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守坤讲述把红旗牢牢插在闽江北岸

Admin 发表于2015-11-26 21:31:10
随着一九三五年的到来,闽北敌后游击斗争进入了更艰苦的时期。敌人四五个师配合地方保安团,在对根据地进行残酷“清剿”的同时,又以密密麻麻的碉堡结成的封锁线,把坚持在闽北的红军部队和党政机关紧紧地压缩在崇安县境的山区里,派出重兵,不停地搜山,妄想连困加“剿”,把我们消灭在武夷山区。我们在包围圈中和敌人纠缠了一段时间,虽然没有受到大的损失,但被动的时候却比较多。形势越来越险恶,看来继续集结在这狭小的圈子里,已是非常危险了。
二月下旬的一天,整个闽北独立师团以上干部都聚集在一家土豪的厅堂里,研究部队新的行动。省委书记黄道同志分析了部队当前的处境以后,接着传达了省委的决定:为了保存有生力量,调动和消灭敌人,我们必须抽出一部分力量打出去!当时,黄道同志通俗地解释这一决定说:“敌人不让我们安安稳稳地呆着,好,我们就跟敌人换换防一你搞我的家,我也搞到你家里去!”
打到外线去,开辟新区,开展广泛的游击战争,这一决定是大胆的,主动的,无疑也是正确的。但是应该向哪里打呢?我们聚集在黄道同志的周围,围着一张地图,仔细研究起来。
当我们俯在地图上细看时,才更清晰地理解到我们所处的境地是多么困难:号称闽北根据地首府的大安街,已被敌人占领;从崇安到铅山,一道严密的封锁线牢牢地扣住了我们活动的山区;西南面的资(溪)光(泽)贵(溪)地区也已被迫撤了出来,有的变成了游击区,有的已经完全变白了。我们所能活动的地盘,只剩下山林中寥寥的几个村庄,说准确些,只不过是在敌人重围中的几个山头罢了。
考虑到出击的去向,大家的注意力都不约而同地集中到驻地的西面,那里是老区。提起老区,谁都涌起一股怀恋的感情。在座的人差不多都在那里战斗过,那里有多年和我们同生共死的革命群众,有我们指战员的家园和亲人,群众条件好,地理熟,人们多么想打回去呵。但是不行,占绝对优势的敌人正在那里疯狂地“清剿”;再看看北面,一条绵密的封锁线横在那里,拦住了我们的去路,即便突了过去,前面又是一条铁路,靠近敌人统治的心脏地区,要展开活动是困难的。还有一条路,是向东北,进入浙南。北上抗日先遣队失败后留下的部队,正由粟裕、刘英同志率领,在那里活动。我们可以与他们会合,但是,这样做容易把敌人“带”过去,增加对浙东方面的压力。
绕着崇安转了一圈,最后决定:向东南,越过天堂山区,到闽东北的松溪、政和、迪口一带去。这一地区在古田以西,南平以东,东临古田溪、西濒建溪,南靠闽江,方圆有一百余里。这里完全是新区,人口比较稀少,红军的影响也差,困难自然还是很多的。但也有一些有利条件:地‘处闽北、闽东、浙南三个游击区之间,又是山区,地形较好,估计敌人正集中主力于闽北,这里的兵力不会太多。
如果我们有一定的兵力展开活动,打开一个局面还是可能的。任务确定后,接着研究兵力使用。省委决定:成立闽东北分区,将我从二团调出任分区司令员,派原闽北军分区政治部副主任王助同志任政治委员,组成军分区机关,带二、三两个团前去。
一个漆黑的夜晚,我们告别了省委机关和留在原地坚持的兄弟部队,踏着武夷山区的密林小道,插过崇安、浦城问的封锁线,向闽东北新区挺进。
走了没有多久,我们的行动就被敌人发觉了,敌人调集一部分主力和民团,沿途阻截我们。为了争取时间,早日到达指定地点,我们竭力避免与敌人作战。尽管如此,一个多月内还是打了二三十次仗,绕道行军七八百里路,才到达了古田以西地区。我们当即留下三团在北面的松溪、政和一带活动,我和王助同志带二团留在迪口地区。
正如临出发前黄道同志分析的那样,在我们面前摆着一系列的新问题。当然,好的条件是有的:这里敌人力量比较薄弱,只有刘和鼎的一个师,守备这样宽阔的地面,只能驻守在较大的城镇里,对我们的威胁并不大。但是,困难也不少,首先就是地主武装和反动会道门武装的袭扰。他们一见到我们就打,对我零星的部队就包围追击,对我们的大部队则采取小股袭扰。我们初到这里,地形不熟悉,社会政治情况不了解,再加上福建话不好懂,就无法不处处被动。在开头一两个月的时间,几乎没有一天不打仗。尤其困难的是,没有可以依靠的群众,当地群众对我们一点也不了解,而且由于长期受地主武装的欺骗和反动会道门的愚弄,不少人跟着他们来反对我们。我们一进村,人们就跑得干干净净,根本见不到老百姓的面。这时,我们陷入前所未有的困境:每天行军的时候,不知什么时候就打来一阵排枪,队伍里便倒下几个同志。有时,突然从山梁上拥出一群人来,身穿奇奇怪怪的法衣,口喊杀声,手持梭镖、大刀,杀上前来。且战且走,好容易来到一个村庄,想宿营或者休息一下,村子里却空空荡荡,想吃饭买不到粮米,想走路,找不到向导。整个进军和遭遇战中,有了近百名伤员,没有人抬,也没处安置……在几年的革命战争中,我们从来没有一天离开过群众,现在第一次尝到没有群众支持的滋味,整个部队像人掉进荆棘丛里,四面受刺,却坐不下来,苦恼极了。
这样被迫拖了大约两个月,转遍了群山之间的大小村庄,伤员增多了,弹药快消耗完了,风餐露宿,疲惫不堪,别说站住脚,甚至连部队的生存也受到威胁。在这艰苦的条件下,部分同志对这次开辟新区的行动开始有些动摇了。有的说:“像这样,别说开辟根据地,光拖也拖垮了。”有的主张打回去,有的主张到浙南去,有的主张到闽东去……我们也很着急,并明显感觉到应该迅速改变活动方式,但这些同志的提议却是行不通的。我们的任务是开辟新的阵地,以新区的游击战争来策应其他根据地的斗争,决不能把敌人背回根据地去。两个月的实际斗争教训了我们:处处被动并不是这次行动带来的,而是由于我们对于发动新区群众准备不够、信心不足,没有很快和当地群众结合起来。我们就劝说那些动摇的人,决心改变工作方法,坚决深入到群众中去,把被敌人欺骗掌握的群众争取过来。
争取群众的斗争开始了。我们确定以迪口为中心展开活动。白天,部队以连营集中起来,迎击来犯的敌人;晚上,便分散开来,到村庄去找群众进行宣传调查,能找到一两个、三四个人谈谈也是好的。我和王助同志也分开了,各带一部分人,分别到群众中去。
我带一个侦察班,换上便衣,来到一个名叫乌地的村子,这是一个约有四十多户人家的小山村,村里只留下几个五六十岁的老头子。我找到他们,开始集体谈,以后一个个地谈,向他们说明我们红军是为穷人打仗的军队,解释我们的政策。从晚上七点多钟一直谈到下半夜三点,总算使这几位老人对我们有了些了解,他们说:“早知道你们是这样的队伍,我们就不跑了。”并表示一定把村里的人们喊回来。
这次谈话,帮助我们了解了附近的政治和地理情况,知道了哪些家是土豪,会道门的组织成分和活动情形,心里顿时觉得亮堂和踏实多了。而更重要的收获是,使我们受到深刻的教育,更明确地认识到,不管敌人进行怎样的恶毒宣传,统治得又如何严密,群众还是可以争取的,问题在于是不是坚定地相信群众并坚决地深入到他们中间去。
普遍的宣传、调查,收到了明显的效果。群众陆续回来了,见到我们也不再逃避了。我们又根据调查,开展打土豪的工作,没收土豪的财物粮食,分给贫苦的群众,这样,红军的政治影响扩大了。固然由于地主武装统治过严,又有会道门的活动,群众还不敢公开接近我们,但半夜拍门总有人开,还可以买到粮食和用品。我们的生活问题解决了,而且有了耳目,行动也自主多了。
站稳了脚跟,我们就可以开始着手第二步工作一对付反动会道门了,一连几天,王助同志和我都在研究这件事,究竟应该怎样做才好呢。这时,我们十分希望能得到省委的指示,但是和省委的联系早已断了,原来带来的一部电台,因为闽北军分区司令员李德胜的叛变而失效了,派人联系也过不去,一切问题只有自己设法解决。当时,我们还不懂得和会道门搞统一战线,争取他们,但从两个月的接触中,觉得这样尖锐对立、硬拼苦打下去不是办法。我们知道,会道门武装中主要是被欺骗利用的穷苦人民,在战斗中必然要被我们打死打伤一些,这对我们并没有好处,反而引起新的仇恨,使群众反对我们,我们也难免有伤亡,这牺牲是毫无价值的。经过分析,我们看出会道门武装与反动的正规军和地主武装是有区别的,他们之间存在着矛盾,如果我们工作做得好,是能够争取过来的。
争取会道门,是从团结上层和瓦解下层两方面着手的。我们从群众中了解到,这一带会道门武装的头子姓林。
我们一方面积极地进行下层工作,教育群众,争取群众脱离会道门的控制,另一方面找关系和姓林的联系。我们知道,和这些人打交道,单凭谈判是不够的,必须结合军事压力,充分显示我们的力量才行。于是我们决定在他们进攻的时候,集中力量组织一次战斗,杀杀他们的气焰。在乌地北面的一个小山村里,我们设置了一个伏击圈。会道门武装一百多人来进攻,我们把他们诱进伏击圈,一个合击,除了打死打伤的以外,其余一百多人全部活捉。
有了这一百多人的“人质”,我们又多了一项谈判的条件。过去抓到他们的人,我们都是遣散回去。这次,我们全部带上,连续教育五天。从俘虏里,又查出了姓林的头子的一个舅舅。我们对他进行了教育,随后把他放回去,并带给姓林的一封信,信上表示我们想和他停战言和、交朋友的意思。当然口气是硬的,我们威胁他:“如果不明大义,继续向我们进攻,我们就不能对这一百多名俘虏的生命负责。”这个威胁是必要的,一来显示我们的力量,二来这些人都有老婆孩子,如果他拒绝我们的要求,这些人的家属也不答应。
这一着棋很有效,被我释放的人很快返回来,带来了林某的回信。信里说了许多好话,表示“你不打我,我不打你”。取得这一成果,我们又趁热打铁,派了一个宣传干事前去谈判,双方达成协议:由我出面和姓林的会见一次。
我从来没有和敌人打过这种交道,对这次见面很发愁,便找到王政委商量。王助同志原来在福州做地下工作,福建人,政治工作很有办法,对当地的情况也比较熟悉。进入新区后,他积极地领导了宣传群众和争取会道门的工作。这次,他给我出主意,告诉我见面时应注意的事项,他说:“大胆地去吧,我们的目的就是拉住他们和我们一道来反对国民党。只要站稳立场,凡是有利于这个目的的条件都可以答应。”我带上一个连便去了。
傍晚,我来到姓林的住的村子,他们早已等候在那里。看来他们也很警觉,村前村后都是人,人们都穿着五颜六色的“法衣”,围着头巾,手执刀矛。在村口,一伙人簇拥着姓林的迎上前来。这人约摸有三十多岁,中等身材,身体并不健壮,一张黄黄的脸,唇边一抹短髭。
喝茶抽烟,闹腾了一阵以后,我便把话头扯到正事上。从谈话中,我了解了他的身世。他是政和县人,原来是个贫苦农民,后来为债务所迫,便离乡背井,闯荡江湖,}昆进了青洪帮,开始是个小头目,慢慢熬上去,直到控制了迪口间几十个村的武装。看来他是个直性人,谈得很坦率(据后来了解,他谈的情况都是真实的)。
见他坦诚相见,我心里也踏实些了,便详细谈起来。我谈到自己的经历,谈到全国的形势,谈到我们的任务和政策。他静静听着,一面咕噜咕噜一袋连一袋地吸水烟,一面不时地点头。最后,我把话引到集中力量反对国民党统治的问题上,我说:“一切坏根子都是国民党政府和军队,这是我们共同的敌人。不说别的,单是纳税、抽丁这一项就害苦了穷人,要是我们联合起来,打倒国民党,免除人民的负担,对你的徒弟们也有好处。”我所以特别强调国民党抽丁的问题,是因为我们从群众中了解到:国民党在这一带抽丁抽得很凶,三丁抽一,五丁抽二,有的连独子也抽走了。眼看劳动力在减少,穷人的日子越来越难过,他的武装也日渐削弱了,这是他感到最痛切的问题,我就特别拿这个问题去打动他。
提到这个问题,收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他立时暴怒起来,脸红了,水烟也忘记抽了,身子往前倾着,目不转睛地望着我:“说,你说,说下去……”
我看这是机会了,便进一步拿话激他:“我们共产党是要解除人民的痛苦的,就是你们不干,我们也是要干到底的,不过,”我故意略微迟疑了一下,接着说,“林师父身为一教之长,不能眼看着徒弟们妻离子散、吃苦受气不管呀!”“管,管!”他长叹一声说,“不瞒你说,我不是没有这个心,就是人少力单,斗不过他们!”
我连忙把话接过来:“现在我们团结起来,力量不就大了么!你,加上我,咱们拉起手来,面对面地和他们干!”
“对!”他吧嗒一声把水烟袋扔到桌子上,伸手抓住了我的手腕,“一言为定,拉起手来干!”就这样顺顺当当地把主要事情谈妥了。我们又谈了一些细节,如怎样配合,怎样联系,我们部队的物资供给怎样解决,伤员如何安置等等,并郑重和他约定:今后双方解决经济问题的活动,只许搞有钱人家,不许勒索贫苦百姓。
从此以后,姓林的就跟我们结成了联盟。在整个游击战争期间,他始终和我们靠在一起,反对国民党,直到抗战爆发,我们下山时,我曾几次劝他编入抗日部队,他不干,后来被国民党骗到建瓯杀掉了。
这个同盟结成了,消息很快在群众中传开:“林师父和红军的饶司令谈和了!”“从今以后是一家人了。”这样,我们的伤员有了更多安置治疗的地方,我们的衣食供应也有了保障,更重要的是,我们有了更直接公开接触群众、开展工作的机会。
有了这样的条件,我们便可以组织较大规模的战斗了。这时,正好有国民党部队的一个保安团从政和出动,向我们进攻,我们便和会道门武装配合,组织了一次战斗。由姓林的集中一千多会道门武装正面迎击敌人,我们部队则埋伏在大路两侧的山林里。按照我们拟订的计划,会道门武装和敌人一接触,便立即向后撤,敌人见是会道门队伍,不当一回事,便大胆地追进山来,我们一个伏击,吃掉了敌人两个营。这次战斗,提高了我们的信心,也大大鼓舞了他们。为了进一步搞好团结,我们又把缴获的物资分一部分送给他们,还给了他们一部分枪支。
在军事胜利的基础上,我们更广泛地开展了群众工作,把部队分到各地去,肃清地主武装,打土豪,分配地主财物,开展抗税、反抽丁斗争,进一步把群众组织起来,并抽调干部,建立区乡政权。这是一个大发展的时期。
经过一年多的斗争,开辟了松溪、政和、古田、迪口等四五个县的地区。敌人的主力都集中在福州、建瓯等城市里,地方民团打不了我们,我们则放手发展,部队也扩大了,许多青年农民纷纷参军,我们从原来的一千三百人增加到两千多人,于是闽东北这块空白地区,便成为我们的游击根据地了。
西安事变,统一战线宣告建立,但在南方各游击区,却开始了更艰苦的日子,闽东北区自然也毫不例外。
十二月下旬,正当我们准备进一步巩固游击区的时候,敌人背信弃义,调动了刘和鼎的两个旅、国民党七十九师、十二师和两三个县的保安团,突然拥进了游击区。这块纵横不过百里的游击区,一下子拥进这三个整编师和地方部队好几万人,根据地就像一棵绿树遭到了严霜,顿时变色了。
敌军的“清剿”是几种手段同时并行的。首先是疯狂屠杀、抢掠,残酷镇压;再就是碉堡政策,二里一堡,三里一碉,所有的集镇和村庄都设有据点,驻上军队,以封锁游击队的活动;尤其毒辣的是移民并村,所有小村镇的居民都被迫迁移到大镇上去看管起来,编保甲,搞连坐法,来切断我们和群众的联系。
对于敌人的进攻,我们不是没有准备的,但敌人如此集中,来势如此凶猛,特别是敌人政治上这一套手段,却大大出乎我们的意料。当时,我们的游击区还很不巩固,基层的党政组织和武装还没有普遍建立,或者建立了还没有巩固,我们的部队也分散在各地活动,没有集中起来。因此,难以应付敌人突如其来的袭击,一时处于困难的境地。部队被切断了,收不拢来,有些单独活动的部队被消灭了,保存下来的部队,联系不明,物资供应不上……活动越来越困难。
开始,我们估计敌人这样大搞的时间不会太长,还想改变这个局面,连续组织了几次战斗。
一次,我带着五六十人在乌地一带活动,发现敌人一个连正向我们进攻,看到敌人并没有发现我们,便决心揍他们一下,估计敌人进攻扑空之后,一定要按原路返回,于是我们便在乌地南面五里路的一段山中隘路上埋伏起来,一个突然袭击,搞掉敌人一个多排,其余的也被打散了,缴获了七八十条枪。
又一次,我们听说敌人有一支运输部队从古田到迪口去,这又是个战斗的机会。我带两个连,连夜赶到离迪口三十里路的小溪镇去设伏。原来敌人有两个连掩护,物资在中间,以我们装备差、体力弱的两个连对付敌人两个连,要想消灭他们是有困难的,于是瞅住敌人先头部队过去的机会,从中间打下去,猛扑敌人的辎重队,一下子搞到了一些粮食弹药,等敌人展开以后,我们却早已撤出战斗,转移了。
像这样的战斗,虽然挫伤了敌人,也多少鼓舞了群众的斗争情绪,但终究不能改变整个的形势。敌人仍然步步进逼,到了一九三七年的一二月间,实在呆不住了,我们只好退到深山里去。
进了山区,斗争就更艰苦了。由于和群众断了联系,生活供应完全断绝了。吃穿无着,有那么整整两个月,我们没见到一粒粮食,搞东西吃就成了我们的首要任务,竹笋、树叶、野菜、野果,山林里凡是能够下肚的东西,差不多都吃了。野兽成了我们的“作战对象”,人人都成了猎人,打到一只野猪、野羊,就算是我们的一个不小的胜利。穿的只有一身旧的单衣短裤,长期的爬山钻林已经成了一团褴褛,穿草蓑衣的一天比一天多,谁有一件单衣就是富有的了。鞋子早已磨完了,就连穿草鞋的也不到三分之二。就凭这些度过了高山的严冬和阴湿的雨季。冬天,人们钻进树下的枯草里,一场雪下来,人们都成了雪人。雨天,又任凭雨水在身上横流。
同志们的体力一天天坏下去,病员一天天增加,但治病的条件是没有的,只好找些隐蔽的山窝窝,这里放三个,那里放两个,给他们留下点野菜,丢下几根火柴,让他们自己与饥饿、病魔和敌人的“搜剿”作斗争。过些日子,敌情缓和的时候,我和王助同志会割点干草,带上点兽肉和野菜,到各处去转转,带回些病体痊愈的同志,也掩埋些被疾病和艰苦折磨而光荣牺牲的烈士。
自然我们也想尽办法改变这种境地,只要有机会,我们就要活动。我们要解决生活问题,也要告诉人民:红军游击队还在。记得有一次,我们派出一支三四十人的小部队,由特务连连长刘德仔带领,从乌地山上一下子插到浦城、西平之间的西溪镇去,一夜跑七八十里路,打了一家大土豪,然后带上筹得的二百多元现款,每人背上二斗米再赶回来。但这种活动是冒险的,有时候,要付出很高的代价。
面对这极端艰苦的环境,人们的认识和表现是不尽相同的。有些怯懦分子咬不住牙关,不辞而别了,还有一些人表现了盲动情绪,一次又一次地向我们要求:“去跟敌人拼了吧,打死也比这样饿死强!”有的甚至骂我们是“怕死鬼”,但我们还是拒绝了这种要求一每一个人都是党的宝贵财富,拼不得呵!我们批判了那些可耻的动摇分子,说服了拼命主义者,全体人员在党的“保存力量、等待时机”的方针下,紧紧地团结在一起,熬过了半年最艰苦的日子。
早在上山以前,看到敌人的标语和打土豪时弄来的报纸,上面都透露了国共合作的消息,报上也连续报道全国人民要求抗战的情形。当然,要从敌人的宣传品上得到对形势的真正认识是不可能的,但一切迹象都表明国内发生了重大的事情。究竟是什么事情?党的路线、方针又有些什么改变昵?我和王助同志看着这些消息,分析来分析去,弄不出个名堂。
唯一能够弄清形势的办法,便是和上级党取得联系,但这也同样困难一这已是一九三七年的八九月间,我们和省委失去联系已经一年多了,这期间只知道他们还在武夷山区的崇安附近活动,可是连续几次派人去,不是因为敌人封锁得紧过不去,便是派出的人不见回音。他们还在不在?在哪里?
多次取得联系的企图都没有成功,但我们没有放弃这个希望,仍在想种种办法。一天,我们把大家召集起来,一起讨论怎样去找省委。同志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讲自己的计划,一个又一个计划提了出来,又一个一个地被推翻。最后,一个同志的提议得到大家的赞同:各人把自己崇安老区的关系提供出来,派人去找红军家属。红属是不会反动的,一定有人和革命组织保持着联系。
于是我们派了一个干部,偷偷地潜回崇安,找到了过去的一个乡政府主席。这个老同志的儿子在独立师当战士,他被敌人抓去坐了三个月的牢,出来之后仍然继续与省委联系,坚持工作。通过他的关系,我们终于找到了省委,带来了黄道同志的指示,说国共合作已经实现,关于南方各省游击区的停战问题也已达成协议,要我们立即到江西铅山县石塘街集中。
接到这个指示,我们是多么兴奋啊!我们当即派人把分散坚持在各处的零星部队集合起来,然后折转北上,向省委指定的地点前进。回忆两年半前奉命南下的时候,我们一共有一千三百多人,而这时集中在一起的,只有二百多人了,但这些同志都是经过残酷斗争考验的精华。就是这些人,在极端困难的条件下,开辟并坚持了闽东北游击区,把红旗牢牢地插在了闽江北岸的崇山峻岭中,也就是以这些人和坚持闽北斗争的其他人民武装为骨干,组成了新四军三支队的第五团,成为抗日战争中一支重要的武装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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