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日硝烟刚刚散去,我八路军滨海军区23团(38军338团)就要离开山东了,一些山东籍的士兵情绪上有了波动。在行军途中,一营教导员邢泽悄悄来到我身边:“三连指导员带枪开了小差(逃跑)”。我时任二连(安东卫连)副指导员,听教导员这么一说,我一惊。望着浩瀚的大海和急速前进的战士,心里不免有些担忧,很多人要离开老家,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执行一项陌生的任务,大家心里多少都会有些不安。
东北在哪里?有什么东西在等待我们这支多年坚持艰苦抗战的军队呢?“楼上楼下,电灯电话”,大工业城市是什么样?我们一无所知。多年的军人生涯,我更感兴趣的是据说东北大地到处都留有日本人逃跑时丢弃的枪炮,于是,我们在离开山东时,就把从日本人手中缴获的十几辆马车的484 、汉阳造和歪把子机枪等好武器,留给了县大队政委何宾浩同志。
1945年十月二十四日,我二师(113师)整师人马,分坐100多艘木船,从山东龙口实施渡海,向东北大地驶去。
十月底的海面,气温已经很低,翻腾的海浪使船只上下颠簸。越来越多的官兵开始晕船,随着时间的推移,情况越来越严重。我一营营长张志善、教导员邢泽、二连副连长李宝贵都分别加入了呕吐的行列。三个人一个洗脸盆,一个班三个盆,大家对着呕吐,有人连胆汁都吐出来了,几乎所有人都严重的不适,包括副团长泽占魁和他的警卫员王汉成。面对日本人如猛虎一般的李宝贵副连长,此时也吐得昏天黑地,他无助的看着我,剧烈的呕吐使他面色如土。我无奈的看着他们,束手无策,只能离开船舱走上甲板。甲板上树立着5只桅杆,我带领一个班在甲板上放哨,哨兵将麻袋掏出个洞将头伸出麻袋,枪口朝向海面,手中紧握手榴弹。突然,我望远镜里出现了联军的军舰,他们在远处注视着我们,军舰的炮口朝着我们这支庞大的船队。
“他们是谁?他们驶向哪里”?美国人疑惑着。而接近东北的时候,空中低空飞行的苏联红军的飞机也在探询着我们的目的。飞机离我们只有三层楼那么高,我们甚至都能听见飞行员的喊话,他们树着大母指朝我们喊“毛泽东”“好”!
我师连以上干部对北上的目的十分明确,蒋介石不会放弃辽阔的东北大地,内战一触即发。我们必须首先解决武器问题。在辽阳附近,我们拣了到一些日本人丢下来的零散三八大杆和小炮,但对113师三个主力团来说,由于大多数武器都留给了山东地方部队,大战临近,装备问题迫在眉睫。
师长罗华生带着一位秘书和警备员,和我二连进入了苏联红军的占领区。我们带着十八辆胶皮马车准备从苏联红军守备的日军仓库调拨过冬的服装和武器。
沈阳,太阳街。罗师长带领随从人员先行进入了苏联红军指挥部。我八路军的指挥员和士兵,除了武器携带,与普通士兵没有太大区别。红军哨兵询问来人是谁,罗师长说:“我,共产党军队的师长”。苏联人怀疑的观察着这位英俊威武的共产党的师长。
“要枪”?苏联人显然没有准备,他们拦下了罗师长。
东北局势当时十分微妙。苏联人为了自己在中国的利益正和蒋介石交涉,并没有把武器和政权公开交给共产党军队的打算。因此,对罗师长要装备的请求,不与理睬。不仅如此,我军对面用沙袋堆砌的掩体后面,苏联红军的枪口对准了我们。而我们也将枪口对准了苏联红军!......
我和李宝贵走进了苏联指挥部去寻找罗师长。一位苏联指挥官见我们携带的匣子枪,弄不清我们俩的身份,便叫来了女仆端茶招待我们。我和李宝贵看到女仆的装束时,都愣住了。 “妈的,这帮毛猴子可真会享受,竟然用日本娘儿们”,李宝贵凑到我耳朵后悄声的对我说。
涂着鲜艳口红、身穿和服的日本女人,将两杯热气滕滕香茶举过头顶,跪在我们面前。这位在安东卫从日本人的包围中冲出来的二连唯一的干部,面对双腿跪地的日本女人,这位全军上下没有人不知道的抗日英雄,此时竟被吓得满脸通红。
我望着雪白的墙壁、鲜红的地板,以及落地窗前丝鹅绒漂亮的窗帘,想着露宿街头、饥肠碌碌的我军战士,对李宝贵说:“为什么不喝?来,咱们自己的土地,怕什么”!李宝贵见我端起了茶杯,也毫不犹豫的将热茶一饮而进。
在罗师长的说服下,也更因为得知盟军和蒋介石的合作会使苏联在华利益大打折扣,苏联人调拨了一些装备给我们,并指定了我师的活动区域。
从师长那里领到了二十万满币后,我叫来了管理排长:“大家都饿得不行了,快找两家饭馆”。
“小饭馆坐不下整连的人,还是吃包子吧”!有人建议道。
店主们忙了起来,热气滕滕的蒸笼一笼接一笼的蒸。饥饿的战士们几分钟就将每人分到的二十几只包子一扫而光。
338团驻扎黑山县,团部、营部和二连部署在北镇。
1945年12月底,我们已经接到了准备迎战国民党军队的通知。我团杨大益主任调到337团任团长。此时我338团的团长是叶建民、 主任王志甲。
我们沿着铁路左侧向山海关方向迎去。国民党十三军、 新一军、 新六军、 五十二军杀气腾腾的从山海关方向压将过来。
锦州,沟邦子(音译)。三营奉命在北镇迎堵国民党大军,然而,未曾想,国军来兵如此凶猛,营长张玉建、八连连长番龙锦(在攻打天津时牺牲),被扑面而来的敌军围住,很明显,国军是要把三营一锅端掉。八连二排和敌军苦战六个小时。接命令,我一营和二营前往增援三营。但,黑压压的国民党军队很快就把一营和二营冲散。二营驻扎在北镇的北面,六连连长朱月华与大部队失去了联系。而我一营也被冲散。部队乱做一团,李宝贵带领三排不知了去向,我带领一排、二排和部分连部指挥人员及指导员李士宣共58人与敌大军周旋了起来。在机械化的部队追赶下,我们很多战士跑着跑着口吐白沫倒地而亡。
天快亮的时候,我们在复兴大墩(音译)占领了一个制高点。我们放起岗哨,支起炉火,为疲惫不堪的战士做了简单的食物,然而,疲劳过度的战士,没有人肯坐起来吃饭。我反复动员,将一些战士拉起来。
李宝贵,骑着一头毛驴,灰头土脸的从远处走来。我喜出望外:“你这小子,还活着”!
“ 老油子(我的外号),老子命大,死不了”。
制高点已经聚集了一两百失散的我一营和其他营的人员,二营六连长朱月华也回到了团里。第三天,三营营长张玉鑑也找了回来。我们重新组织火力,开始与强大的蒋军周旋。
就在我们338团被冲散的时候,铁路的右侧337团也遭遇了灭顶之灾。
337团团长杨大益接林彪通知去叶城(音译)开会,当杨大益赶往叶城的途中,林彪已经转移,而叶城被国军占领。有着长期作战经验的杨大益,与政委李长邦各带一个班拉开距离向叶城分坐两辆马车走去,李政委走在前面先进了城,很快被国民党军抓住,后面的杨大益见势不妙,机警的择机逃脱。
1945年的这个冬天,我113师与几个军的国军首次冲撞,使我们对这个强大的对手,和日后将面临的恶战,有了个初步的认识和思想上的准备。
保卫战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