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1928年6月,家里弟兄两个,我是老大,还有一个弟弟。1947年,19岁的我被国民党抓去充了兵。当时我父亲在村里当革命干部,相当于现在的书记,弟弟还小,我就首当其冲的成了国民党抓的对象。被抓去后编到国民党将领王耀武的警卫旅中,驻扎在济南的四里山附近。
1948年9月16日,正好是中秋节的前一天,华东野战军攻进济南,在解放军强大的攻势下,国民党将领吴化文率部队2万人起义了。当时,解放军往城里攻打,其他的国民党兵有的往城里撤,有的往外跑,济南城一片混乱。我早就不想为国民党卖苦力了,就和另外三个当兵一商量趁着混乱逃跑,其中一个当兵被抓了回去,我们三人就拼命的跑,就这样我们逃了出来。
在跑到离千佛山七八里路的地方,碰到华东野战军9纵部队正往城里攻,一看我们穿着国民党的衣服就把我们抓了起来。其中,有一个指导员询问了我们的出身、家庭住址等情况后,就想让我们加入共产党的部队。说实话,我们当初跑出来是想回老家的,但那个指导员说:“打仗打的回家的路都不通了,咱们也是革命的后代,应该加入到我们解放军的队伍中来,打倒国民党,攻下济南城。”就这样我就参加了解放军,被编入了华东野战军第九纵25师73团2营4连1排1班。随后,部队就把我当了解放军的光荣信寄到了家里,家人才知道我还活着。
难忘记忆:炸墙、钻地道、攻进济南内城
换上解放军的军装,就立刻投入到歼敌斗争中。根据兵团指挥部命令,九纵、三纵、十三纵、渤纵,分别从东、西、南三个方向一起发起攻击。我记得很清楚,我们九纵这边,除我们73团从东线主攻外,聂凤智司令员又令76、79、80团作为攻城第一梯队同时投入攻击。25师74、75团分头攻打茂岭山、砚池山。9月17日进城之后,开始打济南内城,我们从济南城的东南边一直打到了北关附近。
其实,济南是真正的“金汤”名城,要攻打的对象王耀武也是真正的“国军名将”,更何况济南城的防线经日伪军一直到国民党时期,已先后经营了十几年,济南内城,可以说是国民党的最重要的防线,真是易守难攻。所以,在城里作战要比在野外战斗更要讲究战略战术,当时每场战斗都打的很危险。那时候的济南城,大街小巷都设满了国民党的碉堡,明碉暗堡到处都是,暗堡更是数不胜数,碉堡中的敌人枪口随时监视着街上的动静。从正面硬攻肯定是行不通的,我们只能从一排排的房子里钻过去炸碉堡。由于各家各户的房子之间都是相隔的,这时炸药包就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我们用的炸药包大多在一斤到两斤不等,把炸药绑在一个1米左右的木棍上,把木棍靠到墙上,炸药包上有个拉火栓,猛拉一下拉火栓,然后赶紧跑出三四米远,就听见“轰”的一声就把墙炸个大窟窿,然后钻过去,这样就能很容易的从背后打掉碉堡。我当时还俘虏了国民党一个军需处的五六个当官的人交给了后方呢。打掉碉堡后,部队的其他人才可以前进,就这样慢慢消灭敌人。
济南战役中最危险的一次战斗还要算被敌人堵到地道里的那场仗,打完仗后晚上想想都觉得很后怕。当时,在趵突泉北边不远的地方,我们连队要从马路的东边到路西边去,地面上敌人的碉堡到处都是,天上敌人的飞机就在头顶上“嗡嗡”地乱飞,连队要是从路面经过目标太大,很容易被发现,于是就从地道穿过去。那个地道高有1.8米左右,宽大约有半米,我们随身背的背包正好蹭到两边的墙壁。地道里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我们就一个挨着一个的往前走,就在我们整个连人都进入地道的时候,前面传来消息说地道的前门被敌人给堵住了,过不去了。我们只有往后退,结果没退多远,又传来消息说后门也被敌人给封锁了。就这样,我们200多个人就被堵在了里面,过一会又有消息传过来说,敌人要向地道里放火了。当时的感觉就像“老牛掉了枯井里”一样,逃也没法逃,躲也没法躲,就觉得整个地球就像一下子要爆炸似的,200多个人随时就可能死在里面。那年我正好20岁,血气方刚的年纪,说不害怕是假的,虽然都做好了死的打算了但是还是有点害怕。就这样来回折腾了几次,最后发现我们前面的人开始前进了,才知道可以出地道了。出来后才知道,是我们的友邻部队过来解了围,打退了敌人,挽救了我们整个连队,要不然200条性命就牺牲在那里了。
本来打算三个月攻下的济南城,仅用了8天8夜就被解放军给拿下了。在整个战役中,我们九纵的73团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当时都说73团的战士个个能打能拼。战争打胜后,在济南郭店开表彰大会,我们团集体受表彰,还被封为“济南第一团”,我们成为了解放战争中非常有名的部队。
淮海战役:一个班只剩一个副班长
打完济南战役,我们部队就开始急行军。从淮安、淮阴,然后进占海州、连云港,第一目标是阻止黄伯韬兵团从新安镇、运河西撤。每天一到下午五六点钟就开始行军,一个晚上要走100多里路,有时候一边走着就睡着了。因为比较平坦的路会有敌人的炸弹,根本不能走,只能走山路或者沟壑,有的战士一不小心就掉到沟里去了,每到天一亮就找个隐蔽的地方驻扎休息。
在经过郯城时候,碰到这里的地方部队打郯城,我们就顺便帮了一下忙,放了3次榴弹炮就把郯城给解放了。11月7日凌晨,黄伯韬十万兵团开始西撤,当时正好他的部队离开新安镇,我们的排头兵才到这个镇,正好慢了一步,然后我们就急急忙忙追赶。当时西撤需要过运河桥,他的侧翼部队第63军没能够突过运河,就在窑湾一带被围歼了,充当后卫的100军也被打得很惨。当我们追到运河上时发现只有一条铁路大桥能通过河,他们十三万人就只能挤在这条桥上过河,由于他们当时加上还乡团等一些不正规的部队加起来得十几万人一起往桥西头挤,就把正规部队给挤乱了。就在他们的部队过去有十万多人的时候,我们的共产党员穿着便衣混入了部队,把其中的一名副司令给逮了,黄伯韬得到消息后,知道我们的部队先头部队赶上来了,为了先过去的部队的安全,他就把后面的3万部队一下子给封锁了桥的对面,不让过了,强过的,就全部用机枪扫射。国民党的那3万正规部队,加上还乡团、大地主等数万人就全都被堵在了河的东边,当时桥东头死了多少人根本就没法算了,只看着一片一片的都倒在地上。然后,黄伯韬带着他的10万部队往徐州方向逃跑。
接着,我们部队就紧跟追赶,要是都从铁路桥过运河的话,肯定追不上国民党的部队。首长就命令大队人马趟水也要过河,当时水好几人深,要是趟水过河不知要淹死多少人,并且对岸还有敌人的火力封锁。我看到团长都急得脸上淌汗了,正在犯愁时,有个通讯员过来报告说,在河的下游新安镇西南方向有个桥刚搭起来,可以从那里过,团长一听,太好了,赶紧命令部队向下游急行军。整个部队的人就开始拼命往那跑,其他的部队也往那跑,谁都想早过河,当时都觉得用嘴和鼻子喘气都不够用,大约跑了有八九里路,去一看原来是用附近老百姓的船接起来搭的临时桥,要是一不小心很容易掉河里。当时我跑的时候还听到有个撑船的人喊“同志,慢点!”我一听口音像老乡,还问了一句,“撑船的,那你里人?”那人说:“我是咱郯城李庄的!”当时觉得特别亲切。
就这样我们过了桥,经过宿迁、岭坡(音)等地,向西南方拐弯,正好拦截住黄伯韬部队的先头部队,咱们华野军二纵正好从西北方向赶过来了,两广部队从东边夹击,黄伯韬的部队就被围起来了,他想走也走不了,就只好驻扎了下来,10万可不是一个小数目,散开来,一下子就占领了18个村庄。当天晚上,部队领导就部署安排所有的部队把18个村子围了个水泄不通。那时候,每个战士身上除了带着枪支弹药外,还带着“铁锨、洋镐、水葫芦、饭包”四件宝物,挖战壕的时候,铁锨和洋镐就派上用场了。根据安排,我们每个人在自己既定位置3米之内挖战壕,先从自己的脚下开始挖,挖个能掩护自己的大坑,然后向着相同的方向挖3米,只要敌人不发现就往前挖,要被发现就做好掩护。就这样每人挖完3米后,你通我,我通他,就能形成一道道“蛇”形的战壕,一晚上就是一圈战壕,到第二天晚上一连通二连,二连通三连,就这样形成了一个巨大的蜘蛛网,把国民党死死的堵在了里面。
碾庄之战:15分钟炮击,碾庄炸成了一团火球!
提起淮海战役,碾庄是一个主战场,当时打这场仗,我们的部队伤亡很严重。我记得第一天晚上,首先派出了我们团1营的1连,2营的4连,3营的7连,我们简称“147”连。首先从碾庄的南边攻打,当时路两边都有碉堡,我们先用炮把碉堡给打平了,再命令步兵往前冲。需要过一个护圩河,河上桥的两边还有一些暗堡,敌人是在桥的两边,西边往东边打,东边往西打,交叉火力很猛,我们的战士上去一个“啪”就被打死了,再上去一个“啪”又被打死了,第一晚上没剩几个兵,我们那个班只剩下一个副班长。当时,我正好被临时调到炮兵连打掩护了,要不我也就死在了那里了。
第一天晚上我们打完以后,首长一看这样的进攻方式代价太大,就命令不能再这样打了,准备要用炮轰。无论是榴弹炮、八二钢、小钢炮,都根据自己炮弹的射程安装好,一起往碾庄发射,15分钟炮排后再进攻。当时无数炮弹一齐发射,整个碾庄子就成了一个火球,我只觉得整个大地都在发颤。排炮轰击之后,马上开始进攻。因为当时桥上有暗堡,所以命令全部从围壕里过,当时围壕很宽很深,里面灌满了水,我一米七多的个子得翘着脚走,水能淹到我的下颌壳。过去之后,我被吓了一跳,就看到,整个庄里的残墙断壁上、栅子上、树上到处都是挂着肉,也不知道是人肉还是马肉了,只知道到处都是血淋淋的场面。
到了天快亮的时候,碾庄就解放了。国民党的飞机就像飞娥子似的,三个一团五个一伙的在头顶上来回转。首长一看,飞机也不能让他跑了,就命令道:“轻重火力射击!”接着,所有的炮弹、机枪、步枪全部开始向天上打,其中有一架敌机被打中了,拉着长音“嗡的”一声裁到了铁路桥南边的地里,经过我头上的天空时,我就感觉飞机就要落到我头顶似的。其它敌机一看我们的火力这么猛,被围的国民党也被歼灭了,于事无补,只好盘旋了一下就赶紧飞走了。
这场仗我们团伤亡惨重,战前在树林子里开动员会时,一坐一大片,战后再在这里开会时,就那么一小堆人,并且每个人都灰头灰脸的,牙都熏黑了,要是不说话根本就认不出谁是谁来。当时开会的政委看着我们这一小堆人,喊了一声“同志们!”就说不下话去了,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打仗把自己的兵都拼没了,当首长的心里也不好受啊!那种痛苦真是无法用语言表达。
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当时离地面一公尺全是死人,碾庄的一条名叫护圩河的河沟里全都被尸体填平了,战壕里的尸体更是无法计算,有的战士正挖着战壕,一个炮弹就被埋在了里面。进攻,去的时候一个连,回来还不到一个排。
总结残酷战争:前线兵三快:“升官快、死的快、复员快”
当了这么多年的兵,打了这么多年的打仗,我们都总结出经验来了,在前线的战士有三快:“死的快、升官快、复员快。”为什么这么说呢,打仗就死人,所以当兵在前线的,死的快,这是一快。当班长的排长的连长的,战斗中牺牲了,低一个级别的兵就会被火线提拔,所以有升官升得快的说法。再就是被子弹或炮弹打成重伤,没死,捡了一条命,但养好伤后,不能再回部队继续作战了,尤其是缺胳膊少腿的了,就只能是复员回家,所以有复员快之说。说句心里话干什么也没有打仗苦。
俗话说“兵当老了,胆就小了”是有道理的,在部队里“新兵怕大炮,老兵怕机枪”。新兵一听到大炮响就赶紧躲起来,害怕的要命,其实伤人还是机枪厉害,新兵打仗的时候不害怕,听到机枪响还老想伸头去看看,老兵呢,当学会了利用地形地貌之后就会考虑的比较多,当时打仗的时候不害怕,打完仗休息的时候,晚上睡不着觉就会在脑海里回忆一下,这场仗那个地方是危险,那个地方应该怎么打,总结经验的时候就越想越害怕。
在上海建设秘密地下工程
打完淮海战役后,我们部队被抽调一部分组建了一个以建设为主、打仗为辅的工程部队,主要参加国防建设,我被编入华东野战军99师297团3营8连,开始跟着部队建设全国各地的建设工程。1952年,我们部队又改为中国人民解放军5师15团,先后在连云港、上海、长春等地参加国防建设。
解放后,全国开展工程建设,当时在上海的某区建设的一个地下保密工程,至今让我记忆犹新。那项工程是十分保密的,在未施工以前,方圆5公里就全部用竹签子给封闭了起来,连一点点缝隙都没有,并写上“谢绝参观,禁止照相”的字样。参加工程建设的每个战士都得宣誓:“坚决保守国家机密,保证不向家属说,不向外人宣传。”并且,出入都要有证件,有些当地参加工程的技术人员也全部被封闭,部队去那就得跟随去那,可见这项工程的保密性。
当时的地基就挖了几十丈深,全部用钢筋排起来的,里面的一扇门都像一间屋的山墙那么高,而且钢板都很厚,一般的子弹是打不透的。工程的图纸只有团政委能看,团长都不能看。里面全部是用钢筋水泥排起来的,质量那是没得说,并且每个连的战士只负责自己的区域,其他地方谁都不能随便看,里面有车间也有住的地方。建好后,整个顶部全部用钢板和弹簧封起来,弹簧的标准要达到小炮弹炸不坏,大炮弹落下来能弹出去。工程全部建好后,上面再种上庄稼,然后把周围的竹签子拆掉,根本看不出有地下工程,谁也不知道建设的工程在那个位置。当时战士们还猜测说,“建好了,肯定是给毛泽东住的!”
这项工程我们从1952年开始建设,一直到了1954年才完成。然后我们部队又开到了东北,参加了长春第一汽车制造厂的建设,后来,我又跟随部队转到徐州参加三反五反,一直到复员。
无数生命换回胜利,不能忘记他们
1956年我复员回家后,郯城县民政局安排我到西安铁路局做乘警,由于多年在外,好不容易回到家里了,母亲死活不让我再走,就希望我能留在家中安安稳稳的过日子,我就没能走成。后来,组织又让我参加培训学习后,安排我到东北铁岭做技术工人,也没能去,就这样,我在农村的家里当了一辈子的农民。但是我从来就没后悔过。
现在儿子一家人都在青岛,孙子、孙女也都毕业分配工作了,就我和老伴在这里,孩子也多次想让我们去青岛住,但是还是觉得老家好,故土难离啊。现在我年龄大了,重活也干不了,人又闲不住,就给村里的小学看看大门。现在民政上每月给补贴,学校里也多少给点,不缺吃不缺喝的日子,我感到很满足。只是,每当想起当年的战争,想起那些牺牲的战友,今天的好日子都是用命换来的,现在的年轻人谁都不能忘本啊,不能忘了那些为新中国的成立而长眠地下的英烈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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