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杜前相识,始于1948年6月。当时,杜前是刚解放的潍坊特别市城区区委书记,市青委书记,区长张绍文和我是小同乡,常去串门聊天,有时碰到一起,他知道我在《新潍坊日报》工作,问问一些新闻消息动态,这样就彼此认识了。没有想到两个月后,一次很偶然的碰见,竟使我们走到一起,在他的直接领导下工作了整整两年。八月,济南战役打响不久,华东局从胶东、渤海和鲁南抽调大批干部,准备接管济南。潍坊市抽调的特别多,近千人,各行各业都有,单独成立个大队,杜前任政委。在青州集训了十天左右,学习党中央有关接管城市的政策、纪律,组建市、区两级党、政及工、青、妇领导班子,以便一打下济南,就迅速进城,对口接管,开展工作。一天上午,我到大队部的卫生所看病,遇到杜前同志。他对我说:“马上就要接管济南了,听说三青团山东省团部有个印刷所,还办过报。你来,带几个干部去接收那个摊子,办张青年报。形势发展这么快,新解放区的青年,尤其是大城市青年学生多,对我们了解少,宣传工作非常重要。”我说;“要我独立负责主编一张报纸,没有经验,恐怕搞不了。”他说:“边学边干嘛!张黎群也调到青委来和我一起工作,他是行家,有事可多找他商量。想想,如果没有什么别的困难,咱们就算说定了。”我考虑了一下就提出:“批准我改个姓名行不行,姓靳的很少,许多人不认识这个字……”杜前一听哈哈大笑起来:“好,这就给你办。”他叫警卫员小张把组织部长叫来,当场就办妥了。杜前从抗战初期开始,一直是山东这样一个大省区的青年工作领导人,我听说过。在潍坊市的几次接触中,给我留下的印象是:精明、热情、平易近人。但他不说长话、空话,办事果断,干脆利落,如此有魄力,却是我没有料想到的。
1948年9月25日,也就是济南战役枪炮声停止的第二天上午,我们就一起进城了。在杜前和张黎群的领导下,立即全方位开展工作,很快打开局面。当时,由于国民党的反共宣传,蒋军在徐州及淮海地区还有好几个主力野战兵团,知识分子和青年学生中,不少人对我们不了解,心存疑虑。记得进城后的第三天上午,邀请几十位文化知识界人士座谈,会上一位齐鲁大学教授发言时问道:今后大学还要不要?杜前回答很干脆:“当然要,而且还要比国民党政府办得更多更好。”稍停一下,又说:“我们决定办张青年报纸,叫《青年文化》,诸位很快就能见到。”杜前有大刀阔斧的工作作风,和很强的组织活动能力。一进城,他就马不停蹄地到处奔波,与山东分局、市军管会各部门建立了联系;同时组织指挥全体干部分头下到各大专、中学、工厂、街道,去做宣传群众、发动群众、组织群众工作。从工作中考察、了解积极分子,吸收干部,建立组织机构。那时,新民主主义青年团还在试建过程,公开的名义是“济南市民主青年联合会筹备会。”经过一个多月的奋战,尤其是“一二•一”和“一二•九”纪念周活动,全市青年运动蓬蓬勃勃、深入开展起来了,参干参军、支援淮海前线,热火朝天。学校、工厂的团的基层组织建立起来了;市学联成立了;团市委各部办健全了,还办了市团校,少年文工团,《青年文化》报进城后第12天就出版了,青年俱乐部、青年书店等一批组织、服务于青年的活动场所也有了。1949年1月1日,中共中央《关于建立新民主义义青年团决议》一公布,很快就召开了市青年团第一次代表大会,正式选举产生了团市委的领导班子。百日之内,迅速、出色地完成了这么大量的工作,当然与全体干部热情竭力工作分不开,但是,杜前善于“出主意,用干部”的领导艺术才能,不能不说是起了关键性的作用。身材不高的杜前,当时也只是二十七八的青年人,“官”不小,但绝没有丝毫“官”气、“官”架子,他对什么样的人,青年学生、工勤人员,以及少年娃娃,都是平等的,一见面就能聊,就能一起唱歌,打乒乓、打篮球,就能记住对方的姓名,从闲聊中了解对方。因此,人们很快就对他产生了亲近感,信任感。他对干部一视同仁,“五湖四海”。随他一起进城的三四十人中,大部分是在他多年领导下的“老山东”,一部分解放前在济南搞地下工作的,还有少数是从华中撤退到山东的,团市委七名常委中都是来自山东老区和华中撤退过来的,共事中难免发生一些矛盾。他及时通过分别谈心的方式,消除误会和隔阂,使大家始终保持行动上的一致,从未发生公开的争论。但涉及原则性的问题,杜前却绝不含混。1948年,在一次总结工作的全体大会上,有三四位即将抽调去参加华东新解放城市接管工作的同志,突然提出:进城之后,只重视青年学生工作,不重视青年工人的工作,是方向、路线问题。这显然不符合事实,我要发言,杜前阻止,让持不同观点的同志把话说完。会从下午一直开到晚上十点,他一直耐心地听到最后才作了个表态性的简短发言:首先肯定这几位同志提出批评意见,引起领导进一步重视,是好的。不过,从进城第一天起,从组织上(设青工部,由一名常委任部长)到行动上,对青工工作还是重视的,做了大量工作,许多大、中型工厂的青年工人、团组织在恢复生产方面,作出了不少贡献,出现了一批先进模范人物。一段时间内,在知识分子青年学生工作,花力量大一些、多一些,是必要的。党中央多次发过关于知识分子工作的决议,重视青年知识分子的革命先锋作用,从“五•四”到“一二•九”运动都证明了这一条。济南是我们华东战场新解放的第一个大城市,青年学生、知识分子很多,一段时间相对多花些力量,把他们发动、组织起来,没有什么不对嘛。如果提到方向路线上看,倒可以说,是从实际出发,比较全面贯彻执行了党关于青运工作的方向路线。这是我第一次听到杜前发言最长的一次,时间也只有十几分钟。会后不久,我根据他这次发言的基本精神,充实了一些材料,写了篇个人署名文章,给《大众日报》发表了,所以,至今还记忆很清楚。
杜前,在我的心目中,一直是位尊敬的兄长、亲密的朋友。今年五月在济南听到他不幸仙逝,深感悲痛11955年他到团中央工作了很短时间就调到上海去了。当时,中国青年出版社文学书稿的编辑出版工作,正在创业爬坡时期,工作十分繁忙,我只在他和康素雯初到北京住在炒豆胡同招待所时,去看他(她)们一次,没有想到很快又回上海工作了。这以后再没有见面谈心的机会了。但四十多年前的亲密相处间的一些往事一直铭记于心。他对我政治上很爱护,生活上很关心。经常打招呼,提醒我克服自己的“骄”气,有时说话尖刻的毛病,注意搞好“左邻右舍”关系。我知道一些同志对自己有意见,也是对他施加压力,认为他对我“太宽容”了,而我却感到有些事不被理解而苦恼,为了不使他为难,强忍不发。我身体瘦弱,工作紧张,抽烟多,津贴加稿费不够抽烟。49年春节,杜前到分局去开会回来,见到我就说:你吃罢晚饭到我房里来一下。他的屋不锁门,我不光随便进出,而且可以随抄他的书,拿走不还。他这么悄悄地叫我去,是不是又有什么事了?一进门,他就朝我乐了,“我给你寻了两个宝贝”,说着就伸手从写字台下边小柜里摸出两盒美国骆驼牌香烟。我高兴极了,问他从哪弄到洋玩艺的?原来是青岛市委负责人到分局开会带来的,每人只分给一盒,他又找别人不抽烟的要了一盒。几十年来,我每次想到这两盒烟,心里顿时就涌起一股革命友情的温馨。第二件事,是1949年夏,黄河大汛,危及济南,机关干部统通上堤抢险防汛。头天晚上,杜前突然跑到《青年文化》报社找我,用命令的口吻对我说:“你身体不好,明天不去上堤,留下看家。”我说:不行。这期稿子已发完了,晚上看看大样就没事了。他说,叫你留下还有任务,把头版腾出千把字的版面,写篇社论,号召全市所有青年都到黄河抢险工地去!要写得简单明了,有激情,有鼓动性。明天下午抽几个人回来,突击把报纸发到全市去。杜前很重视报纸的宣传、动员、组织群众的舆论作用,办《青年文化》报,是他进城前的有远见的决策,进城后他虽然十分繁忙,仍然经常给予具体指导。他知道我由于长时期紧张工作,神经衰弱症很严重,睡眠不好,经常头疼,一直很关心,包括个人生活。多次催问:“你怎么还不找对象?”直到我调离山东团省委时,他请我吃饺子送行,饭后聊天,又问起对象的事,我不能向他“隐瞒”,说“刚刚谈不久”。他很高兴,一再追问,非要我告诉他是谁?我说是李茹,他乐了,连拍了几下大腿,跳起来说:很好!可我没猜中。这一下你得请我客。正巧,《大众日报》给了我点稿费,我们俩人到泰康食品店的冷饮部饱餐了一顿冰淇淋。……一晃四十多年过去了,往事记忆犹新,友情铭记心间,杜前,我尊敬的兄长虽已作古了,但他永远活在我心中。
1993年5月
注:江晓天:中国文联书记处书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