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
大约是50多年前的事了。那时我跟伯父在家上私塾。私塾设在我家柴禾园子的两间土屋里。有六七个同学,都是本村的。学的是《论语》、《孟子》。每天除了念书,就是练毛笔字。学起来非常乏味。
在冬天的一天早晨,我起来上学时,看到从学屋邻墙的牛屋里走出来两个人。一个是看年纪有40岁左右,身材不高,四方脸,留着短胡,穿着黑色粗布棉袍,戴着个旧毡帽头,手里握着短杆烟袋。眼睛有点烂,不住地一眨巴一眨巴的。说话时不断地吭吭的咳嗽。另一个年轻一点,看样子有30来岁,细高个,大眼睛,长方脸,高鼻梁,也穿着黑色棉袍,头戴毡帽头。他们两个是谁呢?什么时候来的呢?听伯父说,他们是抗日救国会的,昨天夜里住在牛屋的草窝里面。他们穿着原身衣服,钻在草窝里睡了一觉。那个岁数大的矮个是巨野城北白果树村的王中祥。那个年轻一点的细高个是巨野城北小屯村的王继新的弟弟王继升。他们在我家的牛屋里住了一天,跟着我们吃家常饭:高粱面窝窝头,小米汤,腌芥菜。从不让我家做客饭。那天,天气暖和,接近中午时,他们在太阳光下,解开怀,松开腰带,在捉什么。我问他们在干什么,王继升很有风趣地说: “捉‘日伪虫’。”我一听愣了,什么是“日伪虫”呀?他看出了我迷惑不解的样子,一边捉一边说:“你大概不知道什么是“日伪虫’’吧?我给你说说它的来历吧!我们抗日救国会的人,白天在可靠的人的家里,也就是说不给日本鬼子、汉奸通风报信的、有爱国思想的人的家里,夜里就出去活动,做些抗日的工作。我们夜里很少睡觉,白天就躺在草窝里穿着原身衣服去睡。这样,起的时候方便,一旦有情况,起来就走,能争取时间。一天天的总是这样,日子长了,我们身上就成了虱子的滋生地。我们累极、困极的时候,躺倒就睡,并没有什么感觉。等到睡醒的时候,才觉着有啥咬,解开衣服一看,生满了虱子。如果不是抗战拉游击,如果没有日伪,哪里会生那么多虱子呀!所以我们取名叫‘日伪虫’,你懂了吧!他的谈话满带着乐观的样子,又给我们上了一堂生动的爱国主义教育课。他们为了援救中华民族的危亡,不怕吃大苦、耐大劳,以苦为乐,以苦为荣,冒着生命危险,开展游击活动。他们高度的爱国主义精神和革命的乐观主义精神是多么难能可贵啊!
后来,抗日救国会的人不断地在我家牛屋里住,什么原因呢?古圣人说过:“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我家就具备地利、人和两个条件。“人和”自不必说了,我伯父一向是爱国的、主张抗日的。还有“地利“这个条件,在这里说明一下:我家牛屋是最严实的地方。一进村东头,路北有两条胡同,第二个胡同口是一大门,这是第一道门。进胡同西边有三个大门。第三个大门是牛屋的前院,进大门有堂屋、东屋和西屋,西屋是两个门。光这个院要经过三道门,进西屋从北门再往里走,又是一条深胡同,胡同西有三进院,最后一进院才是学屋和牛屋。牛屋的后面是柴禾园,园的墙外是一条旱河,越过旱河,就是田野。住在这里,把前院的西屋北门一关,放上东西一遮,根本看不出有后院。如有情况,可以跳过墙,穿过旱河,到田野的庄稼棵里去隐蔽。因为有以上有利条件,所以不断地有抗日救国会的成员在那里住。象巨野城北姚庄村的姚紫垣、官厂村的刘贞,还有一些不知道姓名的住过的不少。后来救国会的成员增多了,活动范围扩大了,住的次数渐渐稀了。再以后,抗日武装力量壮大了,活动的范围更广了,他们走得远了。一些事就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