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烽火连天的沂蒙山区抗日战场。当年我是一名八路军的基层卫生人员,虽然年龄较小,在对日斗争的战场上,和其他卫生干部一起,救治过不少的负伤军民。在前线与日军作战中,我亲身感受到前线军民为民族独立和人民解放,那种同仇敌忾、不怕流血牺牲、与阵地共存的英雄气慨。更使我终生难忘的是,1941年秋沂蒙山区的围山庄村民与日寇那场血战的惨景,至今仍历历在目。日军为了摧毁我抗日根据地、消灭我抗战生力军,选择了蒙山西麓的抗日模范村一围山庄作为杀一儆百的突破口。在日军新泰县城防司令官海野策划指挥下,调集附近城镇据点的1400余日伪军,携带大小炮20余门、轻重机枪30余挺和6驮马毒气弹,突然奔袭与包围了这个村庄。虽经民兵自卫团与村民们10个小时的顽强抵抗,终因力量悬殊和寡不敌众,我村民壮烈牺牲72人、负伤29人,全村房屋设施烧成灰烬,村民财物、牲畜被洗劫一空,造成了沂蒙山抗日根据地中最大的惨案之一。追忆当时的悲壮、凄怆之景,我的心久久不能平静。
自1938年1月3日鬼子兵侵占我新泰县城之后,沂蒙山西陲的净土——围山庄便成了方圆几十里抗日活动的中心。该村距新泰城50华里,有103户居民500人,他们世世代代在此生息。抗战爆发后,这个山村在共产党领导下,与日寇展开斗争,全村军民经过共同奋斗,过着吃穿不愁的、暂时的和平生活。凡来过这儿的人,都感受到这是一个林木葱郁、山青水秀、鸡鸭成群、牛羊肥壮的美丽而富饶的乡村。由于该村人民抗日觉悟高,群众基础好,所以我党的县区委及抗日政府机关、八路军与地方部队等常在此地驻防。由该村再向四周发展并连成一片,无形中她便成了这一带山村的抗日活动中心。正因为如此,这个村庄便引起了县城与附近日伪军的注意,敌人把它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敌人为尽快实现其谋划已久的勾当,新泰城日军宪兵总部,通过城南据点的两个汉奸大队长吴佃业和李兆瑞,经过密谋策划,派出了汉奸特务分子郭五,以探亲访友为名,数次潜入围山庄刺探收集情报。他伪装进步,暗中活动,使一般人对他失去了警惕。他将常在该村驻防的县区委与政府机关、八路军与地方部队,以及兵工厂、民兵自卫团等情况,报给了吴、李两个汉奸头子,由他们再转报到日军海野司令官那里。
随着日寇对沂蒙山抗日根据地步步为营的“蚕食”与侵犯,在围山庄的东、北、西三面的10里外,如大协庄、侯家庄、谷里、刘村、东渡等较大村镇,先后安上了日伪军据点,筑起了乌龟壳式的碉堡群。这些据点里,经常派出小股匪徒,对围山庄一带进行骚扰与抢掠。
为保卫神圣领土和人民的生命财产安全,围山庄村民在党的领导下,掀起了波澜壮阔的抗日群众运动。该村自1938年已建立了地下党组织,到1941年夏已有共产党员近20名,民兵骨干30余名,抗日积极分子近百名;以他们为基础,组成了“誓死不做亡国奴”的抗日救国堡垒。经地下党支部积极组织发动,选出了多谋善断、勇猛果敢、武艺高超的共产党员许天之担任寨主兼民兵自卫团长。经党支部讨论,由年仅17岁的支部委员、浑身是胆又聪明灵活的邱建才,任民兵自卫团指导员。许邱两人负责全村安全保卫的组织领导工作。同时又选出了开明富农、抗日积极分子马迁荣担任村长,负责村政与支前等工作。他们上任后,经过对全村民众的总动员,男女老少齐动手,用了不到一年的时间,奇迹般地完成了四件抗战要事:
一是修复围寨。在党支部与村自卫团主持下,全村人民凡能出工出力的,不分老幼,以极大的热情投入到抬土、搬石、筛沙、运料、和泥、垒墙的围寨修筑工程中。不到半年时间,一个占地6000米见方的围寨和高7米的12座大炮楼拔地而起。围墙全部用土、沙、灰三合一夯成,每边高4米、厚1米巍峨的寨墙,加上四面的坚固寨门,简直像古代的一座城堡。寨墙与炮楼上均留出了直射、偏射与交叉射击的炮眼,构成了相互配合的火力网络,一眼望去,比鬼子汉奸的据点还威严壮观。
二是安置与筹划杀敌武器。在寨主许天之与村长马迁荣等人的发动下,先将清朝来年遗下的8门母子大炮安装进四角的主炮楼上,同时又请来了驻军兵工厂的老师傅与村内外的铁匠高手们一起,自制了24门抬杆土炮、80支马铳子和土围枪。为了全村共同对敌保家,又锻造了200多种大刀、长矛和攘子。各类枪炮所需的弹药,寨主与村长又千方百计地从各处买回400余斤铁砂子、2000多斤“硫炭粉”做成弹丸。
三是尽快学会使用武器。这些土制装备看来无大技巧就可杀敌,但真正发挥其杀伤敌人的功能,还须好好学习与训练。从自卫团长、指导员,到每一个民兵与抗日积极分子,都利用晚上、雨天不下田的时间,请兵工厂技师与学过武艺的能手指导,将母子大炮、抬杆、马铳子、大刀、长矛与攮子的杀敌技巧,进行了反复操作演练。使每个参训者都学会与掌握了几套杀敌本领,于是个个劲头十足,活像老虎长了翅膀。
四是培养训练杀敌战法战术。如何守寨抗敌和对付狡猾的日军与汉奸们的骚扰,不仅要学会使用手中武器,还得熟悉与学会一些必要的战法战术,如守寨值勤、站岗放哨、紧急集合、进攻退却、隐蔽伏击、巷战肉搏、出奇制胜等。这些都是每个自卫团员与青壮年们要掌握好的,是抗敌杀敌的要领之术。在八路军教练指导下,在许天之、邱建才与民兵武术高手曹顺清等人带领下,经过突击训演之后,可以说个个斗志昂扬、浑身是劲。村民们看到有这样一支“庄户队伍”,不由增强了抗敌信心。
围山庄所以成为远近闻名的抗日堡垒村,是因为有一群充满爱国热情、不畏强敌和甘洒热血保家乡的抗日村民,而在他们的背后是八路军与抗日政府的坚决支持和深得拥戴的、坚强的党的领导。
这年秋初,丰收在望的围山庄村民们,正准备开镰收割庄稼、庆贺围寨落成和欢度秋天大节(农历七月十五)之际,就在9月5日即节日前夕的傍晚,由外村“地下交通”突然传送来一封“鸡毛信”。信中说:“据确实情报,昨夜城里和附近据点里增加了大批鬼子兵,看样子要出动扫荡,有可能南来偷袭驻地军政机关与兵工厂。”敌情就是命令,许天之将“鸡毛信”看完后,一面召集民兵自卫团开会,一面速速转送给即将移防的县政府与独立营部。县长张种玉与县独立营长范昆源等判断敌情严重,决定立即进山。行前张县长指示许天之组织好全村反扫荡的应急准备;同时与范营长决定,火速拆运兵工厂机器物资进山,并命厂长留给围山庄民兵20筐手榴弹,以备他们自卫反击使用。范营长命通信员通知警通排立即集合,正要出发时,从外村赶回的给养干部王贞祥跑来请示:“营长,已筹运来的军粮怎么办?”范营长未加思索地说:“没有粮食怎么打仗,你留下设法把它运到上峪村那边待命。”随即将刚从敌人那里缴获的一支日本盒子枪和120发子弹,亲手递给了王贞祥,并叮嘱:“粮食是我们的生命,如何抢运走,请与许天之一起商定办法。如实在运不出去,你先留村协助民兵作好备战训练。”话音刚落,正在家中养病的新兵队长邱建本摇摇晃晃地走来。看他面黄肌瘦的样子,知道他病得厉害。范营长猜想他是来要求回队和随营部转移的,便安慰地说:“卫生员报告我,你正发恶性疟疾,你不能走,可留下养好病再归队。”又商议地说:“若你病见好时,可协助王贞祥设法将军粮运进山里,还可帮助村里做点战备训练。”营长见邱身上佩带一支三八盒子日式手枪,怕他力单势薄,又令通讯员拿来一支刚缴获的日本三八式大盖步枪与100发子弹,交给他说:“你枪法好,鬼子来时可多放倒几个过过瘾。”邱双手接过枪枝子弹后,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心想:“爹娘亲,部队首长同志更亲!”随即在王贞祥搀扶下,他们两人恭敬地给营长行了军礼,恋恋不舍地离开了部队首长。范营长送走他们之后,立即带领身边仅有的40人不到的营直与警通排,同张种玉县长与县府机关一起,匆匆离开了围山庄,在夜幕中奔山而去。
许天之陪王贞祥与邱建本来到了自卫团。正在奶奶庙内等候的民兵与积极分子们,见到两名八路军留下帮助村里反扫荡,都使劲鼓掌表示热烈欢迎。当许天之传达了张县长、范营长行前的紧急战备指示,并告诉大家说:“上级还特从兵工厂拨给咱村20筐手榴弹,要鬼子汉奸尝尝民兵的厉害”时,大家又一阵热烈鼓掌。这些振奋人心的消息,令个个都很高兴,人人充满了抗敌信心。
范营长转移到新防地后,总放心不下围山庄的安全。他立即派出侦察人员,到新泰、蒙阴两县边界敌占区执行袭击任务的二、三连联络;同时又派人与11团3营八、九连取得联系,以便鬼子出动扫荡围山庄一带时打援。而上述几个分散小部队也正设法与范营长联系。事有凑巧,县新兵连张秉诚排长,正率30名新兵到县府与独立营新驻地一南横山报到,此时几支小部队互相间已沟通联系。这样一来,一旦围山庄遭受日寇汉奸袭击,将有联合援救的可能。
9月6日凌晨,东方刚刚泛白,月色渐淡,秋虫刚醒,在黎明前一片寂静中,围山庄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狗叫声。正在这时一边放哨一边看秋场的民兵张洪春正在小便,闻声急忙观察动静,冷不防一双大手铁钳似地捂住了他的嘴眼,并低声吼道:“别动,动就宰了你!”随即责问:“县政府、八路军还在村子里吗?说实话,不说实话就毙了你!”张洪春是个机灵人,他镇静了一下想:“敌人真来了,我必须脱身赶紧向寨内报告。”于是骗敌人说:“都在,昨晚半夜又来了八路军主力一个营,马上还驮着大炮机关枪,现全住在奶奶庙那边。”敌人问:“你在干什么?”因双臂被反剪着,他心生一计:“大便。”敌人听说“八路军都在村内”,认为他吐了点实话,于是稍给松绑,命他赶快解好手领着进寨。这时张洪春主意拿定,一边假装解裤带下蹲,一边回头探看敌情,说:“路边沟深,当心滑下!”说话间,他猛地窜出敌围,“嘣”地跳下深沟,转身钻进了沟边高梁地里大喊:“鬼子来了,就在寨外,千万别开寨门!”后面几个敌人紧追不舍,但怕过早暴露不敢开枪。此时他在庄稼地里听到寨内大喊:“鬼子来了,快上寨墙、炮楼,准备开炮!”民兵们正要点火开炮时,许天之、邱建才查哨走来并大喊:“别急,等敌人靠近再开炮!”“没有命令,不要外冲!”此时天色渐亮,从炮楼上远远望去,见寨外一大片灰蒙蒙蛆虫似的敌兵正向寨边蠕动。在敌我尚未接火前,许天之、邱建才、王贞祥、邱建本一起紧急商定对策,一面派指导员邱建才与分队长马文利两位共产党员去县府向独立营请求援救;一面向各炮楼、寨门分队长布置“坚守岗位,坚决反击,不发空炮,多杀来敌”的任务。邱建才与马文利手操大刀,腰别手榴弹箭步飞出南寨门,直奔南横山方向去寻找部队求援。他俩连跑了几个村子,不见县府与独立营的影踪,此刻一个穿大褂、带军帽的人赶来“问路”。他就是范营长昨晚派出来的侦察员。由于相互见过面,又都知道是为反扫荡与打援之事奔走,三人互通情况后一起商量,去蒙山西几个村寻找领导机关与部队。他们几经波折,终于在犬牙交错的敌我边沿区,联系上独立营二、三连和十一团八、九连。此时恰巧又遇上了新兵连张排长带的一个新兵排。几支小部队的领导互相交换情报后,正要设法向围山庄附近去打援,此时范营长飞奔赶到了。十一团三营唐副营长说:“我营来此执行袭击东渡、孙村间鬼子铁路运煤任务刚结束,你营二、三连又赶来,看来我们要赶紧向围山庄方向挺进。”范营长插话说:“敌情紧急,围山庄周围敌人已集结待发,我们须从敌人背后猛攻迫其撤兵。”两位营长当即决定,由范营长指挥独立营二连与营警通排去围山庄西南伏击;唐副营长带三营八、九连堵住围山庄北路的敌人退路;独立营三连由韩连长与新兵排长张秉诚带队阻击西来之敌。各自互通联络信号,总的由范营长与唐副营长统一指挥,飞快地进入指定阻伏地点。正在按部署展开时,只见围山庄外的山上、林间、沟边全被日军与汉奸部队占据着,看来敌人早已部署就绪,只待冲锋迸发。范营长与唐副营长所带两支小部队即将发起进攻时,忽听背后的远处,传来奔跑的马蹄声和车轮滚动声。他们登高远眺,已影影绰绰地望见在这几支小部队背后,漫山遍野地拥来大批日军马队与步炮部队。这是日寇海野总指挥向其上司告急的结果。在昨夜新泰鬼子出动前,海野这个狡猾的家伙,已预计到偷袭围山庄时会有八路军主力部队打援,于是他向其上司急报:“据可靠情报,围山庄除县政府、独立营、兵工厂之外,又增加了八路军主力一个营,加在一起有千人以上的兵力。为此,请命令泅水、平邑、边桥与白马关那边的部队速速增援。”这些从我军背后赶来的敌军,就是从泗水、边桥、平邑等据点里赶来增援的部队。此时不但敌我对峙,更严重的是我方400余人的几支小部队已腹背受敌,将遭全歼之险。本来他们想赶来援救,引敌人撤兵以解围山庄之围,现时已无法接近围山庄又反遭敌重兵夹击。正在踌躇之际,忽见围山庄里火光冲天,炮声隆隆。原来是海野下令向寨内试炮,以便侦察驻军反应。我几支小部队见敌人已开炮攻寨,便立即向围寨之敌展开了猛烈攻击。围寨之敌当即掉转枪炮向我军猛冲乱射,在这几支小部队背后的来援之敌也向我猛扑过来。霎时间我腹背受挫,伤亡30余人,且已无力支撑,最后只好决定撤出阵地,待机救援围山庄。
寨内村民早晨起床时尚不知寨外动静,民兵赶去接岗,妇女赶去碾米,老人背筐拾粪,小孩帮大人打水,正在各忙其事时,连续几声晴天霹雳般巨响,把全村震惊了:先见民兵赵玉江、村民曲光法的妻子儿子、张洪利的母亲与弟弟,以及曹得悦的老母亲,眨眼间骨肉横飞、血溅残壁,7个善良的百姓,突然间被炸死在碾边、道旁。民兵与村民们见亲人们倒在血泊中,已顾不上扶尸痛哭,各自纷纷奔向自己的岗位,或紧急疏散,或隐蔽起来。鬼子第一批排炮爆炸之后,紧接着开始了激烈的围攻。各寨墙垛口、炮楼上的母子大炮、抬杆炮怒吼了:一排排带着烈焰铁砂的火龙,飞向寨外的敌阵,鬼子汉奸乱作一团,人仰马翻,拼命后撤,身后留下了几十具浑身着火的尸体。敌人第一次进攻被击退了。
导致敌人不敢立即再攻的是,海野的错误判断。他记住了张洪春“昨夜又开来一营八路主力部队”那句话,沉思片刻后,召来了两位汉奸头子吴佃业和李兆瑞。海野诡计多端地想:“中国人打中国人的顶好!”于是他狞笑着对吴、李说:“你的,快快分成两路先打头阵,皇军的作你们后盾,先攻进北寨门,统统地将八路主力消灭。”两个汉奸走狗,只好领命。
上午九时许,敌人第二次进攻开始了。鬼子的大炮直轰围墙和炮楼,追击炮与掷弹筒将炮弹抛进了寨内,许多房子、树木燃烧与塌倒,在北寨墙上炸开了几个大黑洞。此时全村民兵与青壮年们,在许天之、王贞祥指挥下,将所有土炮、抬杆、手榴弹做好了准备,瞄准了各个被炸开的豁洞。眨眼间敌人由汉奸队打头,鬼子跟在后接踵而来。就在敌人向寨内冲时,从围墙上、炮楼内、屋顶端,像火山爆发似的喷射着烈焰飞向敌人,随即手榴弹成批地爆炸,霎时间又是几十具汉奸与鬼子的尸体倒在墙外或洞旁。后面的敌人大声乱喊:“八路军就要杀出来了!”还未等敌首下命令,先头攻寨的敌人呼啦一下撤下阵去,退回到墙外的田间沟边。第二次敌人的进攻又被击退了。
民兵健儿们正在抓紧清理剩余弹药和把伤亡的同志抬到隐蔽处时,许天之、王贞祥与邱建本三人急促走来,一面安抚与慰问大家,一面向打红了眼的民兵们说:“敌人决不会死心,可能还会扑来攻寨,大家赶快做好第三次反击的准备。”话音刚落,敌人的大炮又打过来了。排炮连发,寨墙又被炸开许多大裂洞,有的炮楼被炸塌,村内多处火焰滚滚。此时许天之命令大家将手榴弹与大刀、长矛准备好,他喊道:“好样的跟我来!”他正指挥着向敌人冲杀时,忽然有人喊“眼睛看不见,气透不出,心慌恶心”。许天之四下环顾,只见从炮楼内杀出来的民兵,个个眼泪鼻涕直流、张口气喘,有的东倒西歪,有的浑身发颤。许多赶来送茶水的妇女儿童也先后卧地不起。许天之焦急万分地问王贞祥与邱建本:“这是什么鬼症候?”他们两人与日军作战中有过经验,异口同声地说:“鬼子施放毒瓦斯了,赶快设法对付!”王、邱在津浦路东与日军作战时,一次伏击中,日军已是瓮中鳖,将遭我全歼之际,敌人狗急跳墙,使出了最后一招——施放了毒气弹,致我军民遭受不少伤亡。王贞祥建议许天之将尚能战斗的民兵组织巷战抵抗,其余的立即逆风回避,采用小便、白碱、木柴灰或石灰块,用水搅和用布浸泡敷在口、鼻处,眼睛可用清水或淡一些的盐水冲洗使愈。许天之要大家按照王贞祥告诉的办法对付,同时尽快向家人传授这些防救措施。大家采用这些碱性物质洗敷后,症状立减,绝大多数人很快恢复了战斗力。
许天之见这些防毒、消毒的急救办法很管用,便高声大喊:“鬼子的毒瓦斯吓不倒咱,只要大家镇静和按老王教的方法对付,鬼子必定失败,我们一定会胜利!”日军使用了惨绝人寰的毒瓦斯,大大激怒了全村人民,仇恨的烈火越烧越旺,燃遍全村!本来已躲藏起来的妇女们,在共产党员曲守彬这位新媳妇率领下,将很多姐妹们组织起来,纷纷奔赴各炮楼与寨门,送开水、煮鸡蛋和挂面支前慰劳,留下来的设法照料伤员。当曲守彬知道她的新婚丈夫已战死时,强忍着悲痛,和其他男民兵一样操起长矛举起手榴弹,冲向鬼子和汉奸。
70多岁的老人马荣和与赵伦堂的母亲,带头将家中的锅诌砸碎,装进筐篮内,跌跌撞撞地送到炮楼里,作为杀敌的土炮弹。在他们的影响下,村中的许多老人,也都争先恐后地献出家中的铁锅铜盆给前方杀敌。当马荣和老人第二次冲过鬼子群向炮楼运送弹药时,被两名敌人堵住,要他放下手中的篮子“跪下投降”,他宁死不跪,被鬼子用战刀劈成两半,血溅树梢。
儿童团的孩子们,光着背、赤着脚,扛着长矛、铁耙、红缨枪呼喊着奔向民兵自卫团战位,支援伯伯、叔叔和大哥们与日寇汉奸决一死战。
村抗日小学的王自省校长,带领教员刘清源、张希忠等,与身边的几个大龄学生,勇敢地跑到被敌人炸开的墙洞边,用大刀、长矛、铁铣和手榴弹,同冲进来的汉奸鬼子们交锋拼死。他们中一下中弹倒下几人,但却没有一人退却。
全寨唯一的两名八路军战士,主动配合寨主许天之出谋划策,指挥作战。王贞祥与许天之站在被敌人炸开的墙洞边,用匣子枪向从洞口钻进的敌人连连射击,五六个鬼子汉奸的脑浆涂地,倒伏在一起,堵住了墙窟窿。邱建本这位新兵连长,虽病体赢弱,更顾不上身上的伤口流血不止,他脱掉军服、身披子弹袋,腰别手榴弹,头扎毛巾(作为指挥标志)与许天之、王贞祥一起,指挥着民兵们,向敌人发起一次又一次的反击与冲杀。他站在最危险的洞口边,向蜂拥而入的敌人连连射击投弹,七八个鬼子汉奸,像死猪般躺在了洞旁。而他自己却以钢铁般的意志,忍受着腹部、下肢破裂的巨大伤痛,在一捆手榴弹爆炸中,与冲进来的敌人同归于尽。
四
炎热的初秋,骄阳似火,树上的叶子垂在枝头,田野里被日寇践踏倒下的大片庄稼,正躺在泥土中哭泣。在太阳刚刚偏西的午后二时许,全面的激战开始了,这是敌人第三次的进攻。经过半天多的鏖战,敌人已判断“寨内有县政府与八路军千人兵力”的说法不实。海野和他的副官秋原少佐嘀咕了几句后,便下令立即“破墙进寨”。不多时,敌人从东、北、西三面全用大炮齐轰,机关枪如飓风般扫射,各处寨墙次第倾倒。全寨内外似火海一般爆炸、燃烧,屋塌树倒,炮楼倾毁。我民兵自卫团虽拼死抵抗,终因寡不敌众,敌人攻进了寨子。共产党员、民兵炮手曹顺清、马荣长在寨主许天之与王贞祥率领下,手持大刀、长矛、手榴弹各带十几名负轻伤的民兵,与冲进村内的敌人展开了激烈的肉搏厮杀。在巷战中因敌我力量悬殊,赵卫江等9名民兵被俘,敌人用麻绳将他们绑在一起,排成一行站在鬼子的刺刀前。“八路的,县政府的,兵工厂的哪里有?”一个持枪逼近的鬼子厉声追问。民兵们无一人回话。鬼子们兽性狂发,嚎叫着,用雪亮的刺刀向他们捅去,眨眼间张希岱等9位烈士气壮山河般地倒下了。鬼子将他们刺死后,接着用战刀乱砍其身,万恶的法西斯强盗们,把民兵们的头割下挂在寨门上,有的将双眼挖下,削掉耳朵鼻子扔给狼狗吃,有的用刺刀挑开腹部将肠子摔向树权。但是这些惨绝人寰的兽行,非但没吓倒围山庄人民,反倒激起他们誓死不屈,血战到底的抗日决心。
人称神炮手的民兵骨干马荣长坚守在炮楼内,只剩下他一个人,当鬼子围住楼口要抓活的时,他点燃了火捻子,轰地一声母子炮爆炸了,几个鬼子仰面栽倒。此时他妻子恰来送水,已见这位钢铁汉子浑身是伤,鲜血直冒,自感到手臂抬不起来,只见一块炮弹皮嵌在左臂上,令妻子帮他拔掉弹片,擦擦血迹又跳向敌群,举刀劈死几个想活捉他的鬼子。在战斗结束清理被炸倒的炮楼时,在碎物与血迹里,他妻子只寻找到马荣长烈士的半条腿和一只布鞋,他的身子与炮楼一起化成灰烬!
坚守在尚未被敌人占领的炮楼中的民兵们,一直战斗到最后,宁肯与炮楼同碎,也不肯走出炮楼半步。这些中华民族的铮铮壮士们,面对冲进来的日本鬼子拉响手中早已备好的成捆手榴弹,与炮楼、鬼子一起同归于尽。
涌进寨的鬼子兵,对围山庄村民施展了种种灭绝人性的兽行,进行最野蛮的杀、烧、抢、掠。民兵王云祥在与敌人肉搏中,被鬼子用刺刀挑进深井内(战后幸被捞起救活),他的父母亲与婶母,均被敌人活活用刺刀杀死在家中。民兵王光岱的妻子在冒死为丈夫送火药时,被敌人抓住逼她向炮楼内的丈夫喊话劝降,她至死不吭一声,当场被鬼子刺死。民兵曲光富这条高大的、结实的汉子,手持双板刀与围住他的敌人拼杀,冷不防被后面的敌人用力抱住并喊:“只要你说一声投降,可免一死!”曲光富怒目圆睁,边骂边喊:“打倒日本狗强盗,中国人决不投降!”音落枪响,壮烈殉国。
在这次血洗围山庄的战斗中,曲光富、邱学才、刘才智、马长荣、孔来义、赵玉德等九家善良的平民百姓,全家被杀绝,无一生还!
为保存抗战火种,在弹尽无援和遍体伤痕的情况下,许天之与王贞祥决定带领曹顺清等近20余名民兵从南寨门突围。他们刚出南寨门,就遇上寨外久候的敌人疯狂追击。此时有一身武艺和硬功的共产党员曹顺清,用手中的板刀直冲伏敌,左右开弓挥砍,一连劈死几个鬼子后,飞涧而逃,刚跳下高坡,又被赶来的敌人团团围住,喝令他放下大刀与手榴弹投降。曹镇静了一下说:“来吧,全缴给你们。”几个鬼子箭步来取武器时,被他飞脚踢倒几个来擒他的敌人,此刻枪射人倒,曹顺清这条硬汉子倒在崖下。不料在敌人撤走后打扫战场时,发现他还有微弱的呼吸,遂被救援的独立营卫生员救起抢运到山里被救活。他算是围山庄血战中仅有的两名“死而复生”者。
许天之与王贞祥率余下的廿多名骨干民兵,杀出一条血路突围成功后,他们为分散敌人的追击目标,兵分两路,向东南与西南两个方向飞奔。正行进间,许天之与另外8名民兵突然被脚下的伏绳拌倒,当即全部被俘。鬼子通过一个会日语的汉奸对他们说:“谁说出县政府与兵工厂的去处,可立即放你回家。”9个被拴连在一起的民兵,竟仰头朝天,无一人出声。敌人就要下毒手了,寨主——共产党员许天之急中生智地想,反正是死,死也要使敌人心惊胆战。于是他猛地挣脱绳子,大声高喊:“快跑,决不等死!”这天崩地裂之高呼,鬼子震呆了,正迟疑间,民兵张洪春与邱学之,鬼使神差般地跳下深沟逃跑了。敌人一阵追赶乱射后,掉头又支起机关枪猛扫乱射,六位同志倒在血泊中。汉奸队长已探知许天之是寨子领头人,向鬼子小队长报告:“他就是民兵团长。”小队长与另一名鬼子端着锃亮的战刀与刺刀向许天之逼来。瞬间,许天之扑向两名鬼子,在夺他们的战刀与刺刀时,一下10个手指全被削掉,血流如注,不由思索,他凭借一身武功,飞脚踢向敌人并高呼:“打倒日本帝国主义!”、“中国人决不做亡国奴!”、“共产党万岁!”随即这位中华民族的英雄、围山庄人民的好儿子,在日寇的屠刀下,倒在了光明河畔。与许天之分头突围的王贞祥,带领另一小股骨干民兵,经过浴血冲杀,除10名健儿跳崖获救与脱险外,另7名伤痕累累的骨干民兵,在敌人密集火力射击中,全部壮烈牺牲。
五
就在围山庄的血战正酣时,第一次援救未成功,而受夹击几乎遭歼的范营长与刘副营长带的两支小部队,经过周密侦察与研究,他们仍决心再开赴围山庄附近与日军大部队侧面开战,以分散重兵包围围山庄之敌,解救寨中的民兵与村民。在范营长建议下,请十一团三营刘副营长带八、九连直插围山庄北面,向寨北门方向猛攻;由范营长率独立营二、三连和营直警通排,由六月六山、曲家林与邓家沟一带绕寨西门方向猛攻,两个部队形成夹击的钳式攻势,向敌军展开冲击。日军总指挥海野以为中了八路军主力部队埋伏,已顾不上在围山庄内搜捕与屠杀全部村民,便丢下数十具尸体,扔下被抢走的牲畜与物资,仓皇夺路逃回据点。在这次援救与截击中,我军从敌人手中夺回耕牛78头,驴子71头,羊300余头,另外还截下大批粮食与军用品,悉数发还给围山庄及附近村的人民。
至此,围山庄村民与日军汉奸部队一场血战结束了。为抗击日寇侵略与屠杀,围山庄人民付出了巨大的牺牲。众多的民兵自卫团与村民们的鲜血,洒在了家乡的土地上,渗进了田野与沙滩里,染红了村畔的光明河。优秀的中国共产党党员和村干部、中国人民的伟大儿女和大无畏的战士——值得崇敬的围山庄村民们,用原始武器与大刀长矛,同装备精良、武装到牙齿的日本法西斯强盗血战10多个小时,打退敌人多次疯狂进攻,使敌人付出了百余伤亡的沉重代价,用自己的热血谱写了为民族独立誓死不屈和抗战到底的雄伟诗篇。
围山庄反击战刚结束,当天下午五时许,由县政府财政科长李树德带领的县机关干部代表、独立营范昆源营长率营卫生所与警通排,共同组成了医疗救护、烈士掩埋、灾民赈济、房屋抢修等分队,他们逐门挨户地查找伤员救治、挖掘塌屋中的灾民、抢修倒塌的房子,更重要的是组织余生的村民重建家园。此时,由外地火速赶来的县长张种玉、县委书记周星夫,顾不上几天指挥反扫荡饭不吃、觉不睡的困疲,也立即投入到紧张的赈灾扶危中。三天之后,由县委、县府、独立营联合召开了全区民众参加的追悼、赈济与慰问大会。向死难烈士表示沉痛哀悼,对其亲属与负伤者表示了崇高敬意与慰问。表彰了全村人民与参战的八路军同志,在这次血战中勇敢献身的高贵的爱国主义精神。追悼大会刚开完不久,山东省与山东纵队,通令嘉奖了围山庄民兵自卫团及村民,中共新泰县委与县府联合决定,即日起将新泰县第六区改为围山区,同时命名围山庄为抗日救国模范村。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围山庄当年与日寇血战已过去五十六年了,但烈士们用鲜血与生命谱写的壮丽诗篇,将永远载入中华民族抗日斗争的史册并流芳百世。它将激励着人们为建设今天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奉献一切,奋勇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