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1902年出生在一个农民家庭,幼读私塾,1915年考入临沂教会中学,那时,家境贫寒,只能半耕半读,毕业后没有从事传教工作,而是选择了教育,曾于小车庄、东三冲、马头、郯城等地教书,被尊为孙先生。有了父亲的固定工作和收入,加之家中还有几亩薄田,勉强维持家计。日子过的虽不富裕,却也平安祥和。
1937年7月7日,卢沟桥事变,抗日战争全面爆发。日本帝国主义的野蛮侵略,给中国人民带来了无穷的灾难。铁蹄肆虐,血花飞溅,白色恐怖笼罩着整个中华大地,震撼着每一个中国人的心,也打破了所有家庭的生活宁静。父亲的思想受到极大的震撼,是继续教书,还是举旗抗日?两条道路摆在了父亲的面前。父亲沉默着,思索着……
幸好父亲的家叔孙广玉(字明石)年龄与父亲相差1—2岁,也是教书先生。他思想活跃,早在1933年就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曾参加过著名的“苍山暴动”。我父亲非常崇拜他。每逢礼拜天爷俩在家相遇,总是彻夜长谈。谈时局,谈理想,谈抱负,父亲思想上也开始要求进步。
1938年春,中共党员丁梦孙偕夫人郑仃云,以山东民众总动员委员会副主任的身份来临沂发动群众抗日救国。4月21日,临沂沦陷,日本帝国主义的枪炮打到了家门口,抗日救国迫在眉睫。5月,丁梦孙同志来到大丁庄,召开了临郯青年抗日救国团县团部成立大会,孙广玉参加了大会,并介绍我父亲认识了丁梦孙同志。丁梦孙同志告诉父亲:“可暂时以教书为掩护,宣传发动群众抗日救国,必要时可出来工作。”
自丁梦孙同志来临沂发动群众抗日救国以后,群众的抗日热情空前高涨,各种抗日团体纷纷成立。县有县大队,区有区中队,村有青年营,临郯还有个游击队。大爷爷孙广玉还动员其父亲卖地买枪抗日。
我父亲坐不住了,看到时机已到,便决定放弃教书直接参加抗日。父亲跟母亲讲了要参加抗日的决定,争取母亲的理解和支持。父亲深知母亲是个通情达理之人,虽然没有文化,但她不固执,明事理。母亲听后告诉父亲:“这事早就该决定了,你和咱叔每个礼拜天在家里啦的呱我都听得清楚,想得明白,我又不憨又不傻,你们说的是好是坏我还是分得清的。现在鬼子打到咱家门口了,咱不打他能行吗?躲能躲得了,藏能藏得住吗?横下一条心,跟着咱叔去打鬼子吧!咱不打鬼子,鬼子也不会叫咱安生!”母亲一席话讲得在理,讲得痛快,父亲高兴地连连说:“得到你的理解和支持,我就放心了。”
父亲做通了母亲的工作后,辞掉了教书工作,走上了抗日的前沿。父亲先在苍山县褚墩十二区区公所任文教助理,当时的区长是任从杰同志(解放后任南通市市长)。父亲在任区长的领导下,每天走村串户,宣传我党的抗日主张,组织农会、识字班、儿童团站岗放哨,唱革命歌曲,贴抗日标语,也组织人员演革命节目、小戏曲等。遇到战事筹措军粮,还要组织担架队,救护伤员,有时要亲冒枪林弹雨,战场救护伤病员。还要安抚抗日阵亡将士的家属,把党的关怀和温暖送到抗属烈属的心坎上。每有鬼子扫荡,还要进村动员群众坚壁清野,疏散转移群众,保护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
父亲整天没白没黑的工作,受到领导的赞扬。不久,父亲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工作更加积极认真。记得我的祖父病逝,通知了父亲。那时区公所设在兰山屯,区长安排两个班,护送父亲回家葬父。可父亲回家奔完丧,连住都没住,安排家人简单处理丧事,就匆忙赶回了区公所,继续工作起来。
为了抗日救国,父亲与母亲又把当时只有十八岁的我大哥孙汉元,送上了抗日的战场。不久,我二哥孙汉伦也去了部队。因我家是抗属,经常有部队人员及其他工作人员住在我家里。那年是县大队的蒋中理指导员住在我家,二哥与蒋指导员混熟了,第二天移防时,蒋指导员给二哥一条皮腰带,二哥把腰带一扎,向母亲行了个军礼,就跟着队伍走了。那年我二哥才十五岁。
抗战胜利后,国民党反动派又挑起了内战。蒋介石指挥大军大举进攻山东,临沂很快伪化。鲁南战役的枪炮声,咱们都能听得见。那年正值秋天种麦之时,有人说:这地还能种吗?不知种给谁吃?大炮整天如捣碓,我母亲凭感觉知道中央军北上要跟八路军打仗,要杀共产党人。因我家爷儿仨都在共产党队伍上干,国军一来,肯定不会放过俺。正巧父亲也回家告诉母亲:“国军北上,大战在即,还是到外地躲一躲。咱的部队不是怕中央军,退却只是暂时的。一定还得打回来,至于我,您就不用担心,我得跟领导和当地群众在一起,咱各自保重,听天由命吧!”说完父亲就走了。母亲很坚强,没有哭出声来,只是默默地做着准备工作。她找来邻居孙广先三爷爷,推了辆小木车,装上粮食、衣物等用品,三哥和我牵着牛,我们娘儿几个就离开了家。走了一整天,来到了一个叫为儿桥的村庄,在我母亲的三姑家住了下来。
过了三四天,中央军真的来了,村里的地主“还乡团”们打着小旗、敲锣打鼓迎接国军进村。
俺娘几个在为儿桥住了十多天,打听到村里国军已走,俺就回来了。到家一看,家里被拾掇得干净的,树全杀光了,到处一片狼藉。母亲把家人重新安顿好,又找人打听父亲的消息,很快得到父亲仍在区公所工作,没有事。我大哥孙汉元,二哥孙汉伦,都在野战部队,经常转战,居无定所,也无法与其联系。
国民党反动派的北上进攻,很快被解放军打败。国民党的王牌军七十四师被解放军消灭以后,中央军就吓破了胆,变成了惊弓之鸟。淮海战役更是把不可一世的国军打得个一败涂地,屁滚尿流。
淮海战役结束后,父亲回家一次,他告诉母亲淮海战役取得了伟大胜利,二儿子的部队参加了淮海战役,不要挂念。可父亲走后,母亲便决定去淮海战役前线看望我二哥,我随母亲一起去的。我们到了部队上,受到了部队首长的热情接待。一会儿,我二哥到了。当见到了母亲和我,端着茶水杯子的手一松,杯子落地,一头扑向母亲的怀里。我们娘儿仨抱头大哭一场。这个哭不是悲痛之哭,这是我们为淮海战役这一伟大胜利的高兴之哭,是俺娘儿仨在兵荒马乱之际难得一见的情感之哭。当晚我们在部队驻地台儿庄住下,还观看了部队演出的戏剧《血泪记》。
全国解放后,父亲调到了枣庄峄县任文教助理,1949年参加了山东省在藤县专区举办的集训班。学习结业后,分配到驿县,任教育科长。由于父亲工作热情高涨,经常不分白昼的工作,终于积劳成疾,1953年病逝于任所。
我母亲孙汤氏,是一个传统的农村妇女,没上过学,也没读过书,但她有着一颗善良忠贞的爱国之心。每逢大事,她拿得起放得下。父亲病逝后,母亲痛心疾首。按照当时的政策可以申请批烈,可母亲不让。她说:“人都不在了,就不要再给国家添麻烦了。”我大哥当兵时,只有18岁。走时母亲没有阻拦,没有抱怨;而是要大哥在部队好好干,干出个人样来。我大哥没有辜负母亲的期望,在部队官至副师级,还参加了解放后第一次北京群英会,受到了朱德总司令和周恩来总理的亲切接见,参加了国庆第一次阅兵式(空军表演),受到了伟大领袖毛主席的检阅。母亲听说后,高兴得直流泪,说:“好,好,儿子出息了!”我二哥当兵时,只有15岁,走时她也没有阻拦,也没有抱怨。虽然心疼他年龄小,但她觉得儿子跟着蒋指导员走,她放心。后来,我二哥在部队上干卫生工作,解放后转业到安徽省铜城县县医院工作。现早已离休在家,已是86岁高龄的老人了。(孙汉均 口述 孙汉林 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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