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挺讲述在闽东的时候

Admin 发表于2015-11-26 21:41:43
我原来只是一个普通的工人,在剥削压迫下虽然产生了反抗情绪,但不知道如何斗争,一直到党教育了我,使我觉醒起来,投入了革命斗争……
一九二九年闽东地区开始有了党的组织,福州党组织派马立峰同志回来组织农民起来斗争,我也不做工了,随着马立峰、詹寅等同志进行秘密活动。当时,工作虽然艰苦,但是有很大的力量在鼓舞我们,这就是群众的革命热情。每到一个地方,数量很少的党员和广大的革命群众待我们比亲兄弟还亲,安排我们休息和吃饭,白天把我们隐蔽在阁楼上,妇女和孩子给我们放哨,黑夜里又协助我们召集贫苦的农民进行工作,当我们要转移到其他地方去了,又给我们路费,即使是最贫苦的人也至少给我们拿出摆渡费,这样,才使得我们有可能深入到敌人心脏里去。
我清楚地记得:有一次,在桐山,我们就潜伏在白匪军队操场旁边的房子里,从阁楼的小窗看出去,连白匪军官指手画脚、士兵们有气没力的操练都看得清清楚楚,但是,黑夜来临,我们照样活跃起来。连江、福安、寿宁等县秘密的农民协会都组织起来了,党组织也在斗争中建立和发展起来,闽东地区革命的烈火就将熊熊燃烧起来了……
一九三O年詹寅、马立峰同志借来了一把手枪,于夏秋之交,在福安西区组成了一个十二人的武装小组。我们想尽了一切办法进行筹款,又买了一支驳壳枪和一把手枪,正式成立了工农红军闽东游击第一支队。秋天,依靠地方党员的了解,福安西区兰亭的地主民团武装是比较弱的。詹寅、马立峰、我以及游击支队的十几个人,在近十个地方党员配合后,带了仅有的三条短枪和一部分梭镖,趁黑夜摸进兰亭,从窗子里爬进了民团的驻地,等到我们把_|八条步枪全部收齐,团丁们还睡得呼呼的。我们揪着耳朵叫醒了团丁们,他们醒过来,才发现已经做了红色游击队的俘虏了。我们又摸到里面去捉住了他们的长官,缴到一把手枪。不久以后,我们又消灭了福安南区溪底的地主民团武装,缴到了十二条步枪。这样,我们就初步武装起来了。
在斗争里,我们摸索着向前进,逐渐积累了一些经验。当时,各地者大刀会,我们通过农民普遍的反抗封建的情绪,争取了大刀会的下层群他们常常拿着大刀和梭镖来配合我们作战,更主要的,我们组织了革命君的秘密自卫组织,使他们成为我们的有力助手。同时,宁德、福鼎、寿与县也成立了红色游击队,党就开始指导着这些武装,发动人民开始抗捐扔的斗争。一九三二年秋收斗争中抗捐抗税取得了重大胜利,更加鼓舞了群众自争积极性,武装也扩大了,成立了工农红军闽东独立第四团。
一九三三年国民党十九路军发动了反蒋的“福建事变”,敌人受到]制,调走了镇压闽东人民斗争的一个正规旅。趁此机会,党指导了整个扫地区的农民起义,包围反动派的区乡政府和地主民团,摧毁了反动统治并主武装。
一个月之内,起义的农民控制了福安、寿宁、霞浦、福鼎、连罗源、宁江广大农村。工作基础最好,武装斗争最早的福安县,只用三天时间就摧毁了县城以外的白色政权,在这些地区都进行了分土地,建立苏维埃政权的工作。闽东苏维埃也在白峪斗面成立了,马立峰同志当选为苏维埃主席。随着人民斗争的胜利,人民武装也大大地发展了。
一九三三年冬各县都成立了独立营。一九三四年八月寻淮洲同志率领红七军团进入闽东地区,解放了罗源城,直逼福州。这不但鼓舞了闽东人民的斗争,还给我们留下了有战斗经验的干部。红七军团北撤后,把闽东独立四团,连(江)罗(源)独立十三团和红七军团留下的伤员集中起来,成立了工农红军闽东独立师,在宁德县鸡西寺召开了成立大会。由冯品太同志任师长,叶飞同志任政治委员,赖金标同志任副师长。
独立师接连打开了石堂、赣村、周村城等据点,取得了一连串的胜利,敌人的第十师差不多给我们搞完了,那个饭桶师长要撤团长的职,团长说:“还不是你师长指挥的,要撤职,大家撤!”果然,团长、师长一起滚了蛋。
一九三五年以后,艰苦的斗争开始了,中央红军转移后,敌人向我们进攻的力量更疯狂了,敌人集中五个正规师,两个保安旅计二十八个团的兵力,加上地方保安团和地主民团,采取了所谓分区“清剿”、杀死青壮年、烧毁小村落等种种残酷手段,恶毒地把群众驱逐并村,又布置兵力封锁大小道路隘口,由地主民团和当地走狗做向导,带着受过专门训练的猎犬搜山烧山。根据地遭受了严重摧残,独立师和红色游击队由于还不能一下子就适应这种残酷的斗争,每天前堵后追的连打三四仗,加上弹药粮食的严重困难,部队遭受了很大损失,大部地区都被敌人占领了。很多优秀的同志像闽东苏维埃主席马立峰,地委书记詹寅、地委委员叶少潘、马步洲等,都在残酷的斗争中英勇地牺牲了。
特别使人悼念的是詹寅同志,他那英勇斗争,坚贞不屈的精神,永远是我们学习的榜样!艰苦的斗争开始以后,他到独立师来找叶飞同志请示和研究对策。为了避免敌人的注意,化装成和尚,但还是不幸被敌人搜捕到了。敌人首先把他的双腿打断,又抬着他到处游街,敌人以为这样就能够使詹寅同志屈服,使闽东人民屈服!但他们的算盘打错了,詹寅同志被折磨成这样,仍向围观的群众高呼着号召坚持斗争的口号,残忍的敌人割去了他的双耳,用铁针钉进他的手指,把他脸颊上的肉一条条地割下来……丧心病狂的家伙们最后还召开群众大会,逼着詹寅同志上去讲话,要他说革命完了,要他说红军消灭了,这时候的詹寅同志已经浑身没有一块好肉,四肢、脊背和筋骨都已经折断,像是个血人,连动一动都困难了,他却鼓起了最后一点力气,用尽力气向群众高声喊着:“我们虽然受了残酷的屠杀,但革命是一定要胜利的!你们不要受敌人欺骗,即使我死了,革命也还是要胜利的!”高呼着:“打倒反动派!”“共产党万岁!”英勇就义。
詹寅同志的另一个名字叫詹如业,参加革命以后,他将所有的家产都贡献出来成为革命工作所需的经费。他的一家,大哥如焕、弟弟如尚、如书都为革命事业献出了年轻的生命,最后,连他们的母亲詹老太太也被反动派杀害了。这是一个值得敬仰的、满门忠烈的革命家庭。从这个家庭,可以充分看出共产主义理想的巨大精神力量。残酷的烧杀永远不能摧毁革命人民的斗争意志,很多革命人民宁愿坚持在深山里饿死,也不屈服于反动派的并村自首自新和奴化;许多群众宁愿自己没有饭吃,仍冒着生命的危险给我们游击队送粮食;我们没有地图,群众就给我们带路;我们活动困难了,群众就给我们送消息。
在经过残酷的斗争后,我们只剩下两三百人了,而且分散在山上活动,但是依靠着人民群众的支持,红军的武装仍然在战斗着,一天也没停止。在那个艰难的岁月里,我害起病来,臀部生了比饭碗还大的脓疮,又是脓又是血,开始硬挺着跟部队走。谁愿意离开部队呢?一想到会离开部队,心里就像没有了底,坐也不是,立也不是。一直拖到真正不行了,领导上还是决定把我留在寿宁坎头的王乃友家里。王乃友不是党员,只是普通的革命群众,是一个在什么地方也不愿出头露面、不愿多说话的人,但就是这样一个人,有着一颗热爱红军的心。开始我住在他家阁楼上,他每天熬茶叶水给我洗疮,把狗肝和南瓜瓤给我糊在疮上治疗着。以后,环境更恶劣了,王乃友便到山里搭了个草棚,让我去住着,每天往返送“药”送饭来。他怕我寂寞,每天来总要坐上半天,虽然他不说话,但只要坐在你身旁,也会叫你心里热乎乎的!
有一次,王乃友整天没有来,我在山上等了一整天,天黑以后,真不知道如何是好,拿不准是走还是留在这里。近半夜,王乃友才低着身子爬到山上来,我正要喊他,他用手阻止了我,轻轻地告诉我:“白匪还没有走呢!”原来他是在白匪哨兵的空隙里偷偷地爬上来的。我们并排坐在山上,一直到天明。当我伤好离开他家的时候,王乃友送了我老远的路,还默默地塞给我包着的钱:路费。
我还忘不了,一九三五年冬,我们从浙江南端边界上的竹坎到霞(浦)福(鼎)地区去与许望同志会合。经过沙坎过河时,由于情况不明,叶飞同志命令部队留在五里路外的上坪,要我带着侦察员在前面先走。我带了三个侦察员刚走到河边,突然听到一声喊:“哪一个?”我们吃了一惊,机枪就扫射过来了,我们被白匪发觉了,我们立刻从河滩边滚到草堆里,利用草堆的掩护跑了出来,但是另两个侦察员同我们跑散了,我们的部队听到有情况也转移了。回到上坪,到处都是敌人,我带了一个侦察员到了亲戚家,亲戚给我们弄了饭吃后,我们又走。拂晓走到竹坎,到原来住过的一家,向房东一问,到处都是敌人。我正在忧虑:白天如何走呢?房东说:“你赶紧到对面山坡的茅屋里去,只有一个老头子,那里比较安全。”我们走了里把路,找到了山对面的茅屋,对茅屋老人一说:“我们跑了一夜路,很疲劳。”老人说:“你们只管睡,白匪他们不会来的。”我和侦察员就在老人铺上睡下了。
天刚白,我正在迷糊中,老人正在烧饭,许是老人耳聋,听得不大真,白匪居然跑进房子里来了!当时我们的短枪只有四五发子弹,那侦察员睡得正香,又不能叫醒他。我吃了一惊后,一点睡意也没有了,就在被头里把枪准备好。老人却已经挡住了白匪,正在回答着:“老总,我这里什么也没有啊。”白匪还是凶狠狠地问:“有没有‘土匪’,赶快说!”“我的儿子生病,病了几天,哪里会有。”“那你知道哪里有?”“昨天晚上听到对面有狗叫,你去看看。”白匪把机枪架好,掩护着大队人马扑到对面去了。天大明后,老人为了我们的安全,叫我们爬到后面草堆里去,我一开门,果然见敌人又扑回来了,我叫老人,老人就挺身到前面去,对白匪说:“你们大队已经到那一头去了。”白匪果然就走向前去了。
我们脱险了,趁这个空隙,跑到蛇头洋,谁知又碰到四十几个白匪,看见我们俩人就打枪。我们终于跑到了韩举,当时群众都跑了,但知道来的是红军,又跑回来给我们弄饭吃,掩护我们住了一天,晚上又和我们一同上山去,我们好好地休息了一晚,第二天终于找到了叶司令和部队。
在人民群众的支持下,我们熬过了艰苦的三年,直到抗战开始,我们才下山,成为大江南北抗日的武装力量之一:新四军第六团。一九四九年我们回到了福建,解放了全部地区,再去找王乃友,那可敬的老人和那些曾经掩护过我们的英勇的人民,却是再也找不到了,也不知他们是否还健在?我知道他们并不期望我的感谢,他们掩护我,只是为了革命,为了同情红军,但在我却毕竟是极大的遗憾,何况我连那可敬的老人的姓名也没有问清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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