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前同志是一位好班长,是我的挚友。
我同众前同志的见面相识,是1958年在济南市委。这年秋天,正是“大跃进”时期,泰安地区与济南市合并,众前同志任济南市委书记处书记,分管农业和农村工作。当时,我由山东工学院调到济南市委,任大学党委的常务副书记。在市委召开的会议上,我们是经常见面的。但由于工作战线不同,工作上没有直接地接触过,所以只是见面并不熟悉。1961年春节后,我从市委教育部调到了市委农委工作,这是众前同志直接分管的工作战线。当时,他患肝炎病,正在休养,但他仍十分关心着农委的工作。在一次见面会后,他曾热情地与我谈话说:“战争年代,你长期在农村工作,而且做过县的领导工作,是有农村工作经验的。自进城后,农村的情况变化很大,也有很多问题。当前农村工作正在贯彻中央关于农村工作的‘十二条’。你到农委工作,需要先了解一下农村工作的情况,可以先下去看看。”在众前同志的示意下,我同农委几位同志就到长清县的一个公社去做了贯彻中央“十二条”的宣传与调查工作。这是我重回农村工作战线后,众前同志为我安排的第一课。不久,大约在4月间,市委主持工作的书记找我谈话,告诉我说,省委决定原泰安地区与济南市分开,恢复泰安地委,重新组织领导班子,要从市里调几个同志到地委去做领导工作,并说明我也是被调去的一个。泰安地委书记处的第一书记,就是刘众前同志。
泰安地委恢复后,众前同志因肝炎未愈,仍在休养,地委的日常工作由高逢五同志主持。众前同志充分信任并积极支持逢五同志的工作,也十分注意发挥领导班子中各个成员的工作积极性,按照工作分工,让每个成员各司其职,各负其责。在他的带领下,地委领导班子一班人团结无间,关系融洽,协调一致。众前同志虽然不能上班,但他却无时不在关心着整个地区各方面的工作,特别是对关系全局的工作安排,如生产计划、粮食征购、粮食统销定盘子等,他都提出决策意见。众前同志过去长期在泰安地区做领导工作,对全地区各方面的工作和各个县的情况了如指掌,在他脑子里是有一本大账的。但他并不以此为足,而是更重视对现时各方面工作新情况的了解。他经常找一些同志到他家里去汇报工作情况,有时还带上几位同志驱车下乡去做调查研究,以掌握第一手的资料。众前同志与广大干部有着密切的联系,他经常收到来自各方面的信,反映一些单位、工作部门以及农村基层的情况,这成为他了解地区工作情况的一条重要渠道。对于那些反映干部作风不好、违法乱纪,或者是反映群众的生产生活困难等严重问题的来信,他是特别重视的,总是责成有关方面派人下去,进一步做调查,核实情况,及时处理。众前同志很重视搞“点”的工作。在六十年代初,党中央、省委对农村工作常有政策性的调整措施,差不多每年都有整顿农村基层组织的工作安排,地委常年有工作组在下面。众前同志十分重视搞“点”工作组所反映的情况和问题,并常要工作组的同志上来汇报情况,有时还亲自下“点”去做考察,在各工作“点”上与工作组的同志一起分析情况,研究问题。他的这种注重实际,脚踏实地的工作作风,在地、县领导干部中,起着重要的示范作用。
众前同志政治上关心干部,宽厚待人。地委恢复以后,对1959年反右倾的甄别平反工作,须尽快进行。地委分工我去抓这项工作,而我对当时批判一些干部的情况不了解,对搞错了同志,组织上应该如何说法,我心中无数。是众前同志对我讲了当时反右倾的情况,并说:“当时那股反右倾风刮下来,是难以顶得住的。现在,凡是地区机关干部中,当时受到错误批判的,在领导方面,都由我负主要责任,因为我是原地委的主要负责人。”他主动承担了责任,打消了我对进行这项工作的顾虑,使地区机关的反右倾甄别平反工作得以顺利进行。他对过去审干中个别干部的审查结论遗留问题也很重视。他曾主动地对我谈过一位老干部的历史问题及审查情况,说:“这个干部的历史问题已审查过几年了。本人交代的情况与检举材料有出入,但又别无旁证,一直下不了结论。这些年来,这个干部一直是背着思想包袱,默默地工作。”他要我再仔细地看看材料,找本人谈谈,恰当地解决这个同志的问题。于是,我重新查阅材料,并与组织部负责同志和有关人员认真研究材料,分析情况,又一起找这位同志谈话,讲明“相信本人的交代,如发现新的情况和问题,概由本人负责。”这位同志愉快地接受了这个结论,并感动得流下了眼泪,从而解除了思想包袱。
众前同志不唯上,重唯实。三年自然灾害时期,章丘县被列为重灾县后,上级领导从安徽调来了八十多名干部到这个县加强工作。地委恢复之后,也常派人去帮助进行生产救灾工作,增拨一些救灾粮,增加一些粮食统销指标,帮助解决实际困难。1962年春,地委分工我去联系这个县的工作。我去过两趟,做了一些调查,特别是在与部分县、社干部个别谈话之后,从中感到有个重要的问题。这个县的党政一把手,部分部门的正职领导人,还有些公社的一把手,都是从安徽调来的干部充任,而原来的当地干部多是副职。一大批当地干部的工作积极性不高,而安徽调来的这批干部没有长期在章丘工作的思想打算,工作干劲也不足,双方之间有着一定的隔阂。有的干部到村里,群众听不懂他们讲的话,他们也难以与群众打成一片。由此,全县的工作比较被动,上不去。如不设法改变这种现状,就是再拨更多的救济粮,增加更多的粮食统销指标,都难以根本解决章丘县的问题。我将这个问题的情况及处理意见向地委作了报告。众前同志和其他同志都很重视这个问题。众前同志并不认为原来调这批安徽干部来是上级领导的决定措施,地委不好多管,而是从章丘县的实际情况出发,认为如能适当地解决这个问题,有利于当前的生产救灾工作,有利于调动干部的积极性,改变章丘县的工作面貌,有利于章丘县的长远工作,可以报请省委批准,将这批安徽干部送回去。当然,应该首先感谢这批干部到章丘来,做了许多工作。这批干部已经完成了他们在章丘县工作的历史任务,现在是欢送他们回安徽的时候了,如有愿留者,则表示欢迎。随后,地委派我去省委汇报,得到批准,很快就解决了这个问题。当时,只有县委书记一人要求留下继续工作,其他人都高兴地回了安徽。经过重新调整了县、社领导班子,调动了当地干部的积极性,使章丘县的工作逐渐好转起来。
1963年3月间,省委通知调我到上海华东局宣传部工作。行前,众前同志主持开了一次书记处的组织生活会,也算作对我的欢送。会上,大家坦诚相对,相互赠言,有勉励,也有批评,气氛融洽,心情舒畅。我总觉得,在泰安地委近两年工作,在众前同志的带领下,各方面的工作关系是协调的,心情也是愉快的。
自从泰安分别之后,我与众前同志仍有信息往来。1972年,他到青岛市委工作后,曾主动与我通信联系。1984年我离休后,常回山东去看看。有时在济南,有时在泰安,我们两人每次见面,都叙旧谈心,思想沟通,情感交融,不断加深革命的情谊。
1994年12月间,众前同志到上海。一天上午,他在山东驻沪办事处郝主任陪同下来到我家。他看上去身体仍很健壮,红光满面。这次见面,虽无久违之感,但却备感亲切。请他就座,互致问候之后,就开始畅谈。我们两个人说南道北,从山东说到上海,谈经济发展、社会变化,也谈到一些社会新闻时事。其中有喜也有忧,当然,喜大于忧还是我们的共识。谈话间,他不时地端详我室内悬挂的几幅书法作品,表露出对书法的兴趣。于是,我随手拿出书写的一些条幅、对联等软片,请他鉴赏。他耐心地一张一张地审看,从中拣起一张“健笔纵横”四个字的横幅,拿在手上说:“这一张就给我吧。”我遂应说:“字写得不好,你不嫌丑,就拿去作个纪念吧。”随后,众前同志转了话题说:“解放战争开始那年,新四军北撤,也有一批地方工作干部随军来到山东。当时,我在章丘县任县委书记,曾有一批随军北撤的地方干部分配到章丘县工作,其中在县委机关任秘书工作的是位女同志,我还记得她的名字叫翁妙锦,据说他丈夫在华东局组织部工作过……”我意识到众前同志的意思是想看望这位战友,未等他话说完,我就抢说:“你说的这位女同志就住在五号楼。我去打电话,请她来,你们见见面。”虽然他们在一起工作的时间并不长,但在战争年代艰苦环境的共同战斗中结下的革命友谊是深厚的,珍贵的,常令人终生难忘。他们相见叙旧,也像是故友重逢。众前同志这次在我家里叙谈近两个小时,他谈笑风生,精神矍烁,毫无倦意。离去时,我曾再三向他表示,待我再去山东时,一定去他处看望。
1996年11月间的一天晚上,我在泰安工作的小女儿打来电话告诉我说:“刘伯伯住医院了,还开刀动了手术,情况不太好……”听到这个消息,我感到突然,也有些疑惑。记得众前同志来时,身体还很好,也未讲有什么病,怎么不到两年就住医院动手术了?出于对老朋友的挂念,我随即寄信给张林瑜同志,询问实情,还加附言,如用药,济南没有的,可来电话,我想办法在上海解决。但是信发出之后,一直未见复信。此后大约又过了三周左右的时间,我便收到了山东省委发出的讣告,知道刘众前同志已于12月11日不幸逝世了。我为失去了这位挚友而悲恸。我万万没有想到,1994年底我们的那次见面,竟成了众前同志与我的永别。现在半年过去了,同是春光融融日,伏案默默念故人。回忆往事,随笔筒记,谨以此向我的挚友、好班长,再致以深切的怀念。
作者系原上海市高教局副局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