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6年冬是我毕业牡丹江师范分配到某县一中当上教师后迎来的第一个寒假。放假前夕,我意外地收到三姑夫的来信,邀我到他家过寒假。现在回想起来当时三姑夫是不是有了某种预感呢?!我来到三姑家不仅愉快地度过了整整一个多月的假期,而且三姑和姑夫给予我深沉的爱,使早年失去父母的我重新感受到了父爱和母爱的亲情!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次竟成为我和三姑夫的永别!一年多后三姑夫因脑溢血突然病故,使我再也没能见到他老人家!
然而在这期间三姑夫跟我讲起许多他的抗联经历和故事。遗憾的是我当时并未把它当作珍贵的史料加以系统的收集整理。只记得他说,赵尚志将军每次战斗前都是先派他化装成农民去侦察敌情,然后才发起进攻。而每次他都是十分出色地完成任务。
这年过春节时,全家人围坐在丰盛的餐桌前正要举杯时,三姑夫语重心长地讲了这么一段话:”每当我吃起这雪白的大米饭,穿着棉衣,睡在暖和的炕上的时候,不由得想起一幕幕抗战时期的艰难生活。那时常常是一连几天吃不上粮食,饿的只好吃野菜。我曾经整整一周没吃过一粒粮食。那是1936年,我在送情报途中得了伤寒病,被留在老乡家。鬼子又来扫荡了,部队转移。我一看敌人到处搜查,抓人,杀人,放火。我想不走不行,就是抓不不去,杀不死,也得叫大火烧死。所以就一个人追赶队伍去了。可是部队早已走远,而敌人到处都在搜查,结果把我逼到一条河前。我急中生智,爬上一棵大树躲避。没想到在树上待了整整一个星期。还巧树上有一架葡萄,每天只吃葡萄叶子,饿得都不知道酸了。后来敌人走后,我从树上下来找到一位妇女主任家,一连吃了四碗饭。那还没吃饱,主任家说什么也不给我吃,说是怕撑死。当时生活的艰苦,正像我们经常唱的歌那样:“天大的房子,地大的炕,火是生命,野菜是粮食,森林是家乡!”
他接着说:“就是在那么困难的时候,我们抗联战士的精神还是饱满的,愉快的,永远充满着乐观主义精神。个人从来没有过更高的要求和欲望。有时老百姓送来粮食,能吃上一顿饱饭,就是最大的满足。我们经常想的是什么时候把日寇打出去!什么时候也能住大屯子!什么时候也能和亲人团聚,过个太平日子!想到将来,也就是今天,便充满了无限的信心和力量,迎接新的战斗……”
从这时起我对三姑夫有了一种特别的敬重感!同时对东北抗联的斗争史也有了特殊的兴趣。
后来我走下讲台,调入一家地方电视台当了记者。期间,创作有关东北抗联题材大型电视纪录片的使命感油然而生!于是我以神圣的责任感,开始系统搜集整理和潜心研究东北抗联史。
随着我对抗联史研究的深入,三姑夫的抗联经历也渐渐清晰起来。没想到他的身份竟然是中共北满省委秘密交通员兼国际交通员,而且还是专门对付叛徒、特务和奸细的稽查处处长。作为抗联元老,三姑夫还是建国后赵尚志创建珠河东北反日游击队13人中唯一的幸存者,抗联三军初创时期的很多情况都是由他口述提供的。三姑夫的“口述历史”现在仍完好地保存在黑龙江省委党史研究室资料室里。
三姑夫生前经常谈起与赵尚志一起战斗的故事,说心里话我那时还是半信半疑,心想三姑夫能和著名的抗日英雄赵尚志将军在一起打过仗吗?可万万没想到他老人家不仅与赵尚志并肩战斗了多年,而且可以说为赵尚志创建抗联三军做了许多非常了不起的事情,做出了很多鲜为人知的特殊贡献!!
1933年上半年,根据县委指示,三姑夫克服种种困难,找拜把子的四哥郝地主(开明地主),成功地把珠河县委军事委员李启东派进义勇军孙朝阳部队。李启东与被错误地开除党籍后只身打入朝阳队的满洲省委军委书记赵尚志密切配合,共同策划将部队改造成真正的抗日队伍。多方努力失败后,李启东秘密发展的共产党员王德全将敌特分子密谋杀害赵尚志的紧急情报报告了李启东。李启东立即秘密通知赵尚志,并与王德全携长短枪11支,迅速脱离朝阳队,找到了珠河县委。这就是抗联三军的火种和最初起家的全部家当。
1933年10月10日,由13人组成的“珠河东北反日游击队”在珠河县三股流宣告成立!可见,李启东打入朝阳队不仅使被开除党籍的赵尚志很快又接近了党组织,更是在危难时刻保护了赵尚志的生命安全,从而使他日后有可能创建抗联三军。而三姑夫为李启东打入朝阳队所做出的特殊“贡献”却至今还几乎无人知晓。
一次我在书店翻阅由解放军出版社出版的《星火燎原》(共20卷,2009年9月出版)第16卷目录时,三姑夫梁在文的名字赫然映入眼帘。我惊喜地一口气看完这篇以“扛起‘珠河反日游击队’的红旗”为题,由三姑夫梁在文口述,张国城整理的回忆文章。读后方知,文章描写的就是1933年12月,三姑夫带着珠河中心县委提供的情报,进山找赵尚志,然后8人夜行军40里,半夜袭击大亮家河50名伪军夺枪的传奇故事。这是珠河反日游击队成立后进行的第一次较大规模的战斗。这次战斗缴获50杆枪,游击队迅速发展为50多人,开始真正成“气候”
从这第一次与赵尚志并肩战斗开始,后来赵尚志指挥的大部分战斗,三姑夫几乎都参加了。他不仅化妆成农民负责危险的战前侦查,而且战斗打响后作为重机枪手和炮手拼杀在枪林弹雨之中…
1938年年8月北满省委派国际交通员三姑夫和马喜贵等去苏联寻找赵尚志。不料也被苏方以“日特”嫌疑“扣押”半年之久
后来被苏方解除“误解”之后,三姑夫又常年进出于中苏边界,参加抗联小分队的侦察和特殊战斗!历经千辛万苦和九死一生的种种磨难,为苏联红军进攻东北,最终消灭日本法西斯提供了极为重要的军事情报。1945年8月,三姑夫作为抗联向导配合苏联红军的前头部队,攻入牡丹江,终于解放了灾难深重的祖国
之后,初任苏联红军驻牡丹江卫戍司令部作战参谋兼翻译,后任牡丹江省军区后勤部副部长、坦克修理厂厂长等。我在三姑夫仅存的一篇回忆文章中看到:“我刚参加革命时是共青团支部委员,那时只知道抗日。母亲不叫我再出去。但是我不能眼看着日寇的横行霸道而熟视无睹。我向母亲说,我是不怕死的,怕死就不抗日了。这是我自始由衷的信念!后来,父母又要给我找对象,让我成家,养儿育女。我说:顾不过来,日寇在疯狂侵略我们,我能呆在家吗?等打败了日本鬼子再说吧!
果然,三姑夫忠实地履行了自己的诺言。经过漫长而艰难的14年抗战,1945年8月同苏联红军一起攻入牡丹江,亲眼看到凶恶的日本关东军跪地求饶,举手投降的最后胜利后,1946年才与三姑崔英玉在牡丹江结婚的。这年三姑夫已是37岁了
1949年5月,三姑夫应邀去了朝鲜。没想到被朝鲜副首相金策(原中共北满省委书记)安排在朝鲜最大军工厂(32号工厂)担任副厂长(副军级)兼警备部部长。后因身患重病又返回中国东北疗养。1965年在桦南县卫生局局长岗位离休。
1979年11月,三姑夫因病去世,享年71岁。县里为他举行了隆重的追悼大会,中央领导韩光等抗联老领导还发来了唁电,在当地引起极大反响。三姑夫的骨灰安放在佳木斯市革命烈士陵园
如今每当我走进三姑夫的抗联经历之时,他的音容笑貌和质朴的身影时常浮现在我的脑海里,无尽的思念和遗憾,深深地叩击着我的心灵!三姑夫和无数抗联英烈的人生火焰不仅照亮了我们后人的心灵,也照亮着人生的路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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