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德志讲述潘大娘和鞋的故事

Admin 发表于2015-11-27 17:35:01
多少年过去了,每当换上一双新鞋,我就会不由得想起几十年前那些鞋子的的故事。
记得是一九三五年十一二月间,鄂豫皖边区昼夜不停地刮着西北风,大雪遮盖住连绵不断的大别山。我们红军独立师被敌人围困在这一带,白天,我们隐蔽在深山里,夜晚我们就翻山转移。
那时,我在一连当战士。一个漆黑的夜晚,又扬起了大雪,在崎岖不平积着雪的山路上,我们一步一滑地急进着,稍不小心,就会滑倒,不过摔一跤对我们来说,倒也算不了什么。糟糕的是,沾满泥浆湿透了的鞋子本来就很破旧,经这么一哧~滑,很快就都掉了底。走不上三十里地,我们班七个人就有六个人的鞋子变成了鲇鱼嘴。没办法,我们只能蹲下来,从衣服上撕下根布条子把它绑在一起,继续坚持行军。
行过军的人都知道,鞋底不平特别容易打泡,打了泡的脚底板,热辣辣的疼,那滋味真是难受极了。我们班的小杜,是个只有十五岁的小鬼,他的鞋也张开了嘴,只见他走几步就停脚蹲下绑绑鞋,绑上鞋又奔跑着赶上队伍。这样折腾了足有十来次,他的鞋子穿碎了,再也没法收拾,一赌气,他索性生坐下来骂道:“去你妈的,我豁出来了!”他扔掉了鞋子,从衣服上撕下一块破布把脚包上,重新赶匕队伍。可是,布片哪能经得起山路磨呢,走了没有多远,布又磨碎了,小杜又停住脚,我回头瞅瞅他,见他气呼呼地把破布片也解开扔掉了。
不大工夫,他赤脚踏着雪跑了上来。风还在无情地刮,雪还在无情地下,小杜挺胸走着,他不愿叫人看出来他的痛苦。我真是心疼他,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除了自己脚上绑着一双张了嘴的鞋子外,我也没有第二双呀!瞅着他,我脚上打的泡似乎不疼了。走着走着,小杜开始一拐一拐的了,走不多远,就要落下几步,然后就咬着嘴唇小跑几步赶上队伍。他的额头上积满了汗珠。
下坡时,小路上的雪被前面的人踩平了,“叭喳”一声,他滑倒了。我急忙赶上去扶他,他疼得直咧嘴,大眼睛里闪着亮晶晶的泪花,但他还是努力控制住自己,不让它掉—F来。“怎么样?”我问。“不要紧,没啥!”他咬着牙挤出这几个字。我蹲下去,要背着他走,被他拒绝了,他硬挺着站起来说:“我能走!”我伸手去抓他的枪,他死活不撒手。我真有点生气了,说:“小杜,这样下去,你会拖垮的。”他还是那样的固执:“你以为我不知道么?你的脚还不是和我的一样!爬,我也要跟上队伍!”我无言以对,只好由他去,他一步步艰难地向前移动着。
天快亮时,我们终于到达了宿营地,老苏区——东大山区的潘家湾。敌人第四次“围剿”以前,我们连曾经住过这个二十几户人家的小村子。这次回来,大部房屋已被烧毁,到处是破墙头、烂瓦片,人烟稀少,荒凉异常。我们班又被分配到潘大娘家里住。潘大娘走到院里来,一见是我们,先是高兴地拉住我们的手,紧接着就痛哭了起来,从她的诉说中,我们知道了她的老伴和独生子已经被白军打死了。潘大娘的头发已经斑白,脸上堆满了皱纹,比从前确实又苍老了许多。看着潘大娘只剩下一间半没烧完的房子,我们把破背包放在了她的屋檐下,潘大娘像是受了侮辱,眼泪又一连串掉了下来,她抽噎着说:“你们把谁都当成外人,这样的话,你们就给我搬出去!”她生气了,真的生气了。我们只好依了老人家,搬进屋里住下。
潘大娘从灶里扒出木炭,招呼我们坐下休息烤火,就忙着去烧水。不大工夫,她端来一大盆热水,叫我们洗脚。因为脚肿了,我们艰难地脱掉鞋子,潘大娘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们,嘴里“吸溜吸溜”地吸气,好像比我们还疼。她猫腰拾起我的鞋子一看,“唉呀”了一声,说了句:“怎么坏成了这个样子?”然后她拿起了第二双、第三双……自言自语道:“都坏得这样了,这怎么能爬山走路呢?”这时她发觉了小杜面前没有鞋子,就问:“你的鞋子呢?”小杜苦笑着搬起自己的脚说:“就在这。”潘大娘见小杜的脚肿得像紫茄子一样,脚后跟裂开的口子像小孩嘴,血还在往外渗,心疼得蹲下来抱住他的脚,用她的双手轻轻地抚摸着:“孩子,疼吗?”“不,不疼!”小杜嘴里这样倔强地说着,眼泪却涌满了眼眶。潘大娘一把将他搂在怀里,哭了起来:“都肿成这样子了,还说不疼!”洗过脚,吃罢饭,潘大娘打发我们睡下,多少天来,一直住的大山沟,今天睡在这样暖烘烘的屋子里真舒服极了。我们实在是太疲劳了,一躺下就睡得人事不知。
一觉醒来,太阳已经西斜,我觉得身上沉甸甸的,原来不知什么时候潘大娘把她的两床补丁落补丁的被子压在了我们的身上。我叫醒大家,先下了床,一穿鞋,觉着不对劲,“谁把鞋子弄错了?”我问了一句,又一想,全班也没这么双整齐的鞋子呀。再仔细一看,还可以辨认得出是我自己的鞋子,只是烤干了,缝补好了。其他同志下床后,也都愣住了,六双鞋子都烤干并且缝补好了。我们互相望了望,就都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就在这时,潘大娘走了进来,她把一双崭新的鞋子递给了小杜说:“这双新的给你穿上。这本是我给我那小子做的,没等穿上他就被白军打死了。”说着她的眼圈又红了。“大娘,您……”我们异口同声地喊了出来,想说句什么感谢的话,可是一时大家又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过了好一会儿,小杜才说:“老大娘,我不能穿……您的新鞋。”“你说什么?”潘大娘严厉地说,“你真说得出口!你要行军,要打仗,没有鞋怎么行?你是什么人?还不就和我的儿子一样?好孩子,穿上它!”潘大娘呜咽着,小杜也哭起来,我们几个老同志想起她天真可爱的儿子,也都落了泪。
晚上,部队又要出发了,潘大娘拄着拐棍出来送我们,我们一齐拥到她老人家的身边,紧紧地拉住她干瘪但是温暖的手,我们怕她又伤心.安慰她说:“老妈妈.不要哭,我们很快就会打回来的。”潘大娘擦干眼泪说:“我知道,你们会回来的,只是我,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你们了。孩子们,去吧。”我们部队出发了,大娘站到村头目送我们。我们屡屡回头留恋地张望,一直走到南面山坡}:她老人家还在向我们挥手。
这一夜,我们穿着潘大娘给烤干、缝好了的鞋子行军,感到格外的轻松、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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