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爸爸叫李清漪,字泮溪,生于一九O二年。一九二三年考入上海大学,二四年加入中国共产党。一九二六年春回籍养病,在乡期间,成立农民夜校,办《农民小报》,宣传革命道理,发展共产党员,是我区早期播火者之一,牺牲前任中共山东省区委技术书记。我从记事起。就没有见过爸爸,因为在我刚出生的时候,爸爸就牺牲了。
爸爸被反动派惨杀之后,尸骨未能收殓,在那白色恐怖的日子里,全家人哭不敢哭,讲不敢讲。伯父,叔叔都不敢在家过宿,都躲到家乡深山的山洞里去过日子.奶奶听到儿子惨死的噩耗,悲痛欲绝,疼儿子得了头痛病,三个马就去世厂了.妈妈哭得死去活来,后来得了多种慢性病,一也早早去世。爷爷听到儿子被难后,因过度悲伤而得病卧床不起,从此失去了健康,他老人家只有五十多岁的年纪,就弯了腰,驮了背,看起来就和七八十岁的老头一样,佝偻着身子,步履蹒跚。
妈妈武纪秀为人忠厚老实,心地善良,孝敬公婆,体贴丈夫,与爸爸感情很好。爸爸牺牲后,给妈妈留下许多难以忘怀的美好记忆o,妈妈不识字,爸爸总是讲道理给她听,教她识字。妈妈对我说过。“你出生的时候,正好是爸爸大病初愈的时候-你原有个哥哥四岁时生痘子死了,生下你来,妈妈看你是个女孩,难过的哭了。爸爸却说: “现在世道不同了,女子也能和男子一样,在社会上做事。等女儿长大以后,不要给她裹足,让她上学识字懂道理。过几年我把你娘俩接出去,我卖字画,你抚养孩子,还有其池事情需要你帮忙呢!”妈妈说: “爸爸病好之后就急着回上海去,说走就走,临走时候把你抱了又抱,亲了又亲,嘱吁我孩子醒了,什么活别做,先抱孩子。你爸爸走出里问房门时再回过头来看看你,嘴里喃喃地说:“真象我!”
爸爸牺牲了,我是爸爸留下的根芽,和妈妈相依为命,苦渡时光。小时候我患有惊气病,妈妈见我犯病就流泪不止,总是成天小心异异地抱着我。我懂事会说话的时候,妈妈怕伤害我幼小的心灵,总不提爸爸的事。我见伯父、叔父家哥哥、弟弟、姐姐、妹妹都有爸爸,我就去问妈妈:
“妈,爸爸上哪里去了?”妈说:“你爸闯外去了。”我又问:“他什么时候回家来哩?”
妈说:“再一年就回来了。”
从此,我就每天等啊盼呀,经常去村外那条小路上向东瞭望,盼着那个既亲切又陌生的爸爸在山路上出现,一直把眼睛看得又酸又痛才回家来,带着希望进入梦乡,第二天再去那条小路上瞭望……
我和四叔家姐姐李守真是同年同岁,因为她生日大,所以我叫她姐姐,我们整天整天在一起玩,我们是最要好的伙伴。有一天我和姐姐因为一件小事拌了嘴。正在生姐姐的气呢!姐姐就哄我说: “好妹妹你别哭了,快要过年了,你爸和我爸肯定一同家过年,也一定给咱们俩买上大花大花的衣裳,我俩穿上多漂亮呀!”我—听破涕为笑,高兴地问;“姐姐,是真的吗?”姐姐点着头肯定地回答:“保险错不了。”从此以后,我又整天盼着过年了,盼望着爸爸和四叔一块早早回家过年,带来许多花衣裳。
终于盼到了腊月二十三。在家乡,腊月二十三是过小年的日子。下午,街上响起鞭炮声,家家灶前挂起了灶王爷,桌子上摆上糖果“辞灶”。这时,忽然门外响起奔跑的脚步声,细听:是北院里姐姐和弟弟欢笑雀跃地跑着,似乎有特别重大的喜事来临了似的,他们的身影一个个地从我门前飞过去。我知道我们家有个规矩,凡是家人外出回来,得先去爷爷屋里请安,然后才能回到自己家里来。我忽然想起姐姐对我说的话。 “你爸和我爸肯定一同回家来过年。”不由分说,我撩下碗筷也加入了飞跑的行列。当我兴冲冲地跑进爷爷的屋里时,一看屋里只有四叔李清潍一个人正在和爷爷说话。是怎么回事呢?我拉着四叔的手大哭起来,问道:“四叔,俺爸怎么没回来呢?”四叔难过地低下头。这时我才发现哥哥、弟弟们却还站在门外,只有我一个人“冲”进屋里大哭不止。正在这时,妈妈也来到爷爷屋里,我就扑到妈妈怀里更加大声地哭起来,嚷着要爸爸。妈妈一边擦着泪,一边抱起我走回自己的屋里。我看见,四叔和爷爷一道送妈妈步行到院里。爷爷老泪纵横,对天长叹,四叔在一边劝解着。尽管外边劈劈啪啪鞭炮齐鸣,而我们全家几十口子哪有二点点过年的心绪,全家人都淹埋在悲伤的哭泣中。“…第二天早上,当我醒来的时候,我看到妈妈的眼皮肿得很厉害,她的枕边放着一张照片,妈妈见我醒了,就拿起照片含着泪对我说:“孩子,这就是你爸爸,他在济南被张宗昌杀害了!”妈妈哭得很厉害,她的喉咙沙哑了,一病十多天,不曾出门,从那时起我就再也不敢向妈妈提爸爸的事了。以后,我渐渐长大了,听伯母和婶婶讲当我爸爸被敌人逮捕之后,他受尽人间酷刑。敌人已经知道他是共产党员,他也直言不讳承认自己是共产党员。可是要想问出一点党的秘密,比登天还难。他两肋被烛火烧焦,但仍坚贞不屈。敌人边打边问他:
“你姓什么?”“我姓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泮溪。”“你家住哪里? ,,“我无家无业。”“弥家里还有什么人? ',
“我孤身一人。”“你的同党是谁?"“就我自己。“
“共有多少人?"
“多说千千万万,少说只我一个。”
爸爸义正词严,对答如流,眼睛炯炯有神。敌人问不出什么,就把他杀害了。
爸爸牺牲之后,爷爷和奶奶也先后去世,妈妈重病缠身。到一九四三年,鬼子大扫荡时又染上痢疾,在那战火纷飞的年代,求医无医,买药无药。舅舅把妈妈接到他家,妈妈病危的时候,把我叫到跟前嘱咐我说:“苦命的孩子,我的病难好了,你从小就没有爸爸,想不到又要没有妈妈,你爸爸临走前把你托付予我,我没能把你拉扯成人,我对不起你爸爸。你爸爸的相片你要好好保藏着,当你想爸爸的时候,你就看看相片。以后你自己疼自己吧,你要记住这深仇大恨,将来替你爸妈报仇呀。”妈妈哭成泪人儿,第二天中午,她就与世长辞了。
从此,我失去了爸爸,又失去了妈妈,跟着四叔四婶过日子。为了继承先烈遗志,四叔早年就踏着爸爸的血迹参加了革命,在他的带动和影响下,我们堂兄弟姐妹十几个人也先后参加了革命。一九四九年四叔又把我带出来参加了革命,当了一名人民教师。爸爸是一九二七年五月二十三日牺牲的,到现在算起来已有六十二个年头了。回忆过去,展望未来,社会主义祖国前程似锦。烈士的鲜血没有白流。九泉之下的爸爸,安息吧!
(守玉执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