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斗美国佬(文/孟千 苏茹)

凉山后de 发表于2019-08-18 12:23:48

1945年10月,我和胶东公学校长陈健同志率领着50多位师生,从胶东根据地来到新解放的烟台市南郊,沿着一条羊肠小路奔向山岗。啊,马上就要看到烟台市了。她是肩负着伟大的使命,带领这支队伍回到母校的。她要把这所奴化教育很深的学校改造成新型的革命学校。她站在长满苹果树的山坡上,看了看行进的队伍;有了这支有觉悟、能吃苦耐劳的年轻队伍,一定能按照我们的模式把学校改造好。她注视着在身边走过的师生,一个个斗志昂扬,神情振奋。她激动地说:“同志们,加油啊,烟台市就在我们面前了!”

杨小琴走过来了,她那黑里透红的面容,显得分外活泼健劲。她背着沉甸甸的背包,气喘吁吁地往前走,要抢先爬上山顶。这个资产阶级出身的小姐,五年前从烟台跑到根据地。五年来,她经受过种种磨难和考验:她为出身不好,迟迟不能入党而流过泪;她为看英文小说而受过嘲讽和批评;可是,她不灰心,不丧气,追求进步,向党靠拢,终于参加了共产党。

音乐教师肖琴声赶上来了,一看他那副样子,真逗人发笑。他那背包上绑了一架小提琴,鼻梁上那眼镜的镜框裂开了,贴了一圈橡皮膏,两只眼镜腿断了一只,用一根线绳系着,挂在耳朵上。那件沾满油灰的棉袄,臂肘上露着棉花。这位在胶东根据地稍有名气的音乐家,太不修边幅了。对他讲过好几次,进城以前要好好修饰修饰,别到城里出洋相,他却说:“我进城也不是为了找个漂亮密斯,这是我的本色嘛。”

雁芸和小歌手于昆走过来了,他们挥动着白色羊肚子毛巾,边走边擦汗谈笑着。雁芸从10岁就当童养媳,抗战开始不久,她逃出家门,在兵工厂里做工。日军扫荡时,把她从山洞里提出来,在她身上捅了两刀。后来,她苏醒过来,被送到医院;伤愈后,组织上送她到胶东公学学习。雁芸在学校是个模范党员,又是劳动模范。从根据地出发前,她穿上了那套新军装。进城后,她要用部队的优良传统去影响城市的同学。小歌手于昆喜欢唱歌,他的嗓音像铜铃似的,韵味十足,同学和老师都不喊他的名字,只喊他小歌手。他穿一件白粗布衬衫,一条蓝布裤子,膝盖上打了两个补钉,手里提了个沉甸甸的驴笼头,里面装了个“铁西瓜”。反扫荡的时候,他是学校里的爆炸大王,他和民兵一起埋地雷,炸得鬼子人仰马翻。现在他用驴笼头把地雷带出来,不是为了参加什么爆炸队,而是想做个纪念。

    雁芸说:“你提这个‘铁西瓜’干啥呀!日本投降了,烟台也没有鬼子了,你用‘铁西瓜’去炸谁?”他说:“陈校长不是说过吗,烟台虽然解放了,汉奸、特务还在横行霸道,咱们不能刀枪入库,谁不老实,就叫他尝尝‘铁西瓜’的味道。”雁芸笑道:“你的火药味未免太浓了吧!”他说:“你的火药味不浓,干吗要穿军装进城呢?”雁芸说:“这是显示隆重嘛。”于昆哈哈大笑说:“算了吧,你是要摆摆你的老资格。喂,你说说,城市到底有多大?听说那里的道路是用柏油浇出来的,那要用多少柏油啊?听校长说,到了城市不用点油灯了,是用电灯,那电灯怎么个点法呢?”雁芸说:“用电灯就不要点火了,只要将电门叭地一开,全市的灯就亮起来,房子里的灯,只要在墙上按一下开关,房间就亮了。”

  杨小琴回过头来,对于昆咯咯笑了几声:“你呀,改改你那土包子气吧,你埋地雷有本事,到城市里来,就得学习城里的知识。”小歌手把眼一瞪:“土包子怎么样?我们还要改造那些洋包子呢!”

  正说着,前面荡起一阵欢呼声,我抬头一看,有些同学已经登上山顶了,他们扬起了手臂高喊:

    “乌拉,烟台到了!”

    “我们看到烟台市啦!”“乖乖,好大的村庄啊!”我和杨小琴、雁芸、小歌手加快了脚步,边走边唱起了“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一会儿就爬上了山顶。

    杨小琴看到山脚下鳞次栉比的红楼,和那碧波粼粼的芝罘湾,不由地张开双臂:“啊,故乡,我亲爱的故乡,我回来了……”她那黑里透红的脸颊,显得格外鲜艳。

    雁芸看着她那激动的神情:“看把你高兴的,这会可要回家看你娘了。”

    杨小琴瞥了雁芸一眼,神色变得阴郁起来。一提到她娘,仿佛给针刺了似的,说不出是痛还是酸。雁芸是她的入党介绍人,她的工作、学习,总是以雁芸为榜样,学习她那坚定的革命立场和艰苦朴素的作风。这些年来,杨小琴追求进步,努力学习,取得了党的信任,不知有多少次,她诚恳地表示过:彻底背叛她的那个阶级,要坚决和家庭决裂,和她娘划清界限。可是,她做梦也没想到,日本投降以后,她随着学校回来了,回家去看她娘……这不是失掉立场了吗?我对杨小琴说:“快要看到你娘了,你娘看到这么有出息的姑娘,她心里有多么高兴呀!”杨小琴说:“我恨这个家,我不高兴见她。”我批评她说:“这就不近人情了,她总是你的娘嘛,是她从小把你抚养大的。”杨小琴哼了一声:“那是工人的血汗把我养大的!”我哈哈笑道:“你太进步了,怕失掉立场是不是?”

    后面的同学都上来了,一个个不由得高呼起来:“大海,大海!”“哟,海这么大,这么蓝!”“轮船,轮船!”“好大的船啊!”“哈,这么多的洋楼,好大的村庄啊。”我笑道:“这不是村庄,是城市。”肖琴声凑着热闹插嘴说:“你有你的感觉,人家有人家的感觉嘛。”我问道:“你也有这种感觉?”肖琴声瞪着眼睛半开玩笑地说:“有啊,你没看到村头上那个大鸭儿湾吗?”

    我说:“鸭儿湾能跑轮船?”

    肖琴声一本正经地说:“那就是鸭子在湾里凫水。”这句话引起大家一阵哄笑。他瞪着眼说:“这不必少见多怪,从飞机上看,不是鸭子在湾里凫水吗?”

    突然,东面传来一阵飞机的马达声,大家一齐向东方的海空望去,眨眼间,一群飞机从东方飞来,它们绕着芝罘湾,在烟台市的上空兜圈子。飞机的马达声,像万堵石墙,从高空塌了下来。人们惊杲了,一个个哑然失色。飞机越飞越低,呼啸着擦过山岭,撂过海面。机翼上的白五星,机体上的“U.S.A”都看得清清楚楚。

  “美国飞机。”我用惊诧的目光怒视着从眼前掠过的机群。突然,崆峒岛以北的海面上,出现了五六艘美国军舰,大家蜂拥着来到陈校长身旁,惊奇地问:“陈校长,美国佬的飞机、军舰来干啥?”

  陈校长皱紧了眉头,怒视着天空和海面说道:“大家不要慌,前几天报上不是登过文章吗?说美军要来‘帮助’接收烟台!可烟台早就被我们解放了,还用得着他们来帮助?实质上这就是来侵略,是干涉我们的内政!”我忧虑地说:“看这种气势,美军是要在烟台登陆了。”

    肖琴声气呼呼地说:“它敢?登陆就砸断它的狗腿!”陈校长见同学们慌慌张张交头接耳地议论,立刻“嘟嘟嘟”地吹响了集合哨子。她声音高昂地对大家说:“同学们,烟台是人民的烟台,是我们自己的军队解放了的烟台,绝不允许任何人来侵犯!”说着,她把手一挥:“同学们,进城!”

    这天,蔚蓝色的海面上,排列着五六艘军舰,这是美国舰队驶进了烟台芝罘湾,他们频频打着旗语要求登陆视察。

    胶东公学接到烟台警备区司令部的通知,要陈健校长在校内推荐一位懂英语的工作人员,陈校长要杨小琴随同某洋行职员杨先生去当翻译。抗战前,杨小琴的父亲在烟台山下开了个益记木铺,每年夏天,美国太平洋舰队来烟台避暑的军官和士兵,都到益记木铺来购买红木家具。杨小琴从5岁开始跟她爸爸学英语,当她爸爸和外商谈生意时,她就站在旁边听,13岁时,她的英语就很娴熟了。直到她参加革命,还带着几本英文小说到了胶东抗日根据地。想不到这次同美军谈判,她也发挥了作用。

  谈判结束后,杨小琴回到学校,来到校长办公室,见陈校长正在看文件,她一声报告:“陈校长,我回来了!”陈校长一看是杨小琴,她高兴地说:“祝贺你,参加了一次有历史意义的中美谈判斗争。这些天,大家都想知道和美军谈判的具体情况,你回来要赶快向大家讲一讲。”说着搬过凳子让杨小琴坐下。

  杨小琴想了想说:“这场斗争实在太尖锐、复杂了。警备区的仲政委在美帝国主义面前临危不惧,把美军那些将军们斗得焦头烂额,丑态百出。按道理说,我回来以后,应该向领导上汇报,因为问题太多,太复杂,一时讲不清楚,让我仔细回忆一下,写个汇报,好不好?”

    陈校长略一沉思,说道:“我想召开一个小型座谈会,请你谈谈和美军谈判的情况,让大家开开眼界,增长见识;也可以谈谈个人的感想和体会。”

    杨小琴写完发言稿以后,陈校长召开了一个小型积极分子会议,请杨小琴在会上发言,我把她的发言从头到尾记下来了,并珍惜地把它保存着。多少年来,每翻看一遍,总觉得是一份很有教育意义的历史文献。下面是当年杨小琴的发言:

    老师们,同学们:

    大家都知道,停在芝罘岛附近的美国舰队已经溜走了。这是一场艰苦而复杂的斗争,是关系烟台市和胶东人民的政治斗争,我们终于取得了这场斗争的胜利,现在向大家汇报谈判的情况。

    我们还记得进城那天,美国舰队就停泊在芝罘湾内。他们的小汽艇天天驶进港口打旗语:他们说,他们的陆战队要登陆,查看日军投降的情况,帮助我们扫雷。这种无理的要求,被我们严辞拒绝了,只准他们派代表到我们指定的地点谈判,一律不准携带武器。

  这次谈判,我也参加了翻译工作。在我报到的那天上午,他们的代表来到海关的会客厅,向我们的代表行了个军礼说:“你好,代表先生,我代表赛特尔少将前来作友好访问。”我们的于代表说:“我代表我的上级,欢迎你这种‘友好’的访问。”这句话杨先生翻译得很出色,充满了蔑视和嘲讽的意味。这时我看到对方的脸色很尴尬,脸上那种友好、微笑一下子都跑光了。他阴沉着脸说:“赛特尔少将请你到舰上作客,一切问题由他和你面谈。你认为这样合适吗?”我们的于代表神色从容地说:“代表先生,你也许知道,我们的工作作风是民主集中制,我和我们的同事商量之后再回答你,你以为如何?”美军代表无可奈何地点点头。第一次交锋就这样结束了。

    美军请我们到军舰上作客,去好,还是不去好呢?我们的仲政委思考之后说:“我们去,一定要去!在谈判对手面前,丝毫不能示弱。你不去,美军反而以为你怕他呢。”

    第二天上午,我们来到码头,登上一艘小汽艇,驶出挡浪坝。远处,一只插着星条旗的小汽艇,离开他们的旗舰,迎着我们驶来。一个叫舍尔托夫的少校站在船头上,扬着手微微笑着说:“欢迎,欢迎!”小汽艇掉转头来,在蔚蓝色的海面上引路,缓缓驶向旧金山号。舰楼上挂满了彩旗,甲板上站着列队整齐的水兵,一双双惊疑的眼神瞧着我们。美国旧金山号,是一艘吨位很大的驱逐舰,甲板上停了两架飞机,还有球场,游泳池。

    我们一踏上甲板,赛特尔少将走过来,笑眯眯地和我们握手:“欢迎,贵方光临我舰,我感到非常荣幸!”赛特尔在前面带路进了船舱,来到一间豪华的会议室。赛特尔指着这会议室说,美国已故总统罗斯福就是乘旧金山号去参加雅尔塔会议的。一阵寒暄之后,他神色一变,提出什么要查看日本在烟台投降的情况,调查美国侨胞在烟台的财产等等。我们的于代表严正地说:“赛特尔将军,你应当知道,烟台的日军在一个月以前就被我们消灭了。至于调查美侨在烟台的财产,你不觉得还为时过早吗?”于代表伸出一只小拇指:“为这么一个小小的问题,值得你兴师动众,开来这么多的军舰吗?这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赛特尔尴尬地想了半天,冷笑道:“不,不,一切都是为了友谊……我们感兴趣的事多着呢。”于代表笑了笑严正地说:“请问,你们还有哪些感兴趣的事?”赛特尔扳着手指说:“请让我们看看东炮台一带的军事要地,观光一下贵军的营房,还有,我们的水兵长期在海上生活,看不到山林和飞鸟,他们感到非常非常的寂寞,你们的芝罘湾东面那个崆峒岛非常美丽,我们的水兵很想到那里玩玩。不知……”于代表看着赛特尔那蓝色的眼睛,笑笑说:“你所有这些要求,我都不能答复你,我要请示我的上级。”赛特尔摇摇头:“太遗憾了,太遗憾了。”他沉思了一会又说:“明天登岸,去访问你的上级,以增进友谊,你说好吗?”于代表说:“待我请示我的上级以后再答复你。”

    第二天,我们允许赛特尔等几个人登岸了。谈判的地点是在烟台山下一幢小红楼内进行的。你们都熟悉那个地方,楼下就是大海。赛特尔俯在窗口上,看着一层层巨浪扑打着礁石,激起一阵阵飞溅的浪花。远处就是美丽的崆峒岛。他吁了口气:“啊,多么奇妙的景色啊!”

    这次谈判是仲政委以市长的身份出面的,他坐在谈判桌前,注视着赛特尔那“悠闲”的神情;可他一眼就看出他心里并不悠闲。赛特尔来到桌边,对仲政委说:“这里的风景美极了,实在太美了!”这时,突然传来一阵飞机的隆隆声,声音越来越大,像塌了墙似的掠过屋顶。

    赛特尔冷沉着脸色,斜着眼神瞄了瞄“市长”,用手弹着桌面,好像在观察“市长”的神经绷得有多紧。他说道:“市长先生,昨天我在我的旗舰上,向你的代表提出的要求,想必你是知道的了?”

    仲政委瞅了赛特尔一眼,没有正面回答他。他以责问的口气说:“你们的空军大编队和海军飞机,又在我们的军事禁区盘旋,这到底是为了什么?”赛特尔说:“我问的是向你提出的要求到底怎么样了?”仲政委口气咄咄地说:“我请你回答,你们的飞机到底是来干什么的?”赛特尔耸了耸肩膀没说话。仲政委追问道:“你为什么不敢回答?这是威胁、讹诈,还是你们的什么礼节?”赛特尔干笑了几声:“噢,噢,是这样,这是一种按照我们的方式表示庆祝活动,庆祝贵军解放烟台,哈哈……”仲政委讥嘲地说:“这么说,烟台人民要感谢你了?对不起,我们不欢迎这种庆祝。坦率地说,我们不能容忍这种行动。今后再发生这种事情,后果由你负责!”赛特尔摇摇头,“噢,你的话太伤感情了!要特别珍惜我们之间的友谊啊。”

    当时,这种唇枪舌剑的斗争实在太紧张了。仲政委不亏是一位谈判高手。这次谈判就这样不欢而散。当天下午,美舰一位副官乘着小汽艇来到码头登岸后,交给我们一封信。仲政委拆开信让我翻译出来,他看着译稿,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信的大意是:要我们立刻把部队撤出烟台市,并向他们办理移交。仲政委气得手都发抖了。形势相当严峻,停泊在芝罘湾的美国太平洋舰队所属的黄海舰队,舰上有两栖作战部队。他们下了通牒,要我们撤出烟台,办理移交手续。仲政委看得很清楚:“他们是在讹诈,想用优势兵力把我们吓退,卡住我们渤海湾的脖子,截断山东同东北的海上交通,让国民党的军队来接收烟台,这就是问题的实质。”

    第三天上午,谈判又开始了。这次谈判,美军的阵容很大,所有高级将领倾巢而出:巴尔贝海军中将、罗克少将、赛特尔少将都来了。谈判还是在烟台山下那座小红楼里进行。一阵寒暄之后,唇枪舌剑又开始了。那个罗克少将急不可耐地劈头一句:“请问市长先生,你打算让我们什么时候登陆,什么地点登陆?登陆以后,驻扎在什么地方?”仲政委那严峻的目光久久注视着会议桌上那束鲜花,仿佛没听到罗克说的什么话。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持续了几分钟。巴尔贝中将终于慢吞吞地说话了:“我看这样吧,我们双方指定几个参谋人员,研究、研究提出个计划来,由我们双方批准就是了。”

    仲政委的视线离开那束鲜花,两眼盯着巴尔贝看了一阵:“我看,现在不要忙着谈什么登陆计划。首先请阁下说明,你们为什么要在我们早已解放了的土地上登陆?你必须先回答这个问题。”美方代表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个眨巴着眼睛,像被什么噎住了喉咙。后来,还是那个打冲锋的罗克想出一句绝妙的好词:“为什么登陆?来收缴日本人的武器嘛。”巴尔贝立刻附合道:“是的,是的,这就是我们登陆的目的。”

    仲政委一听,哈哈大笑:“你们心里很清楚,一个多月以前,烟台的日军就被我们歼灭和缴械了,请问你们是来缴谁的武器!”美军代表一个个红着脸,转动着脑袋,这里看看,那里看看,来掩饰他们的窘相。那个罗克的脸皮最厚,他梗着脖子狡辩说:“你们说的没错,我们说的也没错呀!我们是来清除日本人在烟台水域的水雷呀。这不是缴械嘛!”

  仲政委用蔑视的眼神看了看那个厚脸皮的罗克,笑着说:“这请你们放心,我们会妥善处理的。”巴尔贝一本正经地说:“贵国有句古谚语,叫做‘邻邦相助’,我们可以助一臂之力嘛!”仲政委摆摆手说:“谢谢你的好意,不劳你的大驾了,我们完全可以妥善处理的。”僵持了一阵,巴尔贝吞吞吐吐地说:“阁下是不是同意我们共同驻防呢?”仲政委笑了笑:“我再重复一遍,贵军要在我们早已解放了的土地上登陆,搞什么共同驻防,这是令人无法理解的。为了我们的友谊,贵军不宜(在这里)登陆。”那个冲锋好汉罗克霍地站起来,声色俱厉地说:“既然如此,我请贵军立即撤出烟台,我们要进驻,马上就进驻!”他满脸通红,大口地喘息着。他以为老鹰一震怒,山雀就吓呆了。想不到仲政委镇定自若地坐在那里,脸上流露着讥嘲的笑容。他推开窗户,一阵阵群众的怒吼声涌了进来。美方代表一个个惊讶地向窗外看。仲政委说:“你们听听这人民群众的怒吼声:‘保卫祖国,反对侵略!”’他们震惊了。巴尔贝中将摊开两只手臂,无可奈何地连连摇头。看得出来,他们很害怕中国人民起来反对他们。巴尔贝中将赶快出来打圆场说:“喏,别误会,罗克将军刚才说的只是请求,只能是请求,因为他的性格……哈哈哈……”他们哈哈哈,我们也哈哈哈,哈哈了一阵,仲政委声音平和地说:“请’也好,‘请求’也好,实质上都是要我们撤出烟台。坦率地说,这是对中国人民公开的侵略!试问,这叫做盟军的友谊吗……阁下,为什么不回答?”他们耸耸肩,相互交换着眼色,显露出一副难堪的窘相。看来他们很怕这侵略二字。罗克涨红着脸,更加蛮横起来:“我是奉金盖德海军上将的命令,前来进驻烟台的。为了避免发生意外,还是请贵军撤到市郊。”他说着正了正身子,严肃地说:“我是军人,服从命令是我的天职。”仲政委立刻从桌边站起来,庄严地说:“我也是军人,我完全懂得怎样履行我的职责。我们在长期的战争中,已经学会了怎样对付侵略者,我要正告罗克将军,如果你胆敢侵略我们的神圣领土,一切后果由你负责。”

    赛特尔一看这剑拔弩张的局势,急忙站起来打圆场:“仲将军,请坐,请坐,大家都请坐,有话慢慢说嘛。”巴尔贝不失为一个老谋深算的谈判对手。他和颜悦色地说:“我建议,贵我双方都请示一下各自的上级再做决定,仲将军,你说好吗?”赛特尔立刻附合道:“这样很好,这样很好。”他嘻嘻哈哈,寻着话题,想冲淡眼前的紧张气氛。一会儿,他突然盯着我看了一阵:“如果我没有说错的话,你是不是南山路一家木铺的杨小姐?”我礼貌地向他看了一眼。赛特尔紧接着说:“太巧了,你的英语说得很好。1940年夏天,我到你的木铺去定做红木雕花家具,你当翻译。今天,旧友相逢,太有意思了。”

    当赛特尔表演这段插曲的时候,我们的仲政委一直用蔑视、嘲笑的目光审视着他,似乎在说,当狐狸扮成好婆的时候,就要加倍的警惕。戏总是要演下去的,也总得收场。他们相互使了个眼色,还是罗克开腔了,他声音低沉地问仲政委:“阁下打算用多少兵力布在烟威线?”仲政委随口应道:“这要看实际需要了。”罗克吧嗒着嘴被噎住了。巴尔贝赶快出来解嘲:“哈哈,我看到烟台市的街道很清洁,非常的清洁……”仲政委瞥了他一眼,“谢谢阁下的赞美。”冷了一阵场,他们只好阴着脸告辞了。斗争了几个回合,我亲眼看到,他们理屈词穷,丑态百出。可是仲政委那天彻夜未眠,他说,美国是不会轻易放弃烟台这个战略要地的。我们必须往最坏的地方打算。后来我才知道,有许多重要物资,连夜运到老根据地去了。他说,路只有两条:一条是我们让步,另一条是迫使他们让步。我们让步就意味着把军队撤出去,丢掉烟台、威海、蓬莱几个重要港口。不,绝对不能让步!坚决拒绝美军登陆,这样,美军有可能在正义面前,放弃登陆企图。现在看来,是我们迫使他们让步了,他们如果一意蛮干,强行登陆,我们也绝不怕他们,他们侵略,我们就来个反侵略。他说到这里,紧紧握起拳头,在桌子上一捶:“坚决拒绝美军在烟台登陆。”结果呢,大家都看到了,停泊在芝罘湾的美国舰队,在那天早晨悄悄地溜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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