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海战役片断(文/陈恩吉)

16171 发表于2019-08-17 22:18:39

那是在淮海战役黄伯韬军队被全部歼灭之后,我们怀着万分悲痛的心情埋葬了牺牲的战友,作了战前短暂休整,又奔赴新的战场了。一天晚饭后,部队奉命向西南方向出发,我们6连是先头部队。第2天上午7点多钟,与敌前沿部队接上火,我们连队向敌阵地发起了猛烈的攻击。第一道防线被我们击溃了,敌人后撤至第二道防线。我连跟踪追击,经过激烈的战斗,又攻克了第二道防线。战斗前后不过20分钟,残敌且战且退,争先恐后,象潮水般地往回跑,又逃至第三道防线,作顽强反抗。连长命令我们2排不给溃败的敌人以喘息的时间,立即出击。我们刚冲出村庄不到半里路,就遭到敌人的猛烈攻击,迫击炮、轻重机枪、步枪的子弹和炮弹劈头盖脑地呼啸着扑向我们。在敌我双方的中间是一片开阔地,无任何掩蔽物,又是个晴朗天,目标太明显,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很大的伤亡。排长命令我带一个战斗小组跟他和他的战地通讯员5人,边打边冲向敌阵地。我左手提着汤姆式冲锋枪,右手握着手榴弹,弯着腰利用农田垄沟作掩护,迅速向前冲击。还未冲出多远,排长的通讯员——我同村一起参军的战友朱德超一头栽了下去,我带的2名战士也不见了。敌人火力太猛,战斗十分激烈。继续往前冲,1垄、2垄、3垄,距离敌阵地越来越近,突然我的左手中了一枪。我刚卧倒不久,排长跟上来了。他看我负伤了,叫我往回撤,我没服从这一命令,我对他说:“要撤咱俩一起撤,要死咱俩一起死,我的左手受伤了,还有右手,我来掩护你,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说完,我插好手榴弹,提枪起身往前冲,又越过一条垄沟,排长又跟上来了。这次他不容我分说,夺过我的冲锋枪,命令我退下去。我只好跃身往回跑。

    我撤回到有几个零星坟堆的地方时,见有十几个我不认识的战友以坟堆作掩护伏在那里。我迅速躺下来,喘口气,取出急救包,以牙代手,粗略地包扎了伤口,想休息一下侍机往回撤。突然,一颗迫击炮弹在我的身边爆炸,震耳欲聋的巨响震得我眼前漆黑一团,顿时晕了过去。但脑子里还在模模糊糊想着:这次完了,今天要死在这里了,父母、亲友都看不到了。不知过了多少时间,想着,想着,我自问着我到底死了还是没死?随着挪动一下身子,醒了,啊!我没死!我还活着!可是身体却似千斤重,浑身火辣辣地一阵剧痛,无法爬起来,伸手摸摸头,头上有血;摸摸腿,腿上有血。弹片击中了我的头部、腰部、腿部和脚底(至今还有弹片嵌留在我的右足跟里)。

    当我完全苏醒之后,知道伤势很重,我向素不相识的战友求援,想请他们替我包扎一下。但因离敌人太近,谁都动弹不得。我只得忍受着疼痛,等待着机会。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我忍痛试了试两条腿还能伸屈,心想此处不可久留,血越流越多,身体支撑不住,再撤就困难了。想到这里,我咬紧牙关一骨碌爬起身,一拐一跷地往回跑,跑着,跑着,一颗枪弹又打中了我。之后,才知道子弹是从我的右太阳穴处穿透了我的眼球,血顺着头颈、胳膊热呼呼地流进我的袖管里。此刻我心里明白,决不能倒在这里。我用力捂着眼拼命往回跑。正巧遇上两个战友,他们看我浑身是血,赶紧取出急救包替我包扎了伤口。休息了片刻,排长也从前面撤下来了,他的大衣也烧焦了,幸好他没负伤。他看我伤势严重,无法带我走,叫我就地休息,他回去叫担架来抬我,他们走了,只留下我一个人。血,流个不停,面孔开始浮肿,头涨痛得象裂开来一样。

    排长他们撤走之后不久,敌人开始反扑了。我蹲在掩蔽坑里,眼睛、耳朵都被纱布包着,什么也看不见。此时只听到隐约有沙沙的脚步声,我用手将左眼纱布扒开一条缝,探头一望,不好了!敌人上来了!我没了枪支,身边仅有一颗手榴弹,这是我当时唯一的武器了,怎么办?我对自己说:要沉住气,大不了与敌人同归于尽。敌人离开我200米、100米、50米、30米,距离越来越近了。没等敌人靠近,我使尽全身力气,将手榴弹狠命掷向敌群。轰地一声巨n向,敌人被这一突如其来的爆炸惊得六神无主,阵势大乱,赶紧卧倒。我忍着剧烈的伤痛,一骨碌跳出掩坑,跌跌撞撞撒腿就跑。敌人看到面前突然跑出一个人来,一起嚎叫“捉活的!”子弹在我身边劈里啪啦响个不停,此刻我只有一个念头:我是一名革命战士,一名共产党员,宁可被敌人打死,决不作俘虏。当我跑进村庄时,敌人不敢贸然进村,速度放慢了。跑近村头第一家大门时,我的心情稍稍平静。但当我跨进大院一看,完了!四面都是3米多高的围墙,敌人追上来,大门被封锁住了,怎么脱身?我急步跨进灶间,看到有两个农民蜷缩在墙角落里。他俩看见一个浑身是血的人走进来,顿时吓坏了。我赶紧向他们说明:“我是解放军,是毛主席的兵。”当他们知道外面有国民党军队追来,就领我到墙边,一个托屁股,一个托脚,把我托上了墙头。我从墙头上翻身跳了下去,才摆脱了敌人的追赶,路上正巧遇上团部指挥所。团首长看见我浑身是伤,赶紧叫警卫员送我去战地卫生所。

    此事已隔40多个春秋,当时死里逃生那股劲头,简直令人难以置信,是人民要当家作主的信念支持着我,我顽强地生存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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