日本鬼子是个什么样子呢,可当部队发起冲锋,战斗一打响,我心里就什么也不害怕了,当时就想,是死是活反正也就这一百多斤,从隐蔽处一下子跳起来,一边打着枪一边就向据点里猛冲!鬼子的铁丝网早在战斗打响时,就被我们用老虎钳子撕开了好几个口子,所以根本拦不住我们的进攻。鬼子也许没有料到我们的袭击,被我们打矇了,过了会才向外乱打机枪。那次战斗进行的很顺利,很快我们就打下了鬼子的据点,缴获了许多枪支弹药,极大地鼓舞了人心和士气。
随着一声巨响,围子被炸开了,我们冲了进去,当时一片烟雾和灰尘什么也看不见,我们上了刺刀到处找鬼子拼杀。
我第二次参加打日本鬼子的战斗是在1945年3月9日。当时由鲁中军区调集各方面部队,准备打蒙阴城。沂水城被我们收复后,蒙阴城就成了日本鬼子在我们鲁中沂蒙的中心据点了,那里驻有50人的日本鬼子和1200多人的伪军。蒙阴战役期间,我们部队的任务是负责打从新泰赶来增援的敌人。
3月9日上午,新泰赶来增援的日本鬼子乘着两辆汽车沿着公路来了,在离蒙阴城北面大约有6里路的墩台附近首先和第一团的人接火打起来。敌人招架不住,逃跑到了公路边的一个炮楼里抵抗。那个二层炮楼外边还有一周遭的围子墙,鬼子逃进去后,有的进了炮楼,有的就躲在围子墙边上抵抗。我们部队紧接就跟了过去,把他们包围了起来,但敌人的武器好,火力猛,装备了许多小瓦子炮(音),他们不断的向外打枪放炮,我们部队一时也没能攻进去。瓦子炮这种东西只有五十多公分长,但威力很大,一个人就能操作使用,能打一二里远,
直到晚上下半夜,大约二三点钟,我们部队才发起进攻。当时第一团从东、南面向里打,我们第四团从西、北、西南向里打。那次战斗是一次强攻战,等部队快攻到围子墙根时,鬼子的小瓦子炮用不上了,他们就向外扔炸弹,到处都是密集的枪响和炸弹的爆炸声,通红通红连成了一片火海。那时我们部队武器装备很差,大多是土压五、汉阳造、三五式和大盖子枪,机枪是有几挺,但子弹少的可怜,只能冲锋时打几下,所以从围子墙外根本冲不进去,我们连的位置大约在东北方向吧,从山坡冲下来时正对着敌人围子墙的门口,围子墙门口前有一条深沟,所以连队没有多大伤亡就冲到门口附近。我和战友陈学善是一起冲到门口的,当时陈学善发现在围子墙门边藏了一个日本鬼子,正瞪着两只眼睛端着枪向外偷偷看,向前冲锋的陈学善立即跳了起来,向他藏身处连续刺了三枪,本来想袭击我们的鬼子,吓得魂飞魄散,立马退了回去,没能刺死他。在我连队里陈学善练习的刺杀功夫是最好的,能一跃三枪。就是向前跑着跑着一下子跳跃起来到落地的这一瞬间,能闪电般的连续刺出三枪。为了练好刺杀,部队在青州集训时,陈学善的胳膊都练肿了。陈学善对我说,“这个鬼子还挺连便。”
鬼子固守着不出来,部队就很难攻进去。我当时是连里的副连长,立刻把情况报告给了指挥部,从指挥部里运来了一只大拉雷。这种雷是我们自己造的,模样就像手榴弹,头尖,有木柄,重18斤。把它放在围子墙根后,我拉燃了道火索,滚进了沟里。随着一声巨响,围子被炸开了,我们冲了进去,当时一片烟雾和灰尘什么也看不见,我们上了刺刀到处找鬼子拼杀,很快就把围子里和炮楼里的鬼消灭掉了,有4个鬼子被炸弹炸昏,也被我们俘虏了。我从炮楼里缴获了一枚瓦子炮和一挺机枪,甭提多高兴了,虽然我的右耳朵就在那一声巨响中被炸弹震淌了血,落下了个耳聋的毛病。
李排长牺牲了。他还没有结婚,战斗前他曾告诉我,打算这次战斗结束之后,就回家结婚的。
1945年9日,日本政府宣布投降,但有一队日伪军拒绝向我们交缴枪支,而是撤向济南,准备向国民党投降。我们团接到拦截命令后,立刻起程追击。当时,正是开饭的时间,团里多年不遇的改善伙食——吃白面水饺,有的战士吃过了,但有的战士还没能吃上,只好从滚烫的锅里捞上几个边走边吃。最后终于在泰安山的西南角方向追上并包围了他们。但日本兵拒绝向我们投降,我们只好消灭他们。当时我已经是连长了。
那次战斗刚打响不久,我就受了伤,一枚流弹击穿了我的盆骨。我很快就被抬了下去。所以这次战斗的具体细节和经过,我也就不太清楚了,但需要提到的是,在这次战斗中,第二连的李排长牺牲了。李排长高个子,脸很白净,比我还小,牺牲时也就是二十二三岁。他的家就是泰安山附近的,当时的战斗就在他们葡萄洼(音)村西南角打响的,他同我一样自从参军后就一直没过回家,没想到就到家门口了却牺牲了。他还没有结婚,战斗前他曾告诉我,打算这次战斗结束之后,就回家结婚的。他牺牲了后,他们村抬担架的到战地卫生所找我,问我把他的遗体埋在哪里,虽然我和他不是一个连队,但我们经常并肩作战,和他关系很好。我流着眼泪安排了他们埋葬地点。这么多年过去了,一想起他我就感到心里难受。
以后我又经历了许多次远比这些战斗大的多的战役,但同这些侵略中国的日本鬼子的战斗,我却一直记在心里,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采访后记:在河东区郑旺镇小尤家村一棵老椿树遮掩的小院里,90多岁的尤景余老人向记者忘情地讲述着他经历过的那些战争故事。他唠唠絮絮的言语以及时而凝思的神情,让整个小院飘荡着怀旧的气息。当战争结束后,本可以去菏泽行署当武装部长的他,本可以获得更好待遇的他,却选择了回家。20多年的征战,让一个人疲倦到只想回家,只想去简简单单地享受和平的滋味。
如今,尤景余老人还完好无损得保存着他的预备役军官证、复员证和各种在不同时期获得的战斗勋章,他把它们小心地拿了出来让记者看,这些值得让人敬重的物件,在阳光的照射下重新散发出夺目的光辉。是的,虽然战争的枪炮声已经消遁在时间的缝隙中,许多人的大好青春和生命也在枪炮声中被磨平削光,可那些充满了残酷和荣耀的年代,怎能被轻易遗忘!
想彻底忘掉它们,可能需要那些经历过的人,用尽一生的时间。
讲述:尤景余 图·文字整理 记者 松 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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