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军分区政治部来电话通知我带工作队返回机关,说有紧急任务。我和同志们冒着风雪走了两天山路,回到了大安。政治部张主任见了我,以抱歉的口吻说:“你下去几个月辛苦了。现在情况紧急,回来也不能让你休息,真是不得已啊。”我说:“这没有什么,请主任下达任务吧!”
张主任接着说:“进入十二月以来,铅山方向的国民党二十一师,崇安方向的四十五旅、十二师,加快了进攻速度,从南北两个方向,逼向闽赣省委和闽北军区驻地大安。崇安方向的敌人,已占领了黄石街,正向四渡桥一带逼进,军分区警备连在那里已坚守了几天,伤亡很大,情况十分紧急。现在苏区领导机关、工厂和医院的一千多名伤病员,需要时间转移疏散。由于敌人来的突然,我们主力五十五、五十八两个团正在浦城一带活动,就算连夜赶回来也要四五天时间,因此,坚守四渡桥、五渡桥的任务只好交给军区教导大队。我们考虑你在铅山当过独立营政委,有部队工作经验,打过仗,决定派你到教导大队一中队当指导员,带领一中队在四渡桥坚守七天,掩护省委和军区机关转移。”张主任交代完任务,军分区司令员李德胜也进来了。
我听说任务艰巨,心里很高兴,当即回答说:“主任,请放心,我们坚决完成任务,保证人在阵地在!”领受了任务,翌日一大早,我便来到军分区教导大队驻地——洋庄,见到了大队领导同志和一中队李队长。听说要打仗,集合在操场上一中队的百多名同志,个个眼里闪烁着异常兴奋的光芒,等待着宣布命令出发。李队长讲了几句话,我走到队伍前面,讲了敌人进攻的形势,讲了坚守四渡桥的意义和我们的具体任务。
太阳落山的时候,我们全队赶到了四渡桥,这时军分区警卫连已同敌人战斗了几天,敌人虽未能前进一步,但为了打通进入大安的通道,正企图不惜一切夺取四渡桥东侧最南端的高地。面对这个情况,我问李队长有何打算,他说:“我带一个区队上四渡桥东侧高地,你带两个区队去北侧高地,保证我侧后翼的安全。”我急忙说:“还是我带二区队上四渡桥东侧高地,军分区交代任务时,上级的意图我清楚。你带一、三区队坚守以北高地,可以了解阵地总的情况,保证我的后翼。”没等李队长分辩,我便喊了一声:“李队长,就这样定了吧!注意加强联络。二区队,跟我上!”到了四渡桥东高地,警卫连副连长简单向我介绍了情况,并把一位姓张的同志介绍给我们,说他是附近一个村庄的赤卫队长,埋一手好地雷,是地方党派来协助部队防守高地的。我本想让他回去,但他坚决要求留在这里,说他地形熟,高地上的地雷都是他一手埋的,换人容易发生危险。我和郭区队长见他说的有道理,同意他继续留在阵地。警卫连撤下去时,天已经黑了,我和郭区队长、张队长仔细查看了工事,作了分工,进行着紧张的战斗准备。
第二天拂晓,敌人约一个营的兵力,开始进行试探性的进攻。几百个人像一群野猪似的嚎叫着,在轻重机枪的掩护下,一拥而上。当敌人进入雷区时,我们拉响了十八颗地雷,敌人被炸得血肉横飞。后面的敌人见前面受挫,便拥向雷区前沿的几个碉堡和交通沟里,结果又是一阵巨响,就这样,敌人第一次进攻被打退了。
第二天,第三天,敌人每次都用两百多人,轮番地往上冲,都被我们的地雷、滚雷、手榴弹炸得狼狈不堪。敌人吃了亏,暂时放弃攻占高地,掉过头来,强修四渡桥(这之前为迟滞敌人,桥已被我们炸毁),企图从阵地西边进攻。我们四班早已守在那里,等敌人聚集在桥头的时候,一声“瞄准——放!”打得敌人一排排倒下。看着山下敌人丢下的横七竖八的几百具尸体,大家斗志昂扬,坚守阵地的信心更足了。战斗间隙,几个战士到敌人尸体堆里收集武器、弹药,我去查看各班加固的工事。四班小林笑着对我说:“陈指导员,你看敌人已经花了几百条性命作‘见面礼’了,可我们还不让他们见哩!”听了小林的话,班里的同志都笑了起来。我说:“这几天,我们是打得很顺利,但不能盲目乐观,军区首长交给我们坚守七天的任务,才守了三天,敌人不会善罢甘休的,我们要进一步做好打大仗的准备。”一连两三天,敌人没向这个高地进攻,他们集中兵力猛攻四渡桥以北的阵地。那里到处笼罩着烟雾,树和草被打着了,烧得焦黑焦黑的,李队长和一、三区队的大部分同志都已壮烈牺牲,剩下的少数人,已撤到河西岸坚守。河东岸只剩下我所在的炮台岗一个高地。
夜里,我翻来覆去睡不着,已经是第六天了,再坚守一天,任务就完成了,这有可能吗?如果说敌人是在调整兵力,作更大规模的进攻,拖延了时间,当然对我们后方机关的撤退很有利,可如果敌人因为进攻受挫,避开我们从两侧迂回直取大安,那就糟了。
想到这里,我一翻身爬起来,对哨兵说:“对面敌人有什么动静?”他说没有发现情况,我提醒他一定要注意观察。风很大,惨淡的月光下,远处的群山黑森森的一片,周围看不到一点灯光。到了深夜,带哨的班长忽然跑来报告说:“敌人在撤退!”大家觉得奇怪,一齐走出地堡,哨兵指着东侧阵地对面黄石街到崇安县城大道上闪烁着的灯光给我们看。
我和郭区队长仔细观察后,发现那忽闪忽闪的手电筒光,都是向着我们阵地方向的,这哪里是撤退,分明是敌人在调整部队!看样子,敌人决心要拔掉我们这个钉子了。天刚亮,哨兵报告:“敌人摸上来了!”我们迅速进入隐蔽部,做好战斗准备。
敌人约两个营,顺着山坳悄悄地往上爬。这一次敌人调来三门野炮和大量迫击炮,进攻一开始便雨点似的向炮台岗劈头盖脸地轰炸,把阵地中央炸得土石横飞。看着敌人把炮台作为轰击的目标,我们个个都笑了,因为我们的工事全在炮台下面,做的既坚固又隐蔽,敌人一直没有发现。轰了一阵以后,敌人的步兵开始向高地进攻,队伍中有几个穿着西装马裤,头戴“博士帽”的,有的还挂着墨镜,拿着青天白日小旗,不断用手枪和鞭子驱赶畏缩不前的士兵。四班长一声命令:“干掉这几个家伙!”几声枪响,这几个家伙便应声倒下。
过了一会儿,又一个大个子敌人探出身来,举起望远镜嘹望。我在射击孔对准他一扣扳机,只见他两臂一张,见阎王去了。这时,山下的敌人开始乱了起来,四班长命令放滚雷,同时又拉响了几个地雷,炸得敌人倒下一大片。气急败坏的敌人仗着有野炮支援,没有退回反而嚎叫着往上冲。
敌人的野炮炸垮了盖沟的胸墙,掩体里尘土飞扬,硝烟弥漫。忽然一颗炮弹,穿透射击孔,从一个战士的胸膛穿过,钻进工事的后墙里,幸好未炸,但这个同志牺牲了,我的脸上身上溅满了他的鲜血。我噙着泪花,急忙用稻草把他盖住,同时喊:“手榴弹!快投手榴弹!”一排手榴弹飞出去了,“八号、十号、十五号地雷!拉!”几声巨响,高地上升起团团的黑云。这时,五班一个战士,告诉我郭区队长负了伤,我刚要去看,敌人又喊叫着“投降吧!”“捉活的呀!”冲了上来,情况十分危急。只见十多个敌人,从工事西南爬上来,离我们只有三十多米了,四班长扔出仅有的两颗手榴弹,没有打退敌人,于是他大喊一声“不怕死的来吧!”突然跃出工事,躬身把两个滚雷滚向敌人,在滚雷爆炸的同时,他也被敌人的机枪击中了。我赶紧跑过去,只见四班长瞪着眼睛说:“指导员快指挥战斗!不要管我!”我看了看滚雷爆炸的地方,躺着十几个敌人的尸体,侥幸活命的正哭喊着往回爬,我紧紧抱着四班长,不断地呼唤着他的名字,他慢慢地睁开眼睛,看着我说:“指导员,今天是第八天了吧?”我流着泪点了点头,他嘴角上露出了一丝微笑,然后便无力地合上眼。
阵地上枪声停了下来,我们已经坚守了八天,阻击任务完成了。阵地上已经弹尽粮绝,该设法撤退了。我立即召集班长部署了撤退任务,同志们在战壕里掩埋了烈士们的遗体,迅速肃静地一个个从陡崖上滑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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