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姜学清,1928年农历4月生。荣成下谭家村人。1945年1月参军,1953年3月退伍。
我只是以连队卫生员的身份参加了一些战斗,战斗中的很多细节都已模糊,时间、地点、事情发生的过程都记得不是很清楚了,可能与历史记载有些混淆。
但是那些牺牲的战友,我至今记忆犹新,战友们牺牲的情景历历在目,恍若昨日。做为基层连队的卫生员,每次战斗中经我包扎的战友很多;每次冲锋路上经我背下的战友很多;在我眼前牺牲的战友也很多;那些牺牲的战友很多没有留下名字;很多都是十七、八岁年龄;……
即墨南泉阻击战的一二事(1)
1946年7月4日,我所在的胶东区第6师8团2营,奉命在即墨南泉火车站,阻击北进的敌国民党54军阙汉骞部36师。
战斗从早上七、八点钟开始打响。
战斗进行的十分激烈,2营是8团的尖刀营,我们2营是以特别善于打恶战、特别善于打硬仗而著称。又因2营指战员有着一股不怕死敢于拼命的战斗精神,所以每次战斗中其伤亡较多。
我那年18岁,隶属2营卫生班卫生员。营卫生队设在南泉村东北面村边的几处农房内。我同卫生班的战友对抬下来的伤员进行甄别,对贯穿伤由卫生员进行清创消毒包扎,抬入病房养伤;对弹片和弹头在体内浅层尚不构成生命危险的伤员,按轻重缓急等待营卫生队军医手术;对严重的头部胸腹部受伤的伤员,要立即转送团部医院。
我们紧张而有条不紊的忙碌着,午饭也没顾得上吃。天快要擦黑的时候,前方的战斗还在继续着,枪声还在响着;这时有三名刚抬下来的重伤员急需送往团部医院手术。卫生队长安排我随行护理,并由一名战士持枪护送。
三副担架由六名地方民工分别抬着,由南泉村出发,向东北方经蓝家庄再向北四、五里地的团部卫生队急急奔去。一路上,我挎着急救包前面领路,并来回巡视伤员状况,那名战士持枪殿后。
走出村庄二、三里地,路北边有一个小土山,路南边一片开阔地种的玉米。前面抬担架的民工对我说,累了歇歇吧,我一听就来气了,说,这才走多远,不行,不能歇。因为我知道这些伤员体内都有弹片和弹头,已经出现发炎和发烧的症状了,必须尽快送到团部医院手术,否则耽误时间长了会造成伤员不必要的牺牲。于是,我好言好语地哄着他们说,大哥,咬咬牙,再坚持一会,到前面村子咱再歇。可是,还没走几步,躺在第一副担架的伤员说,小姜,要不就歇歇?还没等我答话,最前面的民工连声说道,就是就是撒泡尿就中。说话间放下担架,走到路边玉米地中,其余五个民工相继来到路边玉米地中,做出要撒尿的形状;借着天黑前的余亮,我隐约看见为首的也就是第一个民工,一边提着裤子,一边对余下五人挤眉弄眼地做着暗示,我心里暗道不好,赶紧高声喊到,各位大哥,赶紧点,到前面的村子里咱再多歇会儿!不说还好,这六个人则加快脚步向玉米地深处走去。我连忙高喊,站住!别走!快回来!快回来!持枪战士跑到我身旁高声喊到,站住!开枪啦!哗啦子弹上膛,对空“叭”的一声枪响,倒把我吓了一跳;只见那六个身影兔子一般沿着玉米沟趁黑向远处跑了。我呆呆地站在路边,发急又发愁,一点章程也没有了,这可怎么办?伤员如果在我手里出现死亡,我就是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的啊!急得我带着哭腔连声说,天都黑了,这可怎么办啊?这时身后传来一阵嘿嘿的笑声,我转身望去,只见第一副担架上躺着的伤员冲我笑着说,小姜,这么高的大汉子怎么说哭就哭啊。我看着这位上身和左胳膊都缠满绷带的伤员,气就不达一处来,知道他是排长,但还是朝他躺着的担架跺了两脚,气狠狠地说,都埋怨你,就你多嘴,这下可好了,谁也走不了了。这位伤员一边哦哟喊疼,一边笑着说,别急,你到前面村子看看能不能找到人。我心想也是啊,我怎么没想到到前面村去找人帮忙呢,于是我对持枪的战士说,你在这守着。转身向东北面的村庄走去,身后传来那位伤员排长的声音:“小姜,要找是党员的人。”我答应了一声。
摸黑走了一、二里地的样子来到村子里,黑呼呼地穿过几道胡同,看到前面有亮光的地方,是几盏风灯照亮着一个院落前的路口,一个壮实的汉子背对着我大声说着什么,他的面前围着一堆人,其中有推车的,有拿木杠子的,还有抬担架的,有男又有女。见此情景,紧跑几步上前一把扯住那个汉子的后衣襟,大声说:“我找你们村的共产党员”,只见那个汉子猛地回头,一把揪住我的衣领,两道凶狠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我,恶狠狠地说“你是谁?”忽啦啦围上五、六个手拿家伙什的青年人,吓得我哆哆嗦嗦说:“大叔,我是8团2营的卫生员 。”说着我抬起左胳膊带着的白底红十字袖标,又扯过斜挎的印有红十字的急救包。这位汉子松开我的衣领,用手拍着我的肩头说,怎么回事,小兄弟? 我将事情的原委说完后,又对这位汉子说,“大叔,这些都是重伤员,必须赶快送往团部医院手术!”这位汉子听罢双眉倒竖大声说,斤娘的,你们都听听,这是咱即墨人干的事吗,小兄弟,你带路,咱立马把伤员抬到庄后的医院;接着对人群吩咐道,担架队的去就行了,其余在这等着。大概能有十几个人跟着我急风风地来到停放伤员的地方,几个人举着风灯,我指着第一副担架的伤员对那位汉子说,这是我们的排长,只见那位汉子快步向前,单腿跪地双手紧紧握着排长的右手说,队伍同志,都是我们的工作没做好,让队伍同志受委曲了。接着他大声吩咐道,给队伍同志盖上被子,没被子把衣服脱下盖上,夜里凉,你们俩人一帮轮换着抬。于是乎,前面和后面都有人举着灯照亮,大家抬着伤员快速向团部医院奔去。在经过刚才的村子时,那位汉子对我说,小兄弟,我就不往前走了,有啥事就到村里找我,我是共产党员。这一句“我是共产党员”,让我心潮澎湃热血沸腾,在黑暗中我向这位汉子庄重敬礼说“谢谢大叔”。
几天后,这个叫蓝家庄的村子变成了战场。
但是那一句“我是共产党员”的话音,至今还在我的耳边回响;而且影响了我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