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在中央苏区的军队和后方机关人员、加上苏区群众共有十多万人，为了避开敌人的残酷屠杀，只好挤在方圆只有五十多里的三镇之间的罗邦桥山上。这时，我们差不多天天和敌人战斗，部队伤亡越来越多，最后只剩一万多人了。
当时留下的队伍和机关人员，统一由项英、陈毅二同志领导，其中一部分则由赣南军区政委阮啸仙书记和赣粤边军区司令员蔡会文同志负直接指挥责任。我当时给阮书记当警卫员。随着中央根据地斗争的失败，整个形势也起了变化，只有从正规军走向游击队，从集中兵力走向分散兵力，才有可能保存自己，当时领导人按照中共中央的指示，便决定分散突围。我们这支部队是最后一批突围的。
记得项英、陈毅同志化装突围前给予我们的指示是：你们留在苏区坚持游击战争，在危急情况下，隐蔽机关，把伤病员隐蔽起来，把一部分人埋伏在地下，然后向粤赣边区突围。
自从大部分游击队强行突围以后，敌人对我们的封锁更加紧了，情况是越来越困难了，只有突围一条道路了。但是，突出重围，这对久经战斗锻炼的红军来说，只要不怕流血牺牲是可以实现的，问题是还有苏区无数群众，我们既不忍心抛弃他们，他们也不愿离开红军。在敌人一天天缩紧包围圈的时候，中央苏区的八九万群众一直紧紧地跟着红军，老百姓差不多都是全家扶老携幼和部队挤在一起，而大多数又都是老年人、妇女和孩子，我们只有一面抵抗，一面掩护群众转移。
群众依恋红军，我们也确实不愿意离开苏区人民啊!但是，如果带着这么多的群众，企图突出几十万重兵的包围，是难以想象的，而且会给群众带来不可估量的损失。这确实是一个最困难的问题，比和敌人作战还要难得多，红军指战员个个心神不安，顾虑重重。
我还清楚地记得在决定突围之前，省委阮书记和蔡会文司令员，曾几夜不眠，心情沉重地研究这个问题，但也想不出较好的对策来。阮书记已有五十多岁了，那些个艰难的不眠之夜，使他那清瘦的脸庞更显得消瘦了，在战斗中即使情况危急，他也一贯保持着沉着冷静，此时却显得心情十分焦躁和激动。突围的前夜，他向群众讲话，当他讲道：“……红军不能带着你们突围……”的时候，两眼含着热泪，好像有什么东西撕裂了他的心一样，很多群众也偷偷地哭了。群众听了阮书记的话，了解了党的意图和红军行动的意义，不再要求和红军一起走了，都转而纷纷准备慰劳品给自己的亲人——红军送行。
蔡会文司令员则是一位年轻、精明、强悍的指挥员，他过去是大学生，那年只有二十七岁，他在战斗时坚决、果断，在几次艰险的战斗中，他都以特有的沉着和勇敢，扭转了战斗局面，而现在，他那双奕奕有神的眼睛，燃烧着对敌人的仇恨，有好几天他都是沉默无语，只有在和阮书记研究突围的战斗计划时，他才活跃起来，好像只有拼死战斗，才能解除他离别苏区人民的愧疚心情。突围之前，省委阮书记和蔡会文司令员派各县县委书记、机关干部下乡，把群众中凡是能够打仗的，都组织起来，编成几个大队，发给了他们一部分武器，并留下了少数红军干部，以便坚持苏区的游击战争。
一九三五年二月间，我们忍痛离开了苏区人民，分三个支队开始分路突围了。
由阮书记、蔡司令员亲自带领的我们这个支队，约有五千多人，准备从广东军队的包围线——牛岭、马岭一带突围。天空笼罩着乌云，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突围之夜来临了，我们一个紧跟着一个，沿着泥泞的贡水河边，翻过一座山冈，又是一座山冈，有时找不到路，就按着指南针所指的方向前进。敌人不时地盲目射击，枪弹从我们的头上高高地飞过去，我们也不还手，照旧跑步前进。狡猾的敌人又打起照明弹，把黑夜照得如同白昼一样，我们只好就地迅速卧倒。原来我们准备拂晓以前就可以通过牛岭、马岭之间的封锁线，可是由于沿途敌人防守的严密，只能拐弯抹角地钻空隙行走，翻山走，在从来没有人走过的道路上走!
结果一夜只走了四十多里，崖险沟深，有的同志跌进沟里摔伤了，还有几匹马也摔死了，我的灰军服也被荆棘和树枝撕得破烂不堪。第二天中午，我们刚到牛岭、马岭之间，就被敌人发觉了。转瞬间，四面爆发出激烈的枪声，山头上的敌人已经用火力把我们紧紧地封锁在山沟里，左面牛岭的敌人也闻声赶来了。
在弹雨中，蔡会文司令员站起来高声喊道：“同志们冲啊!只准前进，不准后退!”冲!只听见一个“冲”字，整个队伍分成三路，向前冲去，但到处都是敌人，子弹把石头打得火星乱溅，树枝也被打得纷纷折落。我们连续冲了两次，都受到挫折，这时只剩下三千多人了，有一千多名同志壮烈地牺牲了。下午，蔡司令员和阮书记在松林中把干部召集起来，重新组织突击队，号召党员、干部带头，一定要打开重围。天刚黑，我们又开始冲击了。
四面都是枪声，枪弹从头上、耳旁“扑扑”地穿过去，但没有人理睬这些，只知道冲!冲!这就是命令，这就是生路。这时，我也提着枪，紧紧地跟着首长冲!冲!突然，“刷刷刷”一梭子机枪子弹，从侧面扫了过来，只见离我一尺远的阮书记“哎哟”了一声倒下了，我仿佛看到他的眼睛一翻，闪出一道锐利的光，但马上又闭上了。我忙喊住冲在阮书记前面的蔡司令员：“司令员!阮书记受伤了!”司令员收住脚步，急忙地问：“什么?”我走到阮书记跟前一摸，胸前是一片黏黏的鲜血，再摸一摸他手腕，脉搏已经停止跳动了，我噙着泪着急地说：“不好，书记牺牲了!”司令员一怔，紧锁住眉头，但立即咬着下嘴唇坚决地说：“走!无论如何要把他背起来走!”但他随即又叹了口气，用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不!还是把他留在这儿吧……”
蔡司令员脱下帽子缓步走着。我沉痛地急忙取出阮书记身上的文件，正在这时，敌人已经冲上来了，蔡司令员猛向敌人打了几枪，就催着我向前冲去。我们边冲边向敌人射击，一路上都是烈士们的鲜血，我们终于从敌人包围圈的缝隙，冲出重围。后面，枪声渐渐远了。我们仍继续前进，沿途又打垮了敌人的多次拦阻和追击，一直打到广东边境，在大庾山区终于与项英、陈毅率领的部队会合了。
这一支部队，以后就一直活跃在粤赣边境的大庾岭一带，坚持南方的三年游击战。
谁在收藏
浏览：558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