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1年12月我任绍兴市公安局局长。
2月里一个春寒料峭的晚上,我在局里看案卷材料,边阅读边思索,突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走进一个人来,我抬头一看,原来是绍兴市行署副专员兼公安处长马达同志。我忙起身招呼:“处长来啦,这么晚了,有什么事情吗?”
马达同志由于急行,微微有些气喘:“刚才接到省厅通知,说明天有重要警卫任务,让我们来研究一下执行的方案。”他一边脱大衣解围巾一边对我说。
我的心不由得紧张了起来。马处长办事一向沉稳,不露声色,今晚如此郑重,亲自到我办公室来布置任务,神色举止又有些不同寻常,定是省厅下达的任务非同一般。
“处长,到底是什么任务,这么紧急?”我一边收拾桌上的案卷一边轻声问他。
“省厅通知,明天有中央的一位主要领导同志到绍兴视察,由我们担任警卫任务。”
“中央主要领导同志?是哪位首长?”我又问道。
马达同志摇摇头:“省厅没有交代。只是要求我们警卫工作必须万无一失。”我一下明白了这任务的份量,这保密程度如此之高,连担任警卫工作的人员也不能得知首长的姓名,甚至对地区公安处长都保密,可见前来视察的中央首长地位必定崇高。是毛主席?周总理?或是朱老总?我又想,目前正在镇压反革命分子,形势十分紧张,警卫工作的担子比往常要重一些,这一点,从执行这一任务的高度保密性即可看出。
我当即与马达同志就警卫任务的细节进行研究。
中央领导同志将视察鲁迅纪念馆与东湖。马达同志说:“东湖的工作我已作了安排,鲁迅纪念馆与市区的工作由你负责,你可根据排查的材料,采取稳妥办法,把反革命分子和政治危险分子严密控制起来,参加这次任务的人员,除股、所长外,还可以从党、团员中挑选几个。”
一切议定之后已是深夜。马处长起身穿上大衣,又叮嘱我说:“老刘啊,这个任务一定要绝对保密,布置任务要单独谈,要外松内紧,不可露形迹。”
我点点头,又想起一事,便问道:“中央首长视察时由哪位市领导陪同?”
马达同志说:“就由我们两个陪同,市里其他领导就不必通知了。”
我又问:“中央首长的食宿如何安排?”
马达同志沉吟片刻道:“省厅没有要求我们安排中央首长的吃饭和住宿,如有需要到时候再说。”
马处长离去后,我立即分别通知被选定参加警卫工作的股、所长和党、团员骨干来我办公室接受任务,按照分工一个个单独布置完毕,东方已露晨曦。
这是一个晨曦鲜亮的黎明。
6时许,我骑上自行车,到主要交通路口和复杂场所巡视,见所设的各处警卫点上执行任务的同志均已到位,他们神情自如,不露形迹。我不由得在心中暗自称赞:布置任务不过两三个钟头,绍兴市已布下一张安全网,同志们的行动可谓神速。
我于8时到达鲁迅纪念馆,马处长已先我一步抵达,我们一起了解各路情况,一切正常。
9时左右,一辆面包车由两辆轿车一前一后护卫着朝东昌坊口驶来。我知道是中央领导同志未了,便与马处长一同快步上前迎接。
从打头的一辆轿车上下来数人,我一看其中一人是省公安厅的王芳厅长,便知是随行警卫人员。王芳厅长听了我和马达同志对情况所作的简要汇报后,点了点头,几名警卫便拉了面包车的车门。
车中走出一个身材高大的人,他身穿藏青色呢大衣,头戴青呢帽,脖子上围着一条米色的羊毛长围巾,又戴着一大口罩,两道浓眉下的一双眼睛显得十分深邃,目光坚定而温和。他走下车来,与我们握手,他的手掌很大、很温暖,握住我的手时间不长,但有力。
王芳厅长向这位首长说:“这是马达同志,公安处长。”又指着我道,“这是刘邦俊同志,市公安局局长。”中央首长朝我们和蔼地点点头。跟在中央首长身后的是一位女同志,身材苗条,容貌端庄秀丽,脸上洋溢着动人的微笑,神情举止都十分文气,又落落大方。
我领着中央首长走向鲁迅纪念馆,心中却不住地寻思,这位首长是谁呢?他的身材不如毛主席魁梧,又不似周总理那样清癯,从鬓发与眉眼看,年龄并不很高,他到底是谁呢?
中央领导同志与随行在身旁的那位女同志不时地说些什么,那位女同志认真地听着,时而点头,时而发出会心的微笑。
当时,鲁迅纪念馆分为三味书屋、老台门与新台门三部分,中央领导同志先到三味书屋参观。
三味书屋已由纪念馆作了修葺,又依照鲁迅先生少年读书时的模样布置好。
中央领导同志走到鲁迅先生用过的桌子前,俯下身来,在桌面上查找着什么。他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点了一下,便招呼那位女同志说:“你来看。”
那位女同志便走过去观看,中央领导同志说:“你看,这里刻着什么?”
那位女同志略一辨认,说道:“是一个字,一个‘早’字。”
中央领导同志点点头:“对,是个‘早’字。是鲁迅小时候在这里读书,有一次因迟到,被寿镜吾先生打了手板,他便在桌上刻下了这个小小的‘早’字,既是自律,又作自勉。
那位女同志说:“这个‘早’字,便是鲁迅先生勤奋精神的写照。”
中央领导道:“正是,鲁迅一生勤奋,死而后已,便始于这个‘早’字,也凝于这个‘早’字。”
从三味书屋走出,过街便是周家老台门。鲁迅的祖父周介孚是清末翰林,这座宅邸颇具规模,周介孚死后,几个儿子将家业分了,后来周家渐趋没落,家业纷纷卖给了他人,解放时,周家老台门中的住家几乎已无周姓之人,政府为创建鲁迅纪念馆,便将周家祖业的一部分从私人手中买了过来。
一进周家老台门,便可见一幅太平天国时期的壁画。中央领导同志伫立在壁画前,观看良久后说:“这是件珍贵的革命历史文物,我在其它地方也见过这时期的壁画,但规模不及这一幅,保存也不如这一幅完好。”他指着壁画的色彩斑驳处,对我们说:“珍贵的历史文物是无价之宝,要尽力做好保护工作,尽可能保存得更长久一些。这壁画前可不可以用一条绳子或立一个栏杆挡一下,使观众不至于过多地触摸它,以免色彩脱落?”
我们点头称是,并表示一定加强对文物的保护。
中央领导同志点点头,他轻轻咳嗽两声,取下口罩,走到一个痰盂前吐痰,我这才认出,中央领导原来是刘少奇同志,随即我又记起,那位端庄秀丽的女同志是王光美同志,我曾见过她与刘少奇同志的合影。少奇同志这时回转身来,见我脸上激动的表情,知我认出了他,微微一笑,又将口罩戴上。
老台门的南厢房,是图书室,储藏着不少书籍,其中有鲁迅各种版本的著作,以及被译成各国文字的鲁迅小说集、杂文集和评论集。
少奇同志在一个书橱前止步,仔细观看橱中书籍。管理人员打开书橱,拿出两本书递给少奇同志观看,并介绍说是鲁迅著作中最早的两种版本,一本是《呐喊》,一本是《彷徨》,均是20年代出版的。
少奇同志小心地翻着书页,阅着其中的一些章节。过了片刻,他缓缓说道:“这两本书唤醒了无数中国青年投身反封建的斗争。毛主席说过,鲁迅是中国革命的伟大旗手,鲁迅对中国新文化的贡献是任何一位作家也无可比拟的。
少奇同志似有些激动,他看了看周围的同志又说:“鲁迅是一位伟大的作家,这不仅仅是由于他的著作丰富,还在于他知识渊博。鲁迅不仅精通文学,而且精通史学、哲学与科学:他不仅精通中国文学,而且熟悉世界文学,并通哓几国文学。我们需要鲁迅这样的大作家、优秀作家,我们的作家应该成为鲁迅一样的作家,不能满足于做一个‘土作家’o”
少奇同志将书本还给管理人员,并叮嘱道:“要好好保护这些珍贵书籍。”他环顾一下室内的环境,又说:“这间屋子太潮湿,不宜于做图书储藏室。
随后,少奇同志到新台门参观。
少奇同志一间一间仔细参观了鲁迅故居,并向管理人员详细了解鲁迅父母周伯宜与鲁瑞的情况。他在参观后对随行同志说:“鲁迅是在封建大家庭的败落中看到了封建社会的崩溃前景,从而找到了正确的道路。鲁迅从封建营垒中冲杀出来,又与封建阶级进行了最坚决的斗争,鲁迅的斗争性是最强的,骨头也是最硬的,没有丝毫奴颜与媚骨,显示了我们名族的骨气。”
少奇同志在鲁迅纪念馆参观了一个小时左右,对纪念馆的建设作了具体的指示,并对鲁迅先生的生平与著作作了重要评价。我陪同在旁,聆听之后,深受教育。
这时已是10点多钟了,我问马达同志:“首长在不在绍兴吃饭,7”马达同志说:“做两手准备,你速去通知王林秋书记,请他派可靠人员买些鱼虾土特产,若是首长在绍兴吃饭,便在市委办公室开饭,饭后在办公室休息。”
我将马处长的意思转告给王书记,随后骑车赶往东湖,少奇同志与王光美同志正兴致勃勃地游览东湖山水。马达同志说:“首长参观东湖便返回杭州,不在绍兴吃饭。”我立即与警卫人员乘开道车先行一步,在西郭门岔路口停下。不多时,后车跟上,少奇同志与王光美同志将手伸出窗外,向我们一再挥手致意。
目送车队远去,我与马达同志返回市区o路上,马处长告诉我,少奇同志对鲁迅故居、东湖胜境及水乡风物印象极深,游览时兴致很高。少奇同志对东湖刀切一般的悬崖峭壁叹为观止,说是劳动人民一刀一斧的开凿,一点也不逊于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少奇同志称赞说,绍兴真是人杰地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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