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5年，我在浙江省公安厅警卫处任副处长。
这一天，省公安厅王芳厅长来到警卫处，易成铸处长与我将王芳厅长迎进办公室。
坐定之后，王芳厅长对我们说：“朱老总想去孤山、玉泉和植物园走一走，由省委副书记霍土廉陪同，除霍书记外，朱老总还邀请了一位朋友同游。”
“是谁？”易处长问道。
“余森文。”我对这个名字很陌生。
易成铸处长因兼任杭州市公安局副局长，对杭州人事较清楚，他对余森文此人也较熟悉。
“朱老总邀请余森文作陪？”他面带难色地问道：“厅长，此事有些难办，余森文长期在国民党政府里做事，当过国民党丽水专区专员，虽说是与我党地下工作人员有联系，但目前……”
我明白易处长的为难之处。警卫处对警卫中央首长的住行有严格纪律规定，当时正值内部肃反开始，余森文的历史较复杂，组织上可能正在对其进行审查，在这个时候让他陪同朱老总出行，从警卫工作的纪律上说，是不允许的。
易处长又征询道：“厅长，让余森文陪同朱老总合适不合适？”
王芳厅长看了易处长一眼，道了声：“唔？”
易处长解释道：“按照警卫纪律，余森文是不能接近朱老总的。”
王芳厅长不容讨论地说：“朱老总点名要余森文陪同，这事就这么定了。老易，你负责通知余森文并作好安排，朱老总的安全由老刘负责。”接受任务后，我当即从处里挑选了数名同志，又从保卫队抽调数人，组成警卫班子，并与朱老总的卫士长联系，确定次日游览行程及一些细节。次日早上8时，我率警卫人员按计划赶到西泠印社等候。不多时，余森文也到了，他是个举止儒雅的中年人。
约一盏茶的工夫，朱老总在霍士廉同志的陪同下乘车到来。朱老总下车后，与余森文握手，甚是亲热，似与老友重逢。余森文却有些拘束，神情激动却谨守礼节。
一行人缓步沿石阶而上，走进西泠印社。
西泠印社古色古香的建筑在春花碧草的掩映下显得十分宁馨雅致。朱老总兴致勃勃地游览，时不时与霍士廉和余森文交谈，每当谈及金石书法与诗词，三人颇为投机。
这时，朱老总看见廊下摆放着数盆兰花，便略略加快脚步走了过去。我们也紧随其后，距花盆还有十余步远，便闻得空气中浮动着阵阵清香。
朱老总走近花盆，用手轻轻抚摸一株兰草，那兰叶在晨风中微微飘动，不胜婀娜，朱老总的脸上浮起欣赏不已的表情，目光中饱蕴着爱惜。
他对霍士廉和余森文赞叹道：“浙江春兰，果然名不虚传。”
余森文似是对兰花略有研究，接着说：“浙江兰花质朴文雅，素淡高洁，香气清醇幽远，堪为兰中上品。”
朱老总笑道：“王者之香嘛！”
霍士廉问道：“听说朱老总精于兰花，故乡四川也产兰花，不知川兰与浙兰有何不同？”
朱老总笑答：“我甚爱兰花，家中栽有十几盆，多是川兰，对兰性略知一二，谈不上精通。要说川兰与浙兰的区别，确有高下之分。四川产剑兰，以素心为优，我家中便栽有一盆绿素心、一盆隆昌素，也是名品，但与浙江春兰比较，又逊一筹。就兰花香气而论，以春兰最醇，蕙兰、剑兰次之，建兰、琴兰再次之，墨兰香气最差。
霍土廉、余森文听了频频点头。
朱老总又补充说：“这几盆春兰均是名品，一为梅瓣，一为荷瓣，一为水仙瓣，一为蝶瓣。四品之中，尤以这盆梅瓣为贵，名为‘集圆’，与‘宋梅’、‘汪字’、‘龙字’并列春兰‘四大天王’。”
我被朱老总广博的兰花知识所深深折服，出神地倾听，并努力记忆在脑海中。我后来也爱上了兰花，爱上了盆栽花卉，在家中广植草木，这与朱老总的影响不无关系。
一行人边说边看，参观完西泠印社，又到博物馆。一路上朱老总与霍、余两人大谈兰经，兴致颇高，转了一圈，又不知不觉回到那几盆春兰跟前。朱老总见到轻轻摇曳的兰草，先是一愣，然后记起说：“老相知。”便与翟、余对视一下，三人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
出了西泠，便入玉泉，观赏游鱼之后，则到植物园，园中奇花异卉令人目不暇接。
朱老总兴致盎然，又将外衣脱去，只穿一件毛衣，步履更见矫健。他边行边看，指点着葱翠欲滴的树木对霍士廉同志道：“我走过不少地方，杭州的城市绿化是搞得不错的。杭州被称为天堂，林木为之增色不少。
霍士廉同志道：“杭州多山，西湖为山环抱，气候又温和，得天独厚，从全省来看，绿化工作任务还很艰巨。”
朱老总道：“搞好绿化，是造福子孙的大事。要是浙江的城市都能像杭州这样就很好了。浙江山多，要广泛动员人民育林，要有计划地育一些材林、观赏林和经济林。既可以改造改造，又可增加收入，改善人民生活。”霍士廉同志点头称是。
我见朱老总额上已微微见汗，便建议朱老总休息一下。朱老总欣然同意，走入路旁的一座亭子。亭旁竹影婆娑，芭蕉叠翠，阵阵清风吹来，令人心旷神怡。
朱老总和蔼地问我：“你在哪里工作？”我回答说在省公安厅警卫处。
朱老总听出了我的口音，又问道：“你是山东人吧？”
我答道：“山东沂蒙山。”
朱老总语气深长地说：“沂蒙山是革命老区，那里的人民为革命做出了很大贡献。”他停了停，似是在思索往事，忽然又问：“回去过吗？”
我答：“不久前回去过一次。”
朱老总接着问：“那里的人民生活有没有改善？”
我说有所改善，但与江南比还是较艰苦。朱老总深情地说：“不能忘记革命老区的父老乡亲啊！”
这时，余森文走过来，朱老总拍了拍石板凳，示意他在自己身边坐下，与他亲切交谈起来。余森文开始还略显拘谨，朱老总如同拉家常般与他谈起杭州解放时的往事，使余文森渐渐消除了紧张情绪，敞开了心扉。
原来余森文在1948年秋接受中共上海局的指派，以浙江省政府设计考核委员的名义，在杭州做策反工作。他与国民党杭州市政府秘书长徐雄飞私交颇深。在他的影响下，徐雄飞接受了劝说，同意保护好市内物资设施，安定员工，保全档案图籍，迎接解放军入城。余森文还在国民党官兵中做思想工作，挫败了敌人炸毁钱塘江大桥的阴谋。
朱老总对余森文策反徐雄飞的经过十分感兴趣，余森文又对其间的一些细节作了详细介绍。
朱老总听完余森文的介绍后，肯定地说：“杭州解放，你们立了一功。
余森文则激动地说：“是中央英明，朱老总英明！”
朱老总最后说：“杭州这座美丽的城市得以保全，主要是你们的工作做得好，人民是永远会记住你们的功劳。”
余森文的眼中闪动着激动的泪花。
时已近午，朱老总要回住处了。我们与朱老总依依作别，目送他老人家的坐车消失在西湖畔蓊郁的林荫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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