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0年秋天,伯伯、大娘、四叔都回老家看望奶奶。伯伯和叔叔都讲:“湘宁的姥姥在我们小时候.家中最穷时多帮过忙,一定要去看看两个老人。”从北京走时伯伯就给老爷买了两瓶二锅头。正值秋天,我、我妈、四叔、伯伯、我爸都去了姥姥家。去后,村里人奇怪,来了两个当兵的.还有个大胖子,都去看望。我突然听见伯伯叫我:“湘宁,快拿个长凳子放在大门口。”我赶紧取来放在大门口。问伯伯要干啥?伯伯高兴地告诉我:“你坐呀,收费,乡亲们都来看伯伯这个大胖子,你就把伯伯卖了门票吧!大人进门每人一角,小孩进门每人5分。”这时,我才知道伯伯急急忙忙喊我放长凳的意图。大家顿时笑弯了腰。我姥姥笑得最厉害。她说:“就数你点子多,要不你肚子大呢,那里面尽是放着点子。”姥姥给吃的海带丝凉菜,那在当时是过年时才能吃的菜。伯伯说好吃,吃了一大碗。回到神岗头,又让我妈做了些。回了北京让我学着做。伯伯直说没有姥姥、妈妈做得好吃,因为是忘记煮熟了。在回家的路上,只有一辆自行车,伯伯就骑着。结果走错了路,前进、后退两难。他就呼救。一个放羊的人(下西岗村的)问他是谁?他说是神岗头尚和的二哥。那人立即过来施救。等我们走过来.他已经被人救到平安路边。我说:“伯伯你可真能干。”伯伯说:“不如你爹能干。刚开始我喊救我.那人不紧不忙的,后来我说是尚和二哥.那人才着了急.来救我。看来你爹在当地老百姓心里怪有份量,是很有知名度的。”
有一天伯伯偷着喝酒,我告诉大娘了。伯伯说我话多。我说那我就不说话了。一会儿我去端煤封火。我端着煤好重.进门后伯伯拿个暖瓶在门口就是不让路。我直喊:“伯伯你躲开.让我过去。”伯伯就哈哈大笑说,“你不说你不说话了吗?”我才搞明白伯伯是逗我说话哪!做红烧肉时.伯伯总说我切的块大小不均.切大了一下子煮不熟。他老去尝.我说:“伯伯这红烧肉都让你尝没了。”伯伯就说:“这是在学习,等伯伯退休了.你和伯伯开个小饭店。主菜是红烧肉,主食是你的削面。“
煮饺子伯伯也老尝.我说这饺子等熟了也让伯伯尝去一半了。伯伯就说:“这是在练习挨烫的功夫。你知道在战争年代.吃饭没准儿,你不快点儿吃,战斗打响了下~顿要等多长时间就没准了。再说伯伯学会了尝生熟,等将来退休了你和伯伯开个饺子馆.我管煮饺子,你做菜。,,我说你老尝.会亏本的。伯伯说不会亏,我尝饱了整顿饭就少吃了。我就叫伯伯“常有理”。
我给伯伯理发他不让,我就赌气先给大娘理。结果理的发.让大娘夏天出门都戴帽子。伯伯乐坏了,直说我理得好。我好淘气.就等伯伯睡着了赶紧给伯伯理两下。结果伯伯醒了.没办法了,夏天出门也戴帽子,后来理个光头。我记得伯伯就这次理过光头。
我给大娘做一条棉裤,一个腿肥.一个腿瘦。大娘说那也比原来的强(因为原来的脏了,发凉)。结果伯伯说他不敢让我做了,怕瘦了穿不上。我就整个先洗。伯伯说动作实在太快了,这一洗就不暖和了。我就用电熨斗往千里烫。伯伯说有件衬衣也一块整整吧。我正整呢.伯伯告诉我:“以后走路办事要慢点,别一天价像个小疯婆。”我说好。门铃响了,伯伯说你去开门,别跑,走着去。我照办了。结果等我开门回来,衬衣上烫了个大洞。伯伯说:“你呀,怎么不快点呢。我说:“正在学慢呀。”伯伯说:“你看看,学学慢动作还得伯伯给你出工钱?”我们就大笑。
“文革”中有人让伯伯揭发罗瑞卿、梁必业、徐立清等首长的“罪行”,他不服。被黑心肝的造反派用皮带抽打了多次,最长的一次长达40分钟。我问伯伯:“那你不会先答应了,后来再说是逼供的。”伯伯说:“那可不行,一则要实事求是,二则自己的不认真会给别人带来灭顶之灾。”伯伯当时就想,宁愿自己多付出,也不能给别人带来麻烦。后来有人作了假证,那些造反派开始无休止地折磨伯伯,不让他睡觉,想让他疲劳过度后糊里糊涂地承认他们制造的所谓罪行。伯伯就掐自己的指头.强迫自己不迷糊,不让他们得逞。伯伯说遭折磨多了。他常想:枪林弹雨时没死在敌人刀枪下,难道真要死在自己同胞的皮带下?他说他常常想,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和伯伯相处,常听他谈些往事,也挺有趣的。伯伯曾同我讲文革中把他关在白广路地下室,因为不清楚站岗战士的坏心眼,门上又没有玻璃.所以第一次上厕所时,没想到门突然被战士猛地踢开了,门就重重地撞了他的脑门(头)。伯伯说.他当时都被碰蒙了,好半天才缓过神来。那战士还嘴里不干不净骂骂咧咧的。我说:“先进去的为啥不跟您讲?”伯伯说:“他们可能心情不好,忘了。再说也不能随便互相讲话。”不过伯伯说:“在他以后关进去的-有机会他就告诉他们小心门碰了头。”我问伯伯:“你不怕吗?”伯伯说:“不怕也是假的,因为那一碰确实不得了-有的人当时就被碰得摔倒在地上,反正是尽量保护自己.瞅准机会告诉难友们吧。,
干层鞋底开了线,伯伯随手钉个图钉,被说成是对伟大领袖的不忠。他们说图钉是挂领袖像用的,而伯伯却踩在脚下.逼伯伯说出反动动机。伯伯说确实是无意的,他们就说伯伯不老实,又批又打的。
伯伯住301医院后.我去送蘑菇烧肉。伯伯问我哪来的蘑菇?我告他是从白广路院里柏树丛里挖的。他说,你怎么知道哪有蘑菇?我说是无意间发现的。因为造反派的孩子联络一帮小孩批斗我,我躲开正路绕树丛走,有时弯着腰走.突然就发现蘑菇了。伯伯半天没讲话,后来讲:“想不到你这么小也受伯伯连累(我当时14虚岁不足13岁).这可真是……”我立即讲:“这叫因祸得福。要不躲她们.我不绕树丛.咱们哪有蘑菇吃?”后来伯伯说:..你能这么想伯伯就放心了。”后来给伯伯送熟螃蟹.我怕它跑出来.压住书包.伯伯就逗我:“接受过批斗的人还。怕螃蟹?再说.你早把它煮熟了它还能跑?”后来经常送蘑菇烧肉.拿回来伯伯与别人傍晚捡的知了(盐水泡好).油炸了再送去。那年(1971年)夏天家里吃了不少蘑菇。
秋天搬(1971年)到了东直门,赵忠实、颜志高、周根龙等伯伯,还有徐伯伯他们来了要吃莜面,涮羊肉什么的.说是要学过去的野餐样。伯伯们就轮流两人一班蹲在咱家灶台上吃,问我像啥?我说像老家放羊的,他们就说我没说对。
记不清,伯伯讲的哪次战役后,一天没饭吃了,好不容易搞了点饭。没有碗,警卫员突然惊喜地发现一个盆在院里放着,里边还积着残雪,看看很干净.想着就这么用吧。没想到盆底上有个洞,后来没办法就那么用有洞的盆轮着吃点饭。我说,把盆摔成两瓣,可两人吃。伯伯说.那是老百姓的东西,不能随便损坏。
(2002年10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