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美援朝回忆录:四、穿插三所里 诞生万岁军

灌南de 发表于2019-08-16 09:24:36

在中国人的字典里,“万岁”这两个字是多么的不可一世和唯我独尊。以万岁军来嘉奖一个部队更是我军历史上史无前例的唯一一次。她的由来起源于整个朝鲜战役的关键一搏,那就是享誉世界的三所里战役。  

三所里地处现在朝鲜首都平壤与价川公路的中部,是敌人南逃北援的必经之路,由于其战略位置十分重要,从德川下来的美军精华部队第8集团军将从这里南逃。如果我军能占领三所里,是取得西线战场胜利的关键。志愿军总部决定,将攻占三所里的重要任务赋予38军113师来完成。同时,让韩先楚副司令转告我38军:时间就是力量,就是胜利,就是军队的生命。总部命令:第一,必须确保当天(也就是10月27日)下午6点前从德川出发。第二,在路上无论遇到多大困难和伤亡都不能停下来。第三,到达三所里后,不论代价多大,必须截住敌军。

    作为一线指挥员,我知道我们面临的三大问题:

    第一:指战员们太盛的求胜心里。我们在熙川对于初次战役过分慎重,圈敌未歼,使之从我们的鼻子底下得以逃脱,被首长批评:“谁让你们赶羊了!”这次我们仍被赋予重任,更增加了指战员们的对即将参与的恶战的必胜斗志,官兵们要在此与敌军决一死战,报熙川一箭之仇!

    第二:强大的对手。三所里我们将面对的是从德川撤退下来的美“骑兵一师”等精锐军事武装。据说“骑兵一师”是美军陆军史上最悠久的王牌部队,也是盛名已久的“开国元勋师”,起初是骑兵,在入朝前早已实现了机械化,只是为了荣誉才未改其番号。此外那里还有美二师和25师,以及韩1师。这都是二战中享誉欧洲军中最顶级的部队了。和他们的400余辆坦克和400余门大炮比,我们的三八式和老套筒枪以及10余门大炮,似乎根本不具备开战的条件。

    第三:时间紧,行军难。德川致三所里有145华里,要在高山峻岭的小路上和一路敌情不断的情况下,在指定时间到达三所里,并完成斩断敌军退路的任务,我们对所需要付出的代价没有任何预计。

    除此之外,我营的人员装备也不足,当时能够投入战斗的兵力只有8连、 9连和机炮连,7连被调去运送从德川俘虏的1500名美韩军战俘去了,这些战俘包括了我们从德川抓到的十几名美军顾问团的人。

    这是一次令我终身难忘的急行军。刚刚结束攻克德川的战斗,我们连城都没进,27日黄昏我们便借着蒙胧的月色和皑皑白雪从德川出发,一路爬山越涧,急速前进。途中我们遇到小股敌人,由尖兵负责歼灭,为了大局我们不敢恋战。总部的指示非常明确,无论遇到什么情况都不能停止行军。当我们到达并开始穿越1200米高的长安山时,我们早已是饥肠辘辘疲困交加。穿插部队相互鼓励和搀扶着,尽管自打德川开始我们就没有休息过,也没有吃一顿热饭,有的战士掉进山崖,有的口吐白沫昏倒在地。但是,我们没有向困难和疲劳屈服,“挺进三所里,打垮美国鬼!”我们的心里没有任何杂念,只有向前、向前!

     28日拂晓,我们接近了三所里,眼看天已大亮,我们一个师的兵力就要暴露在频繁临空侦察的敌机之下了。我们必须快速前进才能按时到达指定地点,但如此一来,敌机就一定会发现我们并开始轰炸和扫射,那么就没有几个人能到达敌后,完成堵击南逃北援敌人的任务。

    敌机来了,我们接到命令去掉伪装。我心里开始纳闷,师首长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整整一个师的兵力,暴露在美国人的飞机下,入朝以来我们从来都是隐蔽行军,这次是秘密穿插,怎么能让敌机“护送”呢?

    兵不厌诈,原来师部为了快速迅猛的完成穿插任务,决定冒险掉伪装,迷惑麻痹敌人。我们走上公路,不躲不藏,大摇大摆向着三所里急速前进。敌机真的以为我们是韩伪军呢,他们没有轰炸我们,还歪歪机翼向我们致敬呢。时间紧迫,我们已顾不了很多,大家撒开腿开始快跑,有些同志体力不支昏了过去,被战友们扶起继续奔跑。我营八连一排长曹保来穿着大头鞋一夜跑了145华里,到达目的地时,大母指已被磨掉了一大半。

    兵贵神速”,在机械化装备的现代化集团作战中,一夜行军145华里并不算什么,但是对于刚刚结束一场战斗连给养都来不及补充的步兵师来说,突破敌人的重重防线,在恶劣的地形和挑战身体极限的情况下,夜行145华里,这就是万岁军的精神,也是我们在进入和平时期,军事训练中作为战例来教育和训练部队的最有力的课题案例。

    此时,我们并不知道,在志愿军司令部里,彭德怀及所有指挥部人员都在焦急的等待我师的消息。他们把所有的电台都来接收我师的信号,三所里的胜败,对整个朝鲜战役的影响至关重要。但由于我们上路后,方知道美军的侦听系统十分先进,只要我们跟总部联系,必定会暴露我们的行踪和整个作战计划,于是我们关闭所有电台和无线电话机。当这支铁流如神兵天降般来到美国人的鼻子地下时,战局发生了戏剧般的变化。

    刚到三所里,团长朱月华来到我身边说:“长城同志,你们的任务很重,无论发生什么情况,都不能退下来,要挡住敌人,守住阵地。”我说:“我手中只有两个连,副营长王崇立带着7连去运送从德川俘虏的战俘去了(这些战俘包括了我们从德川抓到的十几名美军顾问团的人),营长于雪芝带着9连炸桥去了,我只有营部的几个人和八连及机炮连了。”团长说:“知道了,困难再大也要顶住,这是命令!” 。此时政委邢泽和一营在后面,我三营和二营部署在公路两侧。我命令八连连长王世叶占领公路边的一个大山头,一排长曹保来在其后的一个小山坡。然而,当我们发现山坡上都是青石板,根本不能挖工事时,战斗已经打响了。 

    敌军压将而来,从南北两个方向夹击三所里。为占领有利地形,控制战略要害之地,仅仅几分钟,一场残酷和激烈的战斗在武器装备完全不对等的敌我两军之间拉开了帷幕。

    数十架飞机朝我们飞来,美军向我阵地开始了穷凶极恶的猛烈进攻。很快,我三营阵地三面受敌,一排长曹保来被敌军坦克团团围住。邢政委焦急的致电给我:“你们三营三面都是敌人坦克,被围住了,你们到底守不守得住?” 我回答说:“八连在上面,誓死坚守!”此时曹保来拖着急行军致残的一只伤脚,带领两名战士迂回到美军坦克的后面,两名战士不幸中弹,一排长抓起手榴弹爬上敌人的坦克,坦克摔动着身体将其抛下,一排长翻滚着躲开敌人的炮口再次爬上坦克,将手榴弹顶了上去,炮弹炸响了,曹保来消失在浓烟中。曹保来没能和我一起迎接祖国人民的鲜花,没能和我一起踏上归国的列车,他化做了青松,变成了顽石,永远的留在了那里,留在了万岁军的史册中。邢政委在望远镜里目睹了这一切,随后问我:“爬坦克的战士叫什么名字?”“曹保来!”我难过的应道。

    上午8时整个三所里已经被我师占领,从睡梦中醒来的敌军怎么也想不通,何方神兵一夜之间将自己成为瓮中之鳖,这是什么打法?什么战术?什么军队呢?!

    麦克阿瑟急了,当他从电台得知三所里被38军113师占领后,方知道中国军队这是在关门打狗,打算把清川两岸的美军一举端掉。

    彭德怀笑了,万岁军的速度,决定了整个朝鲜战场的局势。三所里被我师占领,切断了敌人由价川经顺川向平壤南逃的退路,从战略上来说,打乱了美军精心策划的作战布局,也从心里上给美国人一次重创。彭总指示:“让38军像钉子一样钉在那里!”

    美国人当然不甘心失去三所里,使自己任我围而歼之。麦克阿瑟急令其部下,从南北两个方向夹击三所里,夺回这一战略要害之地。在我们占领三所里仅仅几分钟,一场残酷和激烈的战斗拉开了帷幕。

    数十架飞机朝我们飞来,美军向我阵地开始了穷凶极恶的猛烈进攻。炮火烧焦了我身边的掩体,子弹夺去了战友年轻的生命,经过一天的激战,我三营八连打退了敌人8、9次的冲锋,阵地前敌我双方的尸体连成一片。

   我营主力连八连的阵地离敌军最近,美国鬼子说话和开罐头的声音都能听见。我打电话给八连连长王世业,问他:“你们能坚持住吗?”他斩钉截铁地说:“请首长放心,人在阵地在,哪怕只剩下一个人,阵地也将会在我手中”。人在阵地在,这是在朝鲜战场上我军最流行,也是美国人最不能理解的一句口号,多少人用热血和生命在共和国保卫战中诠释了这一不朽誓言;多少年轻的士兵含着稚气的微笑,在倒下来的最后一刻还不忘将手指扣动板机将最后一颗子弹射向敌人的胸膛。当战斗进行到白热化的时候,武器的短缺开始严峻起来。连长王世业问我:“我们的手榴弹所剩无几,能否支援我们一点?”八连的三面都有敌人的坦克,只有通向我营部的一面可以通行,于是我派一些战士满身捆绑着手榴弹匍匐前进送了进去。28日夜,王连长打电话问我,是否可以出击一次。考虑到我们的任务是阻击战而不是进攻战,只要守住阵地,阻击南逃北援的敌人就是胜利,在分析了敌情和请示团部后,我同意他们短线快速出击一次,但必须迅速回到阵地。我英勇的八连将士,迅速跳出掩体,如猛虎下山般冲向敌军,不但缴获了一些武器,还抓了一些俘虏,然后立刻返回阵地。

    28日这一天,当我们113师在与敌人浴血奋战的时候,志愿军总部和38军领导深深知道我们的压力和处境。为了减轻我们受敌过多的负担,令42军快速向殷山和顺川前进,夹击美骑兵1师主力,使他们无法向北增援,又将114师向我师靠拢,使我们象一颗钢钉死死的钉在了三所里这个南北敌军都无法靠近的战略要地。

   黄昏时,师部接到情报,在三所里西面的龙源里有一条简易公路,因为三所里被我师占领,公路大桥也被我军炸毁,敌人很可能通过这里向南逃跑。此时请示总部和军部已经来不及了,如果敌人抢先占领龙源里并把守那里,我们再攻下它就很难了,于是一个大胆的决定被做了出来,由337团连夜抢占龙源里,338团则留1个营的兵力住守三所里,整个师的主力向龙源里靠近。

    果不其然,当337团急行军赶到龙源里时已是次日4时,公路远处忽隐忽现的已经可以看到敌人的汽车车队了,原来,这是美2师的前卫部队,由三所里改道而来。337团立即出击,由尖兵1连和3连1排对毫无准备的敌人迎头痛击,活捉15人和缴获15辆汽车。然而,龙源里毕竟是敌人继三所里之后的另一撤退之通道呀,接着5个营的兵力在汽车和坦克的拥促下滚滚而来。这是一条简易的公路,当我兄弟团3连的手榴弹和机枪一起击中敌坦克和汽车时,公路被堵死了。不久,一个营的兵力在几十架飞机和大炮的掩护下,黑压压的朝337团1营反复进攻,其目的就是要趁我们没有牢牢守住龙源里之前,拿下那里,以便打开南北通道。麦克阿瑟怎么也没想到,他的战略要地三所里尽管有自己的王牌军把守,一夜之间成了我113师的占领地,仅一天的时间,他的另一条逃生之路龙源里也被我113师紧紧控制住了,他也许到死都没能搞清楚,为什么志愿军的双腿比美军的车轮还快,为什么美军的飞机坦克抵不过志愿军的小米加步枪。他,一定要夺回龙源里,既然不能在圣诞节前胜利结束朝鲜战争,总应该多撤回些兵力,多带回几个联合部队的“功臣”吧。但是,他错了。当彭德怀把电话打到113师政委于敬山时,彭说:“敌人全退下来涌向你们那里了,……你们要坚决把敌人卡住!” 于敬山的回答代表了我们前线的每一位官兵: “请彭总放心,我们有信心,坚决把敌人卡住!”

    战斗在继续。志愿军的官兵不仅有勇,也不乏谋略干将。337团1连2排长郭忠田就是个善于动脑的干部,他和战士们不仅为作战挖了防炮掩体,也在距离自己200米处挖了为迷惑敌人的假工事。当60多架次的敌机将炸弹和凝固汽油弹向假工事倾泄长达半个小时后,敌人的进攻却以200余人和六门大炮以及58辆汽车的代价,惨败在我2排无一人伤亡的奇迹中。敌人是疯狂的,龙源里告急!29日黄昏师长江潮和政委于敬山,将我和营长于雪之叫到指挥所,亲自交待我们俩带领三营连夜赶赴龙源里。我在表示坚决完成任务的同时,请求道:“请师部拨给我一批手榴弹,因为我营在打三所里时,手榴弹已基本消耗完了”。我知道后方的军给根本没有上来,而朝鲜前线根本没有兵工厂,让师部拨给武器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当江朝同志看我眼巴巴的直盯着指挥所内人员身上的手榴弹时,便明白了我的意思。他命令指挥所和后勤的所有人员,将手榴弹从身上卸下来,全部交给了我。于是,我们得到了几百个手榴弹,带着8连和9连,我们连夜赶到了龙源里。此时, 337团的损失已十分惨重,我看到在敌人的反复强攻下,他们已明显力所不及,恰在此时,我们携带着手榴弹和兵力来增援,阵地上立刻响起了欢呼声。我和于雪之都深深的明白龙源里的得失对整个战斗的重要性,如果我们守不住,那么三所里的胜利就灰飞烟灭,敌人就会从这里打开南北汇合的大门,从而使我军陷入被动的局面。首长在期待,总部在期待,祖国人民在期待!我们将手榴弹分发下去,和337团并肩作战,打,狠狠的打!我们顶住了敌人的疯狂进攻,使南逃北援的敌人虽然相距不到一公里,却始终未能汇合。尽管其后美2师以整营和整团的兵力,汇集百余架飞机和大量炮兵和坦克向我兄弟337团发动十余次的进攻,也尽管3连打到只剩10余人,但我万岁军的将士和龙源里的掩体工事如同钢铁长城,巍然屹立不可逾越。

    我们坚守在龙源里一带,虽然饥饿疲惫不堪,但战士们还是精神饱满斗志昂扬,我问战士们累不累,可爱的士兵们说:“我们最高兴的是打仗,只要有仗打我们就不会感到疲劳。” 8连在战斗中除缴获了一部分武器外,还缴获了一批食品,我们已两天没进食了,当8连给我们营部送来一桶奶粉时,我们这些浴血疆场的老土八路根本不知道那是何许东西,还以为是白面呢,于是我叫炊事员将其给大家烙饼充饥,可怜的炊事员,使尽了浑身解数,也烙不成饼,看着眼巴巴等着美餐一顿的官兵们,我愤怒地向8连长挂了个电话想寻兴师问罪,方知道其非白面,而是用开水冲着吃的奶粉,我们一个个相视而笑。

    在随后的两天里,我军112师在凤鸣里和松骨峰一带,与美2师展开了更为残酷的激战。在战斗结束后,人们来到了摆着500多具美军尸体的阵地时,所看到的壮烈与震撼,便诞生了著名作家魏巍笔下的《谁是最可爱的人》。

    “亲爱的朋友们,当你坐上早晨第一列电车驰向工厂的时候,当你扛上犁耙走向田野的时候,当你喝完一杯豆浆、提着书包走向学校的时候,当你坐到办公桌前开始这一天工作的时候,当你往孩子口里塞苹果的时候,当你和爱人一起散步的时候……朋友,你是否意识到你是在幸福之中呢?你也许很惊讶地说:“这是很平常的呀!”可是,从朝鲜归来的人,会知道你正生活在幸福中。请你意识到这是一种幸福吧,因为只有你意识到这一点,你才能更深刻了解我们的战士在朝鲜奋不顾身的原因。朋友!你是这么爱我们的祖国,爱我们的伟大领袖毛主席,你一定会深深地爱我们的战士,——他们确实是我们最可爱的人!”

  12月1日,彭德怀挥笔一书,万岁军的荣耀由此诞生。

    “此次战役克服了上次战役中个别同志某些过多顾虑,发扬了38军优良的战斗作风,尤以113师行动迅速,先敌占领三所里龙源里,阻敌南逃北援。敌机坦克各百余,终日轰炸,反复突围,终未得逞。致昨,30日战果辉煌,计缴仅坦克汽车即近千辆。被围之敌尚多,望克服困难,鼓起勇气,继续全歼被围之敌,并注重阻敌北援,特通令嘉奖。并祝你们继续胜利!中国人民志愿军万岁!38军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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