担架上的二十个日日夜夜(文/姜宿)

16167 发表于2019-08-17 22:07:50

    1947年7月15日拂晓,我在山东滕县战斗中负了重伤,以后躺在担架上,随着部队在鲁西南突围,在紧张艰苦的行动中,度过了难以忘怀的20个日日夜夜。

    1947年6月底,我华东野战军为了粉碎蒋军对山东战场的重点进攻,支援刘邓大军南渡黄河挺进中原,命令第1、第4两个纵队,组成左路兵团,由叶飞司令员指挥,从沂蒙山区敌人进攻队形的空隙插入鲁南敌后。这时,敌人重兵在鲁中区,鲁南敌后兵力空虚,我们第1、第4纵队首战费县,歼灭敌人一个整旅。接着西进津浦路南段,攻打邹县、滕县。

    当时我在1纵队3师7团2营担任教导员,参加了攻击滕县北关的战斗。战斗到第2天,滕县四关已经大部攻占,但北楼据点和东关东北角宝塔制高点仍在敌手。敌人凭借这两处制高点的密集火力,阻止我军前进道路。就在此时,我在指挥战斗时被敌人的子弹打断了左手腕大动脉,子弹又穿过两层腰皮带直人左腹,一时血流如注,腰无法直起。营长傅寿峰一边要医务员陈卫生用止血棉塞住出血点,一边将我搀扶下去。我对营长说:“不要声张,我先下去,这里的一切交给你了!”营长派通讯班副班长潘生根搀扶着我,徒步涉过两条小河,到了营包扎所,又扶我上了担架,到了团包扎所。这时,我浑身是血,不省人事。卫生队长王一平见我伤势严重,无法做细致的检查,要担架立即送师包扎所。在师包扎所,医务主任徐志远见我失血过多,且已休克,就一面设法止血,一面准备给我输血,寻找和我同血型的同志。到了晚上,还未找到,师包扎所立即报告了纵队野战医院。幸好那里有6瓶刚从滕县战斗中缴获的美制O型血浆,立即派人送来,当夜就输入我身上,我这才慢慢清醒过来。

    第3天中午,我和其他一批伤员由担架团转运到距战斗第一线约有20来里路的战家河野战医院第4所。下午5点多钟,护理员在地上铺好干草,准备叫我们休息时,只见管理员邵一萍神色紧张地进来,看了我们一眼。我意识到一定有了紧急情况,就问邵一萍:“有什么情况?”他在我耳边轻声地说:“刚才5里路外的警戒部队来报告,那里已经发现敌情,现在担架还未到来,所以着急。”我知道这一情况的严重,处在后方的野战医院发现敌情,说明整个战况有了变化。不一会,医务员盛林同志来了,他告诉我和一直跟随着我的通讯副班长潘生根:“不要睡下,等天稍黑,再来搀扶你到路边,那边高梁地里有担架等着。”

    天渐渐暗时,附近山头响起了激烈的枪声。医务人员带领着能走动的轻伤员过了桥,我被搀扶着走到村头。盛林带着担架队等在那里。直到半夜,野战医院的100多个重伤员都安全地转移了出来。途中,我们遇见了纵队副司令张翼翔和纵队政治部干部科长淳杰。他们询问了伤员的情况,嘱咐我们安心养伤,还鼓励担架队员克服困难,保证把伤员转运出去。这对伤员们是很大的鼓舞,我决心克服一切困难,随着部队行动。

    这时,伤员们隐约地得知滕县未能攻下,第4纵队和独立师也未能攻下邹县管桥。当时四面都发现敌情,情况异常严重。我躺在担架上,惦念着营长和全营的干部战士。7月23日,我们整个部队向东连续3个夜间的紧急行军,担架队员们抬着我们重伤员,几乎是小跑赶路,夜行百余里,满头大汗,看他们累得这个样子我恨不得下来自己走。这时,我们华野1、4两个纵队,位于鲁南敌人纵深地带,孤立无援,敌人10多个整编师正从西面合围拢来,处境十分危急。兵团首长当机立断,以一部分兵力东渡沂河,诱惑敌人,主力则回头向西。这一突然行动,敌人果然上当。我们又是3天急行军,在枣庄以北冲出敌人“口袋”,然后又在滕县南侧越过了津浦铁路。部队下一步会如何行动?情况是明摆着的:津浦铁路在我部队东面,而西面一条大运河连贯微山湖和独山湖,阻断了去路,要走出这南北百多里、东西几十里的狭长地带,困难程度不难想象。这时,上级决定能走得动的轻伤员随队行动,重伤员就地安置。师领导决定把我和另外3个重伤员(他们是7团2营副营长翁利民、8团和9团第1、2营的教导员章力行和周柏生)就地安置。我们知道,后勤的医务和重伤员留下来,部队下一步将是高速度的连续行动。当地原本是抗战时期的老解放区,有着良好的群众条件,伤病员隐蔽下来,可能比随着部队行动来得安全。但我们思考:部队下一步可能会有战略转移,我们一旦伤愈要回部队就困难了。我们几个都和部队共同战斗了7、8个年头,有着深厚的感情,怎能舍得离开曾和我们一起战斗多年的战友。四人商量后,联名写信给师首长,坚决要求随军行动,并且表示,只要我们一息尚存,坚决跟上部队,决不给部队增加困难。师副政委邱相田看了我们的信,批准了我们四人随队行动,还专门派了组织干事许勤文来负责照顾。

    我华野1、4纵队主力突然出现在津浦路西,敌人发现后又重新部署追赶,然已拉开了一天行程的距离。可是雨季的鲁西南连日暴雨,原来地势低洼的湖沼地带成了汪洋一片。我们要向北行动,又有几道沙河横在面前。在徒涉战家河时,叶飞司令员在那里亲自动员,谭启龙副政委带着电台在渡口指挥,我3师的政委杨思一在渡口亲自作鼓动,号召大家克服困难,胜利就在前面。我们四副担架,紧紧随着师的指挥所,跟着部队前进。

    在越过沙河时,没有船只,也不可能临时制作木筏,部队就在河对岸打上木桩,用绳索、电话线拉住,战士攀着绳索,手拉着手,肩靠着肩,像一条人墙,在水中缓缓移动。伤员、女同志和年大体弱的同志,就由身强力壮的同志背着过河。师团首长们的乘马都让了出来,让女同志骑着马过去,有的还拉着马尾巴过河,我坐的担架半浮半漂,大半个身子泡在水里,水浅些的地方,担架队员抬着过,水深的地方,担架队员边游泳边推着担架。象这样的沙河几天中连续淌过了3次。敌人对我部前堵后追,白天天空稍一放Ⅱ青,敌人的飞机就跟踪而来。9团团长林达就是在过沙河时,被敌机扫射中弹牺牲的。

    7月30日,先头部队在三山、大左村一线与敌人展开激战,冲开了一条出路。但在我们的面前又是一条更宽的沙河——白马河挡住了去路。当时正是山洪暴发,水位猛涨,形成4公里宽的一片汪洋。然而部队化了整整一个晚上,硬是越过了这个天然障碍。8月1日,第1、4两个纵队在东路的部队击退了敌人的前面阻击,摆脱敌人的后面追击,进入济宁东南地区。第3纵队一部南下前来接应。部队渡过泗河,绕到济宁,在大县沟越过运河,进入鲁西南平原,与那里的晋冀鲁豫野战军胜利会师。半天后,尾追的敌新5军才赶到大县沟,但已经望尘莫及了。

    进入鲁西南的第一天行军路上,我在担架上见到了自己的7团2营部队,见到了营长傅寿峰、副营长顾宝善、副教导员瞿俊和全营的同志。一时百感交集,半个多月好象很久很久。同志们来慰问我,探视我的伤口,我看着一张张熟悉的面庞,心里激动万分。其实,当时我们2营也是刚刚完成了阻击敌人任务下来的。全营由于战斗减员已经缩编为一个连了,许多战友在战斗中献出了年轻而宝贵的生命。部队又出发了,傅营长和战士们纷纷向我招手告别。我望着渐渐远去的战友,望着队伍后面那几个不肯“就地安置”、骑着毛驴的轻伤员,心里默默地想着:多好的队伍啊!多好的战士啊!

    7月6日,部队收到了毛主席亲自发来的祝贺电报,祝贺我们华野第1、4纵队胜利转移。

    第二天,我们这批重伤员被转移到黄河以北。

    渡过黄河,天已拂晓,老根据地的群众在北岸渡口开设了接待站。我们吃着红枣小米粥,觉得味特别鲜美。妇女会的女同志来给我们洗脸,医生护士详细询问我们的伤势。面对着老解放区群众的深情厚谊,同志们都感动得流下了眼泪。

    以后,我们又经过几天的转运,到达定陶县大官村的晋冀鲁豫后方医院第一所养伤。我和章力行、周柏生、翁利民仍在一起。这里环境安定,但医药条件仍然很差,药品和医疗用具都极为短缺,因此伤口恢复得很慢。我因躺在担架上20多天,在途中几经颠簸,治疗中大血管又破裂出血不止。直到大军区的巡回医疗队到来,才给我做了手术。当时没有麻醉药剂,两个外科医生绑住我的左臂,包住我的眼睛,3个小时的手术,痛得我全身如刀割,大汗淋淋,几乎昏死过去。医生硬把两根已经断开的大血管强拉在一起缝接住,现在我左手腕仍强直不能弯曲。

    在后方经过两个多月的治疗、养伤,因归队心切,未等伤口完全痊愈,我和另两位同志于11月初出院,经聊城、梁山、郓县到达当时我们的部队驻地定陶。几天之后,部队再次挺进豫皖苏,我们都参加上了这次行动,在中原敌后横扫600里,一直进击到平汉铁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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