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情绵绵(上)文/康素雯

商河杜家 发表于2019-11-04 18:57:38

不能补偿的遗憾

    杜前,你走了,走到永远不能回来的地方去了。你走得那么突然,连与你四十年相濡以沫的我都没来得及和你告别。你知道吗?这是我终生无法弥补的憾事。近五年来,您的健康急转直下,护士长跟你开玩笑说,你是“后来居上”。在你几次病危的时刻,我日夜守护着你,即使在你稳定的日子里,我几乎整天寸步不离,生怕发生突然变故,你为什么偏偏要选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自己悄悄地走向生命的尽头呢?你似乎知道是要走的:三月十九日星期五上午9: 20我去医院看你,你象是在等我,跟我说:“你才来,我非常欢迎你。”查房医生刚走,我要去找医生询问情况,你说:“一切正常,还问什么呢?”我与往常一样,给你量体温(我担心医院量不准确),有3分热度,你说可能是刚吃过蒸蛋的缘故,我按了按脉,每分钟心跳80次。你让我替你剪指甲,我拿起你的手看了看,说:“星期二刚剪过,还不长呢?”你说:“不行,不剪很不舒服”。我剪一个,你甩手摸一个,摸得很仔细,不满意的地方让我再做修理,还让我用剪指刀上的小锉锉光锉齐,到你满意为止。两手剪完了,再剪脚,你仍旧用手摸着检查,修,锉直到你满意,整整剪了一个小时。10:40吃中饭;半两一只的小馒头,一小碗玉米糊——我们自己煮的,一盆茄汁烩虾圆,一小碗西红柿蛋汤,你吃得津津有味,擦着嘴笑着对我说,“这里没有你的饭,回家吃饭吧。”我说:“下午我有点事,五点钟来,换小李(保姆)回家休息,夜里我陪你。,,你说,下午有水洗澡(冬季医院每周洗澡二次),让小李替我擦身换衣服(自第三次心梗后,医生不允许洗澡)。我把下午的事吩咐好小李。你便催我回家休息。我让你睡下后我再回去,你说:“不,我要送送你。”一面拿手杖,一面笑着说:“这新手杖,我还没有用过呢?今天试试。”我们并肩而行,我轻轻地搀着你的左臂,穿过走廊,至电梯口,你按了下电钮,电梯停下了,你向我摆了摆手,“呵呵”一笑,说:“再见”。我怎能知道,这就是你向我作的人生最后告别呢!你生命的最后一刻怎样度过,李麦香保姆这样向我叙述:“午睡前大便一次,顺利;十二点至一点半,午睡,醒来后,半卧在床上休息;二点,照例听袁阔成说的评书《三国演义);二点半,吃大半只香蕉;接着擦身换内衣内裤,我将脏衣服丢到污衣桶,回房后伯伯不舒服,大口喘气,我为伯伯插上吸氧管,便去叫医生,医生来了,我去打电话给你。”二点五十五分我接电话,赶到病房三点二十分,你的心脏已停止跳动,手已冰冷,眼睛紧闭,“你醒醒,你醒醒”我连续叫你,你已不应……我要去为你按摩,为你“发外气”,但你的四肢和胸部全是“管子”,医生不让接近你。我忽然感到天转地旋,不知是梦境,还是现实,我渴望着这次能和以往一样化险为夷,我希望医生们有回天之术,但,我失望了,你的心脏没有再起搏,呼吸完全休止……一九九三年三月十九日十七时二十三分。啊!我的老伴,我完全明白了,你先送我是为了给我留下你那张“乐呵呵”的脸,你不让我送你,是不愿让我见到你临终时的凄楚。这是我永远不能补偿的遗憾。

    我要送你一件永别的礼物,以慰补我那颗负疚的心。我要送给你四十年来我们俩人世界中最美好的故事,让欢乐和甜美永远伴着你。你好象在沉睡,我仿佛在做梦,我希望你能醒来也希望眼前的一切都是梦。等我梦醒时分,当你醒来的时候,我为你读报,为你按摩,我用轮椅推着你“散步”,陪你去气功师那里调治眼睛,陪你吃饭,陪你侃“山海经”,听你的谈话,听你的鼾睡,听你那“呵呵”笑声……

    但,你永远不会醒来,我也不是在做梦,我们已是幽明阻隔相逢永远无时了!

初次相识

    我第一次见到你,是1948年冬季。刚解放的济南市,青年运动蓬蓬勃勃,非常有生气,各种青年活动在这座古老而又年青的城市中兴起,《社会发展史》、《新民主主义论》、《中国革命与中国共产党》等专题讲座,吸引着我们这群追求真理,渴望光明的学生,这些崭新内容的报告,常使我们听得如醉如痴,我常发现主席台上有一个人,两手拱着嘴仿作“麦克风”宣布各种事宜,声音大得全场都能听得清楚,那人身材瘦小,但精力充沛,步履轻捷,举止利落,讲台一跃而上,从不登台级。他还介绍报告人,布置思考问题,在台上挥东指西,活象个舞台总监督。后来我得知他就是你——中共济南特别市委青委书记——杜前同志。

    那时,我是山东省立女中高中一位十六岁的女孩子。

    1949年7月初,我怀着一腔革命热情,也带着罗曼谛克色彩的幻想和女师、女中七位同学一起参加了革命,没想到接见我们这些新兵的竟是你。你仍是“乐呵呵”的。你亲切而又严肃地问我们:“你们既然来参加革命,知道什么是革命吗!”这个我们觉得很懂的问题,被你问得却说不清楚。“革命是推翻旧社会,建立新秩序。”不知谁说了这么一句,你笑了笑接着说:“旧社会是少数统治者剥削欺压大多数老百姓,把他们当奴隶的社会;新秩序就是老百姓当主人,推翻统治者。革命者就要全心全意为国家的主人——人民服务。”你还说,革命不是幻想,是实实在在的工作,革命队伍是纪律严明的大集体,每个人都要服从组织,都要以革命需要为第一,你稍停顿了一下又说:“如抄抄写写,收发信件,收集资料,保管财物都是革命工作,都是为人民服务。”你问我们愿不愿做这些工作!我们表示,什么工作都乐意。结果,我们七个人全都分配做你说的那些工作,我分在办公室做文书,干抄抄写写收发信件的事。

    8月份,黄河流域暴雨连续倾注,济南段黄河水位猛涨,大大超过警戒线,黄河大堤危急。中共济南市委、市府发出紧急通知,号召军队、党政机关为保卫人民生命财产奔赴黄河大堤奋力抢险。全机关人员倾巢而出直奔大堤,但让我留守在“家里”。我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心想“黄河抢险最需要,革命者就要到最革命的地方去。”第二天一早便带了把油纸伞向黄河大堤奔去。大雨瓢泼,大风卷地打得我浑身淋淋无法喘气,那把伞不仅没帮助我,反而乘风把我拖了十几步,我跌在水泥之中,无力再立起。幸亏遇上一辆公安局的吉普车,把我送回机关里。我只觉得冷得打颤,两眼发黑,吓得心里扑扑直跳。一位同志从河堤回来有事,见状背着我上了卫生院,一量体温40度,便把我留在医院里。刘芳同志批评我不守纪律惹麻烦,影响抗洪修堤。我非常后悔,心想,一定要挨一顿批。第二天我觉得好多了,便偷偷跑回机关,坐在办公室一步也不敢离。傍晚,一阵脚步声,你和另二位同志站在我面前,一身水,两腿泥,你仍是“乐呵呵”的,没有一点倦意。你笑着对我说:“小康,怎啦,治黄治到医院里?”我羞愧得无地自容直想哭,强忍眼泪不言语,你又亲切地问:“难过吗?想家吗?吃没吃东西?”我连连摇头,忍不住眼泪簌簌,过了片刻我哽咽着说:“我犯了错误,不该私自上堤,这是无组织无纪律。”你听后笑了,说:“小康,你才参加工作一个多月,就能自我批评认识错误,我象你这么大还不如你。”又说:“大丈夫眼泪莫轻弹,咱们是革命者比大丈夫至少要高一级,更不能轻弹眼泪,快别哭了,今晚我们弄顿好饭吃。”当天晚上我们吃的豆腐大卤面,我出了一身汗,觉得浑身舒服。你边吃边对我说,你犯了点小小错误,但是,上堤抢险的精神是很可嘉的,这次你在“家”很好地留守,下一次有这种机会一定让你锻炼去。又说,你们是来开会的,今晚要赶回去。你还说,革命者不应怕困难,哥伦布曾说,他的字典上无“困难”,我说革命者脑中就无困难,因为困难都叫我们克服了。说着两手一摊,“呵呵”地笑起来。你们走后我好快乐,好温暖,这种感受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连我父母也没有给予过的。当我在写这段故事的时候,你好象当年那样站在我身边,给我帮助,给我勇气。

你是一个“小骗子”

    1950年初,你调山东省团工委工作,不久,我调青年社会服务部,在青年公园办公。当年夏天你到我们那里,我们又相遇了。你“乐呵呵”开玩笑似地问我:“小康,你是个小骗子"我惊愕了,着急地说:“不,我不是,我从没骗过人。”你哈哈笑了,似真非真地说:“那么我就是第一个被你骗的。”我越发急了,又不知道做错了什么事,你看我发急的样也越发笑起来问我:“你想想我离开团市委的时候,你答应我的事?”这时,我如梦初醒赶紧说:“我答应到团省委去看你。”去了没有?”你接着问,我说“没有”。你说:“答应了别人的事,不去做,算不算‘小骗子,?”我赶忙说:“我去,我去,星期天就去看你,去了就不是‘小骗子,。”我没想到,当时一句漠不经心以后连自己都忘掉的话,你竟记得那么清楚。这件事以后,我觉得你很重信用,我却应诺随便。以后,我们共同生活中,凡是许诺的事情一定履行,从不马虎。

    星期天九时,我到团省工委机关,你在门口等我,领我进了你住的小屋。那是一间长方形的屋子,一张床,一张写字台,一张茶几,一个书架,几把椅子,似乎有箱子什么的。茶几上放着很多好吃的东西:西瓜、银瓜、桃子……你让我喜欢吃什么自己挑,我一手拿了一个大银瓜,拌成两块,一片拿给你,你笑着问我为什么先拿银瓜,我说:“青州银瓜最有名气,清脆、香甜,象是一种淡淡的蜜,人们都称它“甜瓜之王呢?”你的眼睛似乎一亮略带惊喜地点了点头,看着我直笑,我被你看得有点不好意思。

    接着,你问青年社会服务部工作范围。我数着手指头告诉你,青年就业问题、家庭问题,婚姻问题,学习问题,参加社会工作问题……没等我说完,你呵呵笑起来,说:“你怎么这么多问题。”我说:“跟你和黎群同志(济南团市委副书记)学的,你们作起报告来,大一、二、三问题;小(一)、(二)、(三)问题,还要加abc。”你越发笑起来,说:“你比以前‘调皮,了。青年人要活泼一点,‘调皮’一点,象个青年的样子。”我原本在你面前无拘束,因为你平易近人,作风民主,在你身边工作过的同志都和我一样的。

    你忽然问我,李闯王进京后失败的原因,我想了想说:“是被明将吴三桂引清军入关打败的。”你点了点头,然后说:“主要是腐败,就是身体内部腐烂,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这是致命伤。”又颇有感触地说:“共产党要永远立于不败之地就必须反腐化。”你又说,一切事物都不是静止不变的,可变好,也可能变坏,共产党员如果不防腐化,就有可能变坏,这就是马列主义的辩证法,毛主席在七届二中全会上提出要党员警惕糖衣裹着的炮弹的袭击,是很英明的。”我听了这些话有顿开茅塞之感,从心中又增添了对你的几分敬意。

    你拿出三样东西送我,一本郭沫若著《甲申三百年祭》,一本《列宁论青年团的任务》,还有一支黑杆银帽的“派克”金笔。我很高兴地拿起列宁的书说:“这本书真好,以后我讲团课时候能派用处。”你不以为然地带些批评的口吻说:“列宁主义是指导革命实践的真理,不是武装嘴皮子。讲团课可引用,但主要是用到工作中去。”那支笔是十分精美的,我父亲曾有一支,笔尖是纯白金做的,书写起来非常流畅,父亲很少写东西,只是挂在身上做装饰用的。你说,那只笔是接收的“胜利”品,济南解放后发的。我沉思了一会,恭敬地说:“我有一支上学时用的金星笔用着,这支笔太贵重,我用不合适,再说,我比较粗心,若不小心丢了多可惜,还是留给你用合适。”你笑着看了看我,若有所思地说:“采纳你的意见,这笔的主人已是你,暂时存放在我这里,我们达成协议。”事隔数年我们结婚后,有一天,我又翻到那本《甲申三百年祭》问你为什么当时要送我那些东西,你说:“当时正学习七届二中全会文件,对我很有启发,我很喜欢这书,我就想把我喜欢的东西送给你,那支笔你虽没拿去,我听了你当时那些话,比收下笔还满意。”

    现在,这些蕴含着你眷眷情意的东西有两件已不在我身边,那支精美的“派克”笔你早已告诉我易了主,你为此还向我致歉意;那《列宁论青年团的任务》在“文革”十年风雨中不知飘落何处。唯有那本保留着你阅读痕迹的《甲申三百年祭》仍留在我身边,从那里可寻找过去的快乐,也使我陷入无尽的哀思……

   考验是块磨刀石

    一个月以后,我按照约定的日子,不敢延误来到你那里。茶几上仍旧摆着许多食物。你让我讲讲参加工作一年来的进步。我讲不出什么东西。只对你说,想到工厂去,团市委已组成好几个工厂团工委,没调我去。你问我为什么喜欢下工厂?我说工人阶级是先进的领导阶级,但我还没接触过工人,我想到工厂锻炼改造自己。你问我:“目前工厂生活比较艰苦,你怕不怕?”我非常坚决地说:“我就要吃点苦,在艰苦的环境中考验自己。”你似乎对我的回答比较满意,你问我是不是想参加党组织?我说:“自从党公开以后,我就有此愿,两个月以前写了份很厚的入党申请书。”你亲切而认真地说:“这愿望很好,但不能性急,不能想得很顺利。对你来说这是一个“关”,不象过“家庭关”那么容易。你分析了三点理由:第一,剥削阶级家庭地位决定了对共产党的认识有一个由怀疑、观望、参加过程,不象工农那样和党的利益一致,对党有强烈的感情;第二,党对剥削阶级出身的知识分子入党对其人生观、阶级觉悟、入党动机要有个较长的了解审查的过程,第三,相信党的政策,重在表现,只要你努力争取,你的愿望一定能实现。”你还问起我的家世,我告诉你,我曾祖父酷爱武术。本想考“武举”,我小时记得家里有几匹大马,有马夫,有许多枪、刀、棒之类武器。家产除土地以外,在济南开钱庄后来开粮栈,抗日战争时期钱庄倒闭,家庭败落,土改时有100多大亩(一亩合三亩)土地。你问我“骑过马吗?”我说:“自己没骑过,马夫抱着我骑过,很有劲,象腾云驾雾。”你还问我看过那些进步书?我说:“解放前看过鲁迅、邹韬奋等人的书,鲁迅的书不太懂,特别喜欢看巴金的《激流三部曲》,我参加革命还是受觉慧他们影响呢?”你听了以后显得很兴奋,但你说:“觉民、觉慧、还有那个琴,只是摆脱封建家庭对个人的束缚,争取个人的自由解放,你参加革命为了整个人类的解放,和他们有根本不同。”“你也看过《家》、《春》、《秋》”我问。你说:“不象你们看得那么仔细,我只是进城以后才翻了翻,是好书,在知识青年中影响很大,我做青年工作,就得研究青年,作学生工作,就得研究你们学生啊!”“现在若有马你敢骑吗?”你又问,

    “驯过的马我敢骑”。

    你看着我笑着说:“你胆子倒不小啊”。你接着说,你也喜欢骑马,但在战时行军中马很少,有马也不骑,只让它驮东西。你说你喜欢骑大骡子,它温驯,耐劳,还能象马一样识途。1946年你去延安汇报青年工作时就是骑的大骡子,它帮你们克服许多困难,成了你们的好朋友。你讲起来神采飞扬,象骑在骡子背上那样舒服。我从不知道骡子也能识途,以后也没研究过,但这话是清清楚楚从你那儿听到的。现在,我却很想看看骡子,去喂它一把料,抚摸一下它的身躯,撂一撂它的尾巴,我想它一定和我很亲近很亲近的。你吸了一支烟,略带诙谐地说:“我出身富农,比你低一级,但我17岁就入了党,在战争环境,我们也不懂多少大道理,只知道打鬼子救国,不当亡国奴。现在是和平环境,考验的形式也不同”。你还提醒我要防止攀比、埋怨、不服气等情绪。最后,你语重心长地说:“入党对你是深刻的具体的考验。”加重语气有力地说:“考验是件好事,象是磨刀石,愈磨愈亮愈锋利。”这次相会,对我教育太大了。虽然我感到心情有些沉重,但我理解了很深的道理,晚上,我把你的话记在日记里。事实证明,我经历了不少坎坷和考验。而你的那番话始终在鼓励着我,使我从没却步,直到我成为光荣的共产党员为止。

    不久,我调轻工业工委工作,进驻火柴厂,后又进驻黄台卷烟厂。接触了一大批和我同龄但命运和我大不相同的女孩子。虽说解放以后,生活条件有所改变,但是,仍比较艰苦,女工们都睡地铺,传染病不能控制,每人都有头虱和疥疮,我和他们同吃同住。我和工会干部一起组织她们学文化,给她们上团课,讲道理,开展各种文娱活动,培养积极分子,发展团员,建立团支部……工作很活跃,我也逐步进入她们的世界,学习、工作很有朝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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