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五年八月十五日,日本宣告无条件投降,至此,中国人民长达八年的苦战终于赢得了最后胜利。这时我正在山东分局党校学习。记得那天,党校领导同志通知我们到晚上全体集合,有一振奋人心的特大消息向大家宣布。大家不知何事,相与猜测,却谁也未能猜中,只得怀着急切的心情等待着幕色的降临。好不容易盼到晚上,当大家听说日本无条件投降的时候,全场顿时沸腾起来,雷鸣般的掌声经久不息。是夜通宵达旦,宿舍内外,到处洋溢着胜利的笑语。
次日,党校负责同志又把大家召集起来,简单地讲一下抗战胜利后的形势,接着宣布,大家立即各回原工作岗位,接受新的任务。我星夜返回沂中,第一项工作就是扩军。因为大片敌占区亟待接收,上级要求越快越好,越多越好,抓紧时间,刻不容缓。不几日,全县就扩了一个子弟兵团。不少村庄一下子就出了一个子弟排或子弟连。城西岳庄村青壮年争相报名,很快组成一个连,成为全县的扩军模范村。与此同时,也调了相当一批县区干部,随军赴东北接收新区。县委组织部长李子仁,县妇救会长史培力并张汇东、谭静斋、赵希璞等同志就是此刻调去的。
抗战胜利了,全国人民无不热切希望建设一个独立自主富强的新中国。而八年抗战期间一直躲在峨眉山上的蒋介石,此刻匆忙下山,企图独吞胜利果实。当此之际,我党发表了《对于目前时局的宣言》,坚决主张“坚持和平、民主、团结。”为此,毛泽东和周恩来飞重庆与国民党政府进行谈判。
到一九四六年夏季,蒋介石终于完全撕掉他的和谈假面,发动大军向我解放区展开全面进攻。为时半年,蒋介石失败了。但他并未甘心,又于次年初调兵于豫鲁和晋陕方面,实行重点进攻。重点进攻开始,由蒋经国苦心经营、美国老板解囊装备、以干将马励武为司令的快速纵队,很快进犯到鲁南。我鲁中军区司令王建安同志率领八纵于峄县、枣庄地区一举将其全歼,连马励武也当了俘虏,缴获了大批新式武器,装备了我们的队伍。这为夺取莱芜战役的胜利,提供了有利条件;同时极大的鼓舞了山东军民为自卫而战的信心和决心。
王建安司令率全体指战员凯旋,经过沂城,在一家饭馆休息吃饭。这时县府、县委正驻在城里,王司令派人把我叫去,一见面他就指着他身上穿的皮加克高兴地对我说:
“这是马励武先生‘赠’给我的”。说罢彼此不禁大笑了一阵。他接着同我谈了鲁南战役胜利的情况,鼓励我们加强备战,说胜利一定属于我们。他临走的时候,还给县政府留下好多我们从来没有见过的酒和罐头,说这是运输队长蒋介石送来的,让同志们尝尝。
鲁南战役以后,即至春节。这时前后,我苏北党政机关有计划地向北转移,沂城住满了,南墙峪一带也住了很多。县委县府整天忙于安排这些同志,担架运输一律都由地方负责。次后一纵也到达沂城,司令叶飞住在城里。我经常去回报情况,了解他们需要什么,以便及时解决。这时叶飞还很年轻,看上去不过三十多岁。第一次见面他就给我一种沉毅刚勇的印象。在他住房的壁上,挂着一张大幅军用地图。这支部队在沂城驻了不久就北上了。接着华东军区及其所属部队也行北上。这时蒋介石认为我军节节败退,溃不成军,遂电令王耀武于北面截击。
当时王耀武权力很大,连徐州绥靖公署第二绥靖区副司令官李仙洲也得听其摆布。王耀武接到蒋介石的命令后,旋令李仙洲亲自上阵,于莱芜口镇同我军决战。我人民解放军采取了“口袋战术”,集中火力首先攻克口镇,将敌人全部压倒一个山洼,使之进入我军早已摆好的“口袋阵”。在这个“口袋”里,敌人虽有重型武器,但已施展不开,想突围,但那口袋已经被我用密集的火网紧紧扎住,何能走脱。激战三天,敌人六万全军覆没,连司令官李仙洲也当了俘虏。据传,蒋介石闻报,如丧考妣,连忙抓起电话机把王耀武大训了一顿,他暴跳如雷地讲:“就是六万头死猪,让共军来绑,也绑不了那么快!”其不知覆水难收,再训也无济于事了。
在这次战役中,县委派我带民兵担架团和运输队约二千人,昼夜兼程,赶到莱芜。敌机象穿梭一样,在阵地上空盘旋扫射。万炮齐鸣,弹落处一片火海。民兵担架团都是全付武装,一边射击,一边抢救伤员。山区地堑很多,矮则数尺,高则丈余,担架行动极不方便,许多民兵扔掉担架,背起伤员,一连爬过几道堑,抢了下来。这次战斗结束,大批俘虏由民兵押送到各地看管。那些俘虏在“口袋”里白白挨了三天打,个个如同饿狼,看见什么东西都想吃。
莱芜战役以后,蒋介石又派二十余万大军进攻沂蒙山区。他恐怕被我军单个吃掉,便令其军队采取大兵压境的战术,齐头并进,如墙而至。我军则且战且退,目的是诱敌深入,各个击破。蒋介石的王牌七十四师师长张灵甫一贯刚愎自用,见我军节节退却,便紧步尾追,至孟良崮终于孤军突出。这时我华东军区司令部驻在王庄,九纵驻许家峪一带,真是大军云集。军区司令陈毅同志抓住有利战机,立时在同一时间内点兵遣将,令一面星夜迂回,切断敌人后路,令一面飞速将孟良崮团团包围。陈毅司令进行了临阵动员,他以铿锵有力的声音,震撼人心的言词,说:张灵甫恃强骄横,不可一世,但已成瓮中之鳖,末日来临。因为敌有后兵,这一仗必须速战速决。全国人民都在注视着这一战役的胜利,我们决不能有负全国人民的期望。
据说,当张灵甫登上孟良崮高峰的时候,直为他的长驱直人洋洋得意,根本没有想到,这里将是他的葬身之所。当他闻报我军蜂拥而至的时候,仅一笑置之,认为我军不会插翅飞来,及至四面炮声骤然齐鸣,他才慌了手脚。在我军强大火力的压迫下,张灵甫的美式武器全被压倒。经过三天三夜的激战,连同张灵甫全军覆灭。在这次战斗未打响之前,我们都企盼着战斗的炮声。那几天里,每到深夜,我们都静坐在山头上等待炮声的传来。因为这时大家都有个信念,只要战斗一打响,就知敌人已在我军包围之中,他们的死期就要来临。那天晚上二时左右,正南方的炮声果然响了,象滚滚的闷雷一样响个不停。大家知道对敌人的一场激烈的歼灭战已经开始了,都高兴得跳跃起来,不约而同地说:赶快回头作好支前准备工作,单等一声令下,立即开赴前线!
孟良崮大捷以后,山东支前委员会迁到沂水西北乡坡庄(当时属沂北县)。在一个夜间,委员会派人通知我立即到委员会去,我骑马赶到。支前委员会负责人郭子化、刘瑞龙(副)向我布置任务。他们说:在一两天内,敌人沿泰石路自西东犯,我军准备于沂城西段组织战役,你马上回县准备给养。我当夜返回,向县委作了汇报,遂即投入了紧张的支前工作。随后又接到紧急通知,说孟良崮战役刚刚结束,我军尚为疲劳,不再组织原定战役,部队准备北上;并要我县党政机关除留部分同志就地坚持外,其他大部迅速向北转移。县委立即召开了紧急会议,布置以区为单位把干部组织起来,由宣传部长李镇和公安局长薛亮带领向黄河北转移。另一部分女干部,由文教科长张惠和司法科长孔伯玉带领沿沂北杨庄、圈里一路向北转移到邻县。我和刘木易分别带领县大队坚持敌后斗争。
不几日,敌人压过来了,沂中境内几乎到处都有敌人,坦埠、沂城都有敌人据点。泰石路被其严密控制。他们所到之处,蠡淫掳掠,无所不为,粮食为之抢光,房屋被其烧毁。特别是那些亡命之徒还乡团分子,更是狠毒、残忍、野蛮。老根据地王庄一带,遭受摧残尤其惨重,大片房屋唯余灰烬,十几个党员惨遭活埋。
为了打击敌人的嚣张气焰,刘木易同志带领部分武装在泰石路以南坚持斗争。我带领一个排于泰石路以北郭庄一带打游击,有时也到沂河以东沂博公路两侧活动。沂河以西至坦埠各个山头,都有我武工队把守,不断给敌人以严厉打击。后来敌人只好龟缩在城里,有时也到河西扰乱一下,但仅止于马荒附近,且不敢久留。
我在郭庄,听说张惠和孔伯玉带领妇女干部还在杨庄,我很挂心,就带着一个班前去探望。当时青沂公路被敌人严密封锁,我们只好深夜通过,天明到达善疃。这天该村逢集,我们经过大街时,我忽然发现一个人把他头上的草帽向前一拉,故意将脸遮起来,似乎怕被人发现。我立刻警觉,叫警卫前去盘查,从他身上搜出一枝手枪和一张国民党什么司令委任状。我们立即将他绑了起来,带到杨庄。我们见张、孔等同志情况还好,吃了一顿饭就往回走。行至刘家城子,已是黄昏时分。适逢该村驻有我们的部队,他们告诉我们,青沂路上有敌人,暂时不能通过。到了晚上,我们在一民宅住下,把那家伙关在一间小屋里,我们睡在院子里。大家行军已是一天一夜,十分疲劳,一躺便呼呼睡着了。那人把绳子挣开,上去就夺一个战士的枪。那战士非常警觉,立即起身一喊,我们一齐起来。那家伙再也顾不得夺枪,连忙跳墙逃走,正巧墙外一家驻有部队,他那能走脱。当时该地属沂北县,我去找县委书记武杰同志打了招呼,将其就地枪决了。
次日,我们返回,行至沂河东岸,正逢大水涨发,多亏当地群众帮助,用盆往返数次把我们渡了过去。回郭庄不久,敌人开始大批北撤,只剩坦埠、沂城两个据点。这时,我军对沂中境内残留敌人开始发起反击。县武装部李凤平(庆安)同志带领县大队配合主力部队首先拔掉坦埠敌人据点。沂城敌人也惶惶不可终日。
这时县委凑在一起,分赴各地安抚群众。许多地方被敌人糟蹋得简直不象样子。群众见我们回来了,很多人面对我们流下了热泪。哭诉着讲:过去只知蒋军坏,万没想到坏到这种程度。我们就对他们鼓励一番,说有中国共产党的领导,全国人民紧紧团结起来,努力生产,积极支援前线,就一定能够打倒蒋介石,解放全中国。
又过了不长时间,即到本年冬季,上级部署开展“三查三整”运动。对于每个脱产干部都查阶级、查成份、查出身,甚至上查三代。运动开始,二地委首先将各县干部集合起来搞的。地委书记王涛同志传达了一个中央文件,总的精神是反右倾。本来这时在某些做法上就有“左”的倾向,还提反右,火上加油了,使许多同志受到不适当的批判斗争。地委整顿结束,各县回去再行整顿。随后在农村开展了大规模的上改复查运动。就当时沂中县具体情况来讲,经过抗战时期的减租减息和找工算账,已经把地主的土地大部分搞出来分给贫雇农了。但因那时是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形势,当时对地主照顾过多,给他们留下了好地好房子,牲畜、农具、粮食等财产也一概未动;富农占有的多余财产也未触及。这些问题是必须解决的。可是在复查运动中,在解决上述问题的时候,“左”的情绪占了上风。各级党的领导都把权利完全交给村农会,一切由贫雇农说了算。有的侵犯了中农利益,对地富种种过火的做法也出现了。当时县委觉得这样做很不稳妥,可是已经失去了控制。幸亏为时不久,中央觉察,马上纠正了。
最后我提一下生产救灾问题。武装斗争和发展生产,关系极为重大。因此,当时我党实行“耕战”政策。进行土改,没收地主土地,分给贫苦农民,消灭封建的土地制度,这就从根本上刺激了农民生产积极性。为了进一步提高生产效率,在生产方式方面,当时我党也提倡向集体化发展。全县比较普遍地组织了互助组、变工组。另外,政府还对农民采取了一些支持与鼓励的措施,每到生产季节,上级拨款,帮助农民添置生产资料。每年秋收后,各级党委还召开劳模大会。那时鲁中区党委就曾开过两次。沂中县桃花坪董廷会同志就是当时全鲁中颇有名气的劳模之一。由于实行了这些措施,提高了群众的积极性,生产不断发展,有力地支援了前线,稳固了后方。
但那时毕竟是战争年代,局势不稳,生产不能不受影响,因而群众生活比较困难;特别是遭受敌人骚扰的地方,困难更大。为了帮助人民渡过困难时期,上级号召各级党组织务必搞好生产自救。假若饿死一人,主要负责人要负全部责任,轻则批评,重则处分。当时沂中生产救灾工作搞得不错,全县干部分组下去,一方面安排群众生活,一方面领导群众搞好生产,加上上级拨款救济,全县未曾饿死一人。
总之,在三年的自卫战争中,沂中人民做出了很大的贡献。我是四八年春调离沂中县的。这期间,大规模的出佚就是四批:莱芜战役一批,两千余人,前边讲过了。孟良崮战役地点就在沂水南部,在整个战役期间,群众踊跃支前,出佚人数难以计算。南麻战役一批,沂北县多一些。另一批,是长备佚,参加淮海战役之后,一直跟到解放南京。每次战役,伤员从前线抬下来,沿途群众纷纷送鸡蛋;伤员驻到哪村,妇女儿童识字班主动护理,烧水做饭洗衣服提便壶,并在床前一口口喂饭。这种鱼水般的情意,现在回想起来也使人非常感动。
一九八O年三月(张茂萱、窦宪诺调查,张茂萱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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