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巨北,杨、田、杜,一正两副3个乡长执掌着彭泽乡这个三面政权,进行着三条路线的激烈斗争。王继升同志,代表县委及时地指导了我的工作,帮助我在打入敌伪内部、利用敌伪有效地抵制杜廷秀之流的迫害的同时,在对付国民党顽军势力的斗争、团结、再斗争的反复较量中,取得了初步胜利。
1943年秋末的一天上午,栾官屯的地主王好仁,急急火火地跑进城里对我说: “大舅,张团长要整你哩。他发狠说:“杨世香人小鬼大,不支持我,不跟我见面,得给他个样子看看……。”
张团长要给样子叫我看,是要认真对待的。我一边安排王好仁吃饭,一边考虑对策。这个张团长,名叫张汉三,名誉上是国民党部队的一个团长,手下有一千来人。一九四二年夏末,张汉三率部从巨南北上,进驻到汶、郓、巨、嘉四县结合部孟姑集、马村一带,任国民党汶上县长,兼管巨野。秋初,我第一次和张汉三见面。当时他下令叫彭泽乡的三个已分片“自治”的乡长带领村长们,去黄庄开会。我考虑到县委早已向我明确过的指示:要灵活地执行统一战线政策,尽量减少敌对面,就带着村长们去了。
到黄庄后,见张汉三正和杜廷秀对脸抽大烟。原来,田杜二人已先我到达,我报告说: “张团长,我来了,村长们也都来了。”
“噢。”张汉三只翻了翻眼皮。 “叫他们在外边等着
吧。”
“好。”我答应着站在一边。张汉三把杜廷秀待为上宾。对杜,张口是“老前辈”,闭口是“多关照”.很明显,张汉三是尊敬杜廷秀这个老旅长,看重“田”乡的世家,看不起我这个一身短打、粗布劳衣的年轻人。
张汉三重杜、轻杨,因而加重了对我“杨”乡的摊派。当时我抗日县政府经费困难,巨北财力贫乏,哪有那么多钱粮供给避战自肥的张汉三部队呢?我向王继升同志汇报了情况。王答复:咱少许供应他一部分,以保持“共处”关系。对张汉三,可采取“敬而远之”的策略,尽量少和他见面。对他派下来的大额粮、款,能拖的就拖,能暗抗的,尽量抗着。 “好吧!”我答应着,也就照此施策。
张汉三为了催粮、款,派他叔父张副官进驻“杨”乡。张副官好朋友,讲义气,是个大老粗。为了生活方便,把老婆、孩子、岳母都带来住在佃户屯。我想利用他扮演“蒋干”的角色,就尽量跟他搞好关系,柒、米、油、盐全包起来。他对我十分感激。我不对请他喝酒“议事”,他几盅子酒进肚,就表示愿意为我帮忙。张汉三每次召集开会,我总以太忙推托,想法让他人替代。每到此时,张副官总是表现得“慷慨义气”,大包大揽; “有我去,全给你挡了,啥事都包在我身上。”
张汉三久不见我的面,又加上杜廷秀的“离间”,对我大不满意。有一次张汉三训斥张副官说: “你总是为杨世香包揽,是不是被他收买了?杨乡的共产党多,特别是小屯,常有八路军活动,小心你被他们同化了。”张副官一肚子酒刚泛上劲来,听到侄子训他,火了: “他奶奶的,准是杜廷秀坏的。对人家杨世香背后下黑枪。我在那里住着都不知道有共产党八路军,你是怎么知道的? “安?”
张汉三说: “回去查一查,杜廷秀说话不能没有根据。”
“根据个屁……。我要是查不出来,再跟他姓杜的小子算账。”张副官甸甸带骂。
张汉三尊敬杜廷秀,不想叫张副官骂,指使手下人说:“快,他醉了,扶他去歇歇。”
醉了的人偏不叫人说醉,张副官推开拉他的人说: “我哪里醉来?好、好……的。”
“醉了!”张汉三说,
“没醉!”张副官硬不承认。
张副官返回佃户屯,把张汉三的训话对我说了。我立即向王继升同志作了汇报。壬继升当晚召集我和小屯的村长王先政开了个紧急会。最后商定,让张副官住到小’屯,以便“调查”八路军的活动。
张副官被我们特别安排到小屯姓张的屠户家住下。这一来他吃肉喝酒更现成方便。我要求他好好调查一番,在张团长面前为我说句“公道”话。张副官打着酒嗝说: “放心,放心,有我在这里,谁也不敢说别的。”一连几个月,张副官一天三醉,也没查出八路的任何踪迹。他有理更有气,一回到团部就骂: “他奶奶的,哄谁也哄不了我。说小屯有八路活动,根本没影的事。……杜廷秀尽说人家杨世香的坏话。”张汉三问: “杨世香怎么不跟我见面呢?”一句话把张副官噎得喉咙里直冒烟,没词了。隔一会儿才说: “我今天喝醉了,没法跟你说清。”
“哪里醉来?没醉!”
“醉、醉很了。”张副官故意舌头根发硬,快找地方歪着去了。
我就是利用张副官,维持着和张汉三的关系。
这次王好仁来送口信,说张汉三带人到了栾官屯,还说被安排在王好仁家吃饭。考虑到张害怕日本飞机,一般多是在下午活动,我灵机一动问王好仁: “张汉三还在栾官屯吗?”
王说: “他今天下午就走。”我说: “今天下午就去见他。”“他要走了,还见他干啥?”“他不走,我还不去见他哩。”王好仁看看我,猜不透我葫芦里装的是什么药,也不多
问,骑上车子跟我赶去栾官屯。张汉三已带人出了北门,我急急火火地追上去说: “张团长,听说你在这里,就快点抽空来了,想晚上给你汇报乡里的工作。跟你见面少,很对不起,今晚就别走了。”
张汉三听我说得感情甚切,转怒为喜: “啊,你来了就好。我们已经出村,不便再住,以后找时间谈吧。”
“中,团长要走,我不敢强留。”我表现得无可奈何。
张汉三走了,我和王好仁大笑。
两个月后,时已入冬。张汉三因为我一直没去见他,在黄庄乡、村长会上点名问: “杨世香来了没有?”杨春三说: “没来。”
张又问: “他的村长来了没有2”杨春三说: “我来了。”
“给我吊起来。”张汉三下令把杨春三吊起来了,并狠狠地说: “杨世香跟我耍滑头。不来也好,先枪毙他的村长。再烧他的家。” “杨”、 “田”的村长们沉不住气了,联合做保,求他宽大。张汉三知道杀了杨春三,冷了众人心,会就开不成了。于是下令放人,照常开会。
第二天上午,我出城回家。杨传真二哥迎着我说: “别回家了,张汉三的二十几个骑兵,一大早就在村外等着,要抓你。”我问: “家里怎么样了?”杨传真说: “昨天黄庄会还没散会,送信的人就跑回来了,说张汉三要烧家……。去世的祖父已装进棺材,村里的人怕被火烧了,早已抬到林地里埋了。奶奶也被架到邻居家。”
考虑到王先政会向王继升做详细汇报,我迅速返回城内找阎冠英说了此事。阎冠英命令他的侍卫队长王老六布置手下人严密保护我,并说: “凡遇有张汉三的人员混进城内,不论多少,全部抓捕。”张汉三抓不到我,只有望城兴叹。
我琢磨:对张汉三这样的国民党暂时不要闹翻,还是应付下去好。就提笔写道: “张团长台鉴:您年长,倍于世香,且辖汶上、巨野两县为父母官。世香敬您如长辈,待您甚恭。黄庄会上,您点名、吊人,声言烧我的家,逼得我祖母出门躲灾,去世的祖父不得安宁,如责杨乡欠粮,则属乡中百姓共欠,非我独敢。即使急需,也得从一户户百姓家中收来,更何况欠与不欠还在两者之间。村长无罪,祖父母更无罪,我恭顺之心难以自明。虽不怨您,但怨您身边谤我之人。他日定将亲往,面陈曲直,请示期。”
张汉三接到信,细看一遍,笑着对张副官说: “这个书生就是理多,他要是没有错处,你就叫他来吧。”
张副官说: “你要做样子叫他看,吊人、烧家,他这样的秀才见了兵,有理也难说清了。”
张汉三说; “听你今天说话,是没醉。”“没醉。”张副官承认。
一晃二十天过去了,我还是没去见张汉三。张副官一再问期。我答复: “这回得准备好礼物,给你这坐阵倦粮的副官抓回面子来。
“那是,那是。”张副官听了很满意。
是日,张副官说: “张团长到郓城去了。”我说: “今天就去团部。”
张副官说: “去也冕不着他。”
我说: “见他要紧?还是给咱争理要紧?……。”我指指准备好的一大宗点心,酒礼之类: “咱去了,有人、有礼(理),有面子,你老张说啥都行。”张副官大喜: “杨乡长,你真够朋友。”临行,我又拿出两瓶“二锅头”,先把张副官灌足。
我带着一帮能说会道的村长,赶到张汉三的团部。兵站的曹站长见我们带了礼品上门,十分客气。我说: “今天是来向团长道歉的,请通报团座。”曹说: “团长不在家,你看多不巧,快屋里坐。都是过去的事了,别计较,算了吧。”我指一下车子上的礼品说: “还请曹站长笑纳。”曹站长连说: “不用客气,不用客气。”
后边果然来了个不客气的,张副官知道今天人、礼俱全,理足气也壮,加上一肚子的“二锅头”泛了劲,一进门就骂上了: “他妈的,我在杨乡住着,整杨乡就是整我。欠粮不欠粮不一定,杨世香不是那样的人。他要是欠粮不交,我能愿意吗……。”在场的人没一个敢顶撞张副官的,由他去骂。勤务兵侍候他坐下,快点送上茶叶水。
我对曹站长说; “团长不在家,就先把粮款账结一结吧。” “中。”曹站长叫会计领我去算账。
我管辖的村庄一共有一百六、七拾顷地。其中有九十多顷是不在县政府账本的圣府地,也就是孔府的地。张汉三兼管巨野,他们的人当然不明白底细。乡中有多少亩地,全凭我一说。算账结果“杨”乡拿超了。
我出了账房向张副官汇报说; “您老也别生气了,咱乡多拿了一万六千多斤,谁说坏话也不怕。”张副官心里没有醉,知道“杨”乡超交了粮食,他在本部更有功,还想在杨乡抓个面子,就当着各村长的面更高声地骂开了; “他奶奶的,叫他退现粮,把多交的退给咱。老子住的乡一斤不欠,超了,得说个长短。”曹站长赶快对他说好话; “您老先歇歇,消消气,待会儿好酒侍候行吧?”曹又转向我: “别退了,我打欠条,以后不叫你们再拿了。”我知道他们是万不肯退粮的,就答应说: “这得看张副官的面子。”张副官听了满意得直点头。他指示说: “就准许这一回。你们听着,谁要是听着杜廷秀再说杨乡的坏话,都得跟我说,我把他……。”张副官越骂越粗。
曹站长打了欠条,又要了两桌莱招待我们。宴桌上,他一个劲地向张副官敬酒。张副官借酒发疯: “他奶奶的,都是杜廷秀搞的鬼,还说我叫杨乡的共产党同化了……操他八辈。”
这次结账之后,直到1944年冬天,张汉三的部队被八路军打垮, “杨”乡再没向他们交过一斤粮。
整 理 陈占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