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八年二月底,临汾失陷。处在抗日正面的军阀阎锡山、卫立煌两部仍是节节后退。日寇在国民党这种不抵抗政策的纵容下,更显得来势汹汹,一路疯狂的继续南下,一路十一师团主力五千多人则复西犯大宁,要想占领码头关黄河渡口,进攻陕甘宁边区,进攻我们的革命圣地——延安。
这时周旋在晋西敌后的八路军一一五师六八六团,刚从平型关、广阳等地和日寇激战下来,部队补充了大批新兵。由于武器缺乏,半数战士只有两颗手榴弹和一支梭镖。可是迫于形式,部队只好停止整顿,赶忙驰援大宁,阻止敌寇西渡黄河。
三月初,部队从孝义出发,向午城镇方向前进。路过靠蒲(县)大(宁)公路的一些地方,“国军”溃退的狼狈残相,见之令人心寒。崭新的大炮歪斜在公路边,枪支、弹药、钢盔-------漫山遍野,有些窑洞门口还散落着许多衣物、鸡毛和破碎的门窗剩下来的木柴-----,面对节节侵入祖国内脏的日寇,又见到如此“抗日”的“国军”,真是气炸肺。战士们忿骂着,讥笑着,一路急速前进,一路收拾着失落的枪支弹药,背在自己肩上。
根据旅部命令,我们赶到了午城镇至井沟以北的山地集结,准备尾击和侧射并消灭增援大宁的后续部队。午城至井沟相隔约二十里,是蒲宁公路的中段。这带公路北靠弯弯曲曲的陡坡和坎坷不平的山脚,路南是一条十多米宽、干涸了的河沟和一片丛岭、窑洞,夹杂着地里的麦田,地形隐蔽,真是兵家设伏的妙地。可是敌机天天底空侦察,这给我们详细摸地形带来了很大困难。为了不致暴露我军行动目标,全团干部都穿上了老百姓衣服。白天分组地伏在山坡草丛中勘察地形,晚上来往在每条山沟里研究部队出击道路和消灭敌人的地点。团侦察排的同志们也化装成商人、农民摸样,混到午城镇去赶集,收集情报进行侦察。
为了不放过敌人,我们部队每天都要半夜起床,冒着黎明以前的寒霜 到山上埋伏好。等待鬼子得到来。但一连两天,鬼子仍没有个影儿!
“敌人会来吗?”“一定会来的!”来自连队的疑问,我每次都用这样的话答对着。因为敌人在午城镇被兄弟部队消灭一部,断定从蒲县随时增援,这里是必经之路。对这些情况全团都是很清楚的,可是等了一个白天十多个小时呀!确实向过十多个月的那样难,也难怪各级干部有些烦躁了。
三月十七日下午,太阳已经偏西,我正想:“今天又过去了。”猛地,“铃------!”伏在山沟以东的侦察员来了电话。团长兼政委杨勇同志紧忙那起了耳机,他阴沉沉的脸上显出了笑容,我想一定是发现情况了,紧忙跑出指挥所,到一个高岗上,用望远镜向东看去。在那沿山弯曲的公路上,果然远远掀起了一条黄色灰尘,映着夕阳,镜子里闪着点点白光,“汽车队!”我兴奋的喊了出来。“是呀!有几十辆。”团长走上来接过我的话:“快向旅部报告情况吧!”
我们回到指挥所窑洞里,参谋长彭雄同志刚放下电话。很沉着的说:“旅长指示放过去,不打!”“不打?”团长有些急了。
原来是,根据以往情况首长判断,天黑前敌人仅能到达午城,天黑后不会再走。让我们今晚先在午城消灭他的汽车队,明天敌人增援时,我们在再张庄井沟一带伏击他的援兵!
“妙!”我和团长互相看了一眼,几乎是同声高兴的唱出来。
当晚,根据侦察,鬼子果然在午城驻下了。三十多辆汽车停在通往午城镇的公路上。我们派三营在午夜摸到了镇里,敌人发觉时,轻重机枪手榴弹就已经到了鬼子头上。由于我们地形熟悉,袭击突然,百多个敌人有些披着衣服刚出屋就被打死了。这些情况,三营虽然在电话里报告的很详细,但我还是想亲自去看看。两点多钟,我带着政治处两位干部到了镇里。公路两旁一长串汽车仍然在冒着浓烟烈火,鬼子的尸体七竖八横地乱摆满地。而三营的战士们已经背着刚刚缴获的枪支、物资,雄赳赳,气昂昂地向回走了。我们仅伤亡两个人就取得这样大的胜利。战士们的凯歌、笑声响彻了午城的夜空。
我回到团部窑洞,团长和参谋长正在油灯下专心致意的研究什么,我一进门就高兴的说:“三营的仗打的真干脆啊!”
“咱们的大胜利还的要看明天啊!”团长满有心信地说。他又叫我到铺着地图的小桌前坐下,接着说:“刚才我们研究了一下,敌人今晚在午城遭到突然袭击,估计明天增援部队不会少,正好我们可以大大吃掉这一股。这一仗大好了,鬼子西渡黄河的企图就得考虑考虑了------”参谋长紧接过来指着地图上井沟到张庄的红圈说:“根据旅部的指示,只要敌人一进来,我们部队按原来看过的地形,布置在公路南北予伏好,鬼子就跑不了!”“对!”团长说着,两手做了个合拢的姿势。我点点头,觉得明天增援的敌人肯定会被我们消灭,这是没问题的。
三营部队没来得及休息,当夜从午城赶回,和一营一起埋伏到张庄至井沟五里路长的北山上。二营在公路南的丘陵地带,一直等到天明。
东方刚刚冒红,鬼子的飞机象报丧似的贴着山头飞进来,一架又一架-----。机翼上的红膏药旗看的真真切切。在午城一带盘旋,投弹轰炸,几颗炸弹在三营埋伏的山路上爆炸了。我紧忙拿起望远镜。烟幕中燃着了一片荒草,其他没有一点动静。我心想:“瞎嗡嗡你的吧!炸弹可以震动高山,决不能动摇八路军战士的决心!”
上午八点多钟,旅部来电话指示,鬼子一0八师团约六百多人增援大宁,已经在井沟以东发现。敌人过多,不能随便啃骨头。并说:井沟以东有旅部侦察连打蒲县后继援兵,六八五团在午城以西和以北阻击蒲县、大宁来援之敌。命令我们,只要敌人后尾到达井沟,即将张庄井沟一线敌人后卫辎重和炮兵消灭干净。
不多时,飞机掩护骑兵百余人进入了我们的埋伏地段。接着是步兵,夹杂着一些汽车在不宽的公路上拉成了一字长蛇阵。十点多钟,敌人先头部队到达井沟、张庄我们埋伏地区时,由于前几天吃了大亏,鬼子兵的胆子显得小起来。部队由一路变为两路、三路等密集的队形,并且盲目打枪。我们部队埋伏地区离敌人只有二、三百米,因为地形隐蔽,伪装的好,丝毫没有暴露,而敌人的一举一动都被我们看的清清楚楚!
这时连队的报告接踵而来:“部队什么时候出击呀?”
“鬼子到了跟前!”“过去了!------”
“听团长的命令!打它后卫!”团长简明的回答着。急促的电铃激动着我们的心弦。
直到下午两点,团侦察员才向我们报告了敌人最后一台炮车离开井沟的消息,团长拿起电话传达了战斗命令。此时,各路伏兵几乎在同一瞬时间响起了猛烈的枪声。
战斗一开始就十分激烈,鬼子依靠着汽车和公路边的壕沟向我们疯狂还击。迫击炮、山炮也很快投入了战斗,敌机向我军阵地俯冲扫射,枪炮声响成一片。公路上被打着的汽车烟尘滚滚,荒草燃烧了起来。鬼子兵的嚎叫,战士们的冲杀喊声在山谷里沸腾着。
夕阳西照,烟尘为夕阳染红,鬼子挣扎着企图在天黑以前向午城突围。公路上的二百多鬼子兵,向紧靠张庄北去的一个高山运动,飞机狂叫着俯冲射击、投弹,炮火使高地为之燃烧。这时团参谋长早到部队里去了,指挥所迁移到张庄北面高地上,只剩我和团长两个人。三营阵地前,烟火中,三路兽兵向上爬着。
“三营!三营”团长叫了一阵,电话线断了,敌人已经接近了山头,但山上还没有动静。我一惊,回头看见团长早冲了上去。我派一个参谋去了解情况,用望远镜看的清楚,仿佛敌人再喘一口气就上山了!突然,一排手榴弹,接着战士们端着刺刀冲下去。铁器铿锵,山坡、公路上一场白刃搏斗。团长满头大汗从东面一营阵地跑回来,擦着汗,急促的说:“三营干部伤亡较大,可是战士们在主动代替指挥。我又从一营调一个连过去,鬼子别想逃走!”
“炮队!”谁喊了一声,我们一回头,一伙敌人正向我们指挥所前一条山沟推来两门山炮,看样子想从这里试探一下。我早捺不住心头愤怒:“团长!我下去看看!”没等团长回答,我向靠近指挥所的二连战士一摆手,一个排就跟我冲了下去。战士们早就气火了!一阵杀声,鬼子没能架上炮,只得抱头逃窜。
“拍拍!”两发白色信号弹从我们身后升起来,把这个已经黑下来的山沟照得通亮。四处敌人开始向我们这个排射击,险些将我们这个排压在山下回不来。为了这事战后我还受了军区罗荣桓政委的批评,但当时实在压不住怒火。
午夜,我们发动了总攻,将百多残余鬼子压到公路南窑洞里去。洞口狭窄,形成了天然碉堡,我们只好逐个看起来,用手榴弹和龟缩在里面的鬼子对战。
“张庄以西发现汽车灯光!”值班参谋大声叫了起来。
团长立即命令一营跑步上山准备阻击。话没说完,无数个通红的烟柱升上半天空,接着是炒豆般的枪声和稀疏的迫击炮声。原来白天过去的那股鬼子来增援了,但却在午城附近河沟里吃了六八五团一顿好打,全部被歼。
十九日拂晓,除留少数部队在窑洞和敌人对峙外,大部分都撤到张庄以北山地休息。太阳刚一冒红,敌机又来轰炸扫射,我和团长去看留下和敌人对峙的部队,刚到井沟西口小河,即遭到敌机轰炸,幸亏有石桥掩护。过了干河,在河坡上歪倒的汽车底下压着一个鬼子,警卫员上去踢了他一脚,我断定他没有死,就用学会的日本话喊:“缴枪不杀,宽待俘虏!”那家伙欠起身子,我弯腰将他抓起来,是一个留着胡子的老头兵。戴的眼镜只剩下一块玻璃了。他发抖着举起手来,哇哇乱叫一阵,叫人好笑。我和团长对部队作了指示,即将俘虏带回去,原来他是个吓蒙了的后勤会计,压在车下装了一夜“死尸”。
飞机又在我军昨天伏击处轰炸,想以此来为他五百多具尸体报复,但那里早就没有我们的人影了!
轰炸过后,窑洞里敌人开始突围,白天对少数敌人不便围歼。
留在小河南洼地的少数部队占据着有利地形,对突围的鬼子用火力杀伤一部分后,都已安全转移。只有百多个鬼子这次侥幸没有把尸体留在中国土地上,但这沉重的打击,也不能不使“皇军”魂飞胆丧!
这沉重打击,是敌人再不敢向大宁、蒲县运输道路上活动了。
黄河在汹涌澎湃奔流,陕北延安圣地稳若泰山,日寇西渡黄河的企图,在我们八路军不断打击下,彻底破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