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大的平原开展在微蓝色的黎明的光辉之下,一道宽布似的白云从海的方向呈现着。
秋夜在它的雾气里好象是在香气里的春天一样。最后的夜莺,虽是被她们那激越的歌唱所疲倦,但还是倾吐出她们那最后的歌曲,似乎是曙光用它那钢青色的照射在逼迫着她们。
像追跑着的一队顽童一样的成群的麻雀从田庄的茅屋顶上飞起,接着那些树的顶梢便为这些空中游荡者第一次袭击摇动起来,他们扰动着一切所能扰动的东西用他们那忙乱的羽翼。
所有充满着夜味的声音都已死去:水流的喧哗,丛林的萧飒,守夜的犬吠。
农村已在醒来,他的欠伸正从各种骚音中生出。鸡的长啼声从这一田舍到那一田舍的接续着;村钟回应着,声音轰隆,从伐伦西亚的高塔上飘来了第一次弥撒的钟声,远远的听得凄惨而不分明。从各家的兽圈里传出了不谐和的动物合奏:马的啸嘶,牛的哞,母鸡的咯咯,羊的咩咩,猪的嚎……所有这许多醒来的动物的骚叫,是在感受了黎明的第一次抚爱,憧憬着强烈的植物香味,那久已从田亩间分离散发的。
空间已饱和了光明;暗影像是被开着口的田沟吞下去一样消散得干干净净;在模糊的朝雾中,一行一行的桑树湿润丽发光,藤丛的波浪阵,大而方的青菜园子就象一块莫大的绿手巾,以及经过勤慎耕理的土地,渐渐的都越发看得清楚了。
沿着大路有许多移动的黑点行列,连贯着就像一群蚂蚁,都在向着城进行。从四面八方的平原尽头,回响着车轮的辗轧声,混合着懒洋洋的歌唱,间或被叱赶畜生的喊叫中断;还有时时不断的足以撕裂空气的驴叫声,就像报晓的巨响,这叫声的意义就是抗辩着在反对那自破晓以来就加在他们身上的劳苦的重载。顺着河流,水晶一般的河面被泼声激动,那是使虾蟆禁声的鸭的鼓翼,他们就和象牙小舟一样的前进着,摆着他们那弯曲的长颈就象奇怪的船头。
大地汜滥着光明,而且更透入了每一处田家的内部。
人们吱呀的把门开了;在葡萄架下可以看见白色的人形,在打着清醒的欠伸,两臂交扣在头后,凝视着远处闪着光的地平线。厩所的门已全部打开,从里边吐出来成队的乳牛,一群一群的山羊,还有双轮马车驭者的小马,这都是要赶向城中去的,从隐蔽着道路的那些矮树的幢幛后面,传出了叮当的牛铃声,混杂着它们那愉荡的神情,尖锐的喊着“啊来,啊喀”,督叱着那些倔强的畜生。
在每一家农舍的门上站着那些想到城里去的入和有心要到田地里去作工的人,他们互相致礼,
愿上帝给我们一个好天!好天!
在这样的致礼以后,他们便另换了一种为乡间人所独有的严肃表情,这是从摩洛哥人的血统带到他们的血脉中来的,他们仅仅用手语说着上帝的名字。如果他们蕊前的过路者是一个陌生的人,他们便静默着,但若是一个相识者,他们更要委托他代买些东西,在伐伦西亚;或者谈些关于家务和妻子的事情。
现在天是完全的明了。
空气澄明纯净,不过还有淡淡的一点薄雾,这是当夜间从阴湿的田亩和喧闹的河水中升起的,太阳已经出来:在金黄色的畦沟中百灵鸟歌唱又多了一天生命的快乐,还有那些可恶的麻雀,栖止在那永常关闭着的窗子上的,在丛林里啄来啄去,唧唧喳喳的怪叫,用着那惯于生活在别人的牺牲上的流荡者的尖锐声调:“起来,你这懒惰儿,到田地里去种谷给我们吃!”
裴碧塔,唐尼的妻,和皮门图(即唐尼的姓——译者)一样被全个邻境都知名的,她刚才走进他们的茅屋去。她是一个勇猛的生物,自己很厌恨自己那苍白的皮肉,贫血把她全个的青春都糟蹋完了,在全部农村中这是一个最能辛勤工作的女人。
天才破晓的时候,她就已从市场上走回来。她从三点钟起来。把唐尼在昨天傍晚时所收下来的蔬菜用一只大篮子载在她的肩
上,在夜暗中摸索着路,心里讥咒着她这种下贱的生存竟使她这样艰苦的工作,使自己引导着自己像一个农村的忠实女)一样在黑暗中两伐伦西亚走去。在这个时候她的丈夫,在她觉得是那么值得可爱的好伴侣,还继续在温暖的寝房里发他的鼾声,把身子裹在结婚时的粗绒毯里。
那些批发青菜的人已经和这个女人经熟识了,她甚至于在破晓以前就已经来到伐伦西亚的市场上的。把他的篮子安放好,在单簿的衣衫下瑟缩着,从她的破旧的披肩上,带着一种连她自己也莫名其妙的妒意,注视看着那些较好的正在喝着一杯咖啡以抵抗晓寒的人。她有一种驯服,就象牛马一样的坚忍着去得几个她在计算上的钱,在她那精密的计划之中,籍以能维持唐尼而且使家道昌盛。
当她卖完她的菜,回到家来时,沿途都是快步的跑着,好能在路上节省下一点钟的时间来。
回头她再开手去料理别的事情:过去青菜就是牛乳。用一根绳索牵引着那匹红母牛,在它的尾巴后边紧贴那只顽皮的小牛犊就象一个多情的随从者,裴碧塔第二次再到城里去,在她的臂下夹着一根小棍子,并且还带着一只洋铁的量杯。好借给她的雇主的。
劳沙,这匹母牛的称呼是说明他的红皮毛,温顺的叫着,在它那粗麻布的覆幕下颤动着,也好象是感觉到晓寒,它一面转动着它的湿润的眼望着那茅舍,那是同它那黑的厩棚和沉重的空气遗留在后面的,还想着那甘美的草料,带着睡眠不足的耽于肉乐的欲望。
这个时候,裴碧塔用一只木棍赶着它:如果到得迟了,顾主们是要发怨言的。所以这匹母牛和小牛是在顺着这亚尔保拉牙大路中间往前急奔着,虽是路上有泥水和深的辙沟。
裴碧塔,她早已把这天天司空见惯的黎明的一切醒动都忽略了,她只是急急赶着她的路。她的胃内空了,四肢发疼,她那可怜的农衫已被汗浸透,她那苍白而贫血的特质,那一切时时在她身上流动着的都违反着自然的公例。
一队一队的正在到伐伦西亚城里去的劳苦民众把四门外的桥都塞满了。裴碧塔在城外从这些劳工们中间挤过,她举着她带来的少许的早餐食物在他们的肩上,而且在一个收税的门前停下来要取她的收据,——一天又一天的这忧伤她那心神的几个钱——以后便经过那些空漠的街前进,街上的寂静便立刻被劳沙的牛铃声打破,这单调无味的属于乡下的好音,足以使城市里的人梦想起葱绿的牧场和山林的美景。
裴碧塔在城里的各处都有顾主。她走过自己辨不清楚的街道,停留在闭着的门前,突然敲一下门环,也许紧接着敲三下或者更多,在每一次轧轧声后,她总用似乎不可能的从那么一个又瘦弱又没活气的胸膛内发出来的声音高叫:“牛乳!”
裴碧塔听见有一个人叫她。在向着一道窄狭的楼梯的入口处站着一个坚实的女子,在对她招手,她是丑陋的,甚么魔力的美神没有,甚至连青春也没有,她的眼睛是湿润的,头发打着一个顶髻,而且她的颊上还染着前夜的胭脂,就象一幅讽刺画上用红色乱抹了脸的小丑——一个败德的小丑。
“裴碧塔”,——她开口了,带着一种犹豫的声音,象是她不敢确定这到底是不是她。
裴碧塔抬起头来,注视着这个女子;接着她也就显出了疑惑不安的样子。
“罗撤攀欧——是你吗?”
是,那正是:她用一种愁苦的点头承认起来。裴碧塔便立刻显出惊骇的样子。她在这里!一个属于那么可令人尊敬的父母的女儿!天呀!多么可羞呀l
不,她绝不是坏人。她曾在工厂里做过工,她曾作过女仆,但是后来她和她的姊妹们被难堪的饥饿屈服了……
那是事实,千真万确的事实!那个贪婪无足的老吝啬鬼的罪过。全个农树都知道!上天救我们吧!一个家族被毁灭得是何等的容易啊!两且那个可怜的巴莱脱是那么好的一个人!假设他再能抬起头来看一看他的女儿呀!……那个地方是谁也知道的,在两年以前那个可怜的父亲已死在库达。于是那个母亲,一个可怜的寡妇,不久也在贫民院的病床上了结了她那痛苦的一生。
十年以来在这个世界上是遭受了一种什么变动哟,谁能告诉她和她的妹妹们,在那个时候是谁象一个女王一样统治着他们的家,以致使他们落到这样的结局?啊上帝!上帝!从邪恶里拯救我们吧!
单调的劳沙的铃叮铛叮铛的又在这伐伦西亚城里的街上继续了一点多钟:直到那干枯的乳房里流出最后的一滴淡薄无味的牛乳。这是由于黄叶子和别的废物,一些贱劣的饲料产生的。最后裴碧塔便预备起程回向她的茅舍去。
这个可怜的劳苦女人,一边走着一边在忧愁的深深的想。这一场突然的会遇根深的印在她的脑子里。她回想起来,这好象是昨天刚发生的吞蚀了老巴莱脱和他全个家族的凶剧。
以上第一章载‘河南民报》“黄河不定期刊”第七、八期,缺第九期,以下载十——十二期)
农舍
在收获期,老巴莱脱凝视着他那区分成块的各样的田地,他不禁有一种自傲之气。他著眼看到那高壮的小麦,中心象羊毛纽带一样卷着的卷心菜,在地面上晒着绿背的西瓜,半面藏在它的簇叶里的蒲桃和番茄,他便赞称着土质的优良和他所有祖先的尽力。
所有他祖先的心血统统都在这里,过去的巴莱脱的五六世生活都是在这同一的土壤里……他们把它翻转了一遍又一遍,用犁头和锄嘴梳理、抚弄它。
这个农夫很珍爱他的妻子,以至谅解了她仅是给了他四个女儿的短处:没有一个儿子可帮助他作工。而且他爱他的女儿也不见得轻,上帝给他的天使,她们在田舍的门底下成天唱着缝着,有时她们跑到田地里去要给她们可怜的父亲一小会休息。但是老巴莱脱的最上热好,一切他所有的爱中之爱,是土地,是展放着他那静默的单调的家族历史的土地。
……先前,大大的先前,这整个土地的主人是一个很大的领主。现在,唉!它们是属于唐萨伐道尔,一个短小千枯的住在伐伦西亚城里的人,他那么折磨老巴莱脱,甚至于在夜里他还使他梦魂不安。
他——巴莱脱工作着自朝至暮。这片土地对于单独一个人是太大的负担。哪怕他只有一个儿子也好啊!
被尊重祖先的心理困扰着,他宁要被疲劳制服的死在他的田地里,也不愿意让一哀克(英亩)给外人。他那丰饶的土地便有一半沦为荒芜不毛,从此他只好用那一半的生产去支持他的家族和偿付他的地租。
他现在只有一点愿望。那就是不要让他的小女儿们知道,不要有一个地方给他们一点暗示,以致使他们知道了那困扰着她们父亲的窘迫和苦难;不要使他那神圣的家庭之乐破裂,那无时不在被歌唱和欢笑相鼓励的家庭之乐,那为接连四年生的四姊妹所造成的家庭之乐。
并且,在这同一的时间里,她们已开始引动了农村里的青年农子们的情心,当她们带着新鲜而华美的颈巾和烫平的沙沙有声的衣裙到村中的宴乐会上去时。清早在她们起身时,赤着脚穿着衬衣,从小窗子的隙缝中就可以往下瞧见那些唱着情歌的求婚者,或以六弦琴的乱弹向她们求爱的人。只是可怜的老巴莱脱,反来复去的心酸的比较着他的帐,把他的先父一文一文的积攒下来的钱财一两又一两的往外抽取,劳而无益的想缓和唐萨伐道尔的心,那个贪得无厌的老吝啬鬼,永无止境的压榨着他,竟在这个坏时候要无耻的加税,要强梁的涨他的租价。
在所有的租户中,最好的就是巴莱脱,他尽上最大的努力把地租偿还得一点也不欠。所以那个老财奴对其他的租户把他单独的指出来当作一个模范,利用最大的农人们的驯良心去鼓舞他的租户,以期他能更多的强取些。
到底他把地租提高了。巴莱脱陈情求告,甚至告诉他这个家族的功绩,他们为着把这些田地造成为这农村中最好的,以致把手皮都磨没,然而唐萨伐道尔却坚持不屈。这些是最好的?那么,他更应当要多纳租。所以巴莱脱只好照了加价付租,他必须把他最后的一滴血也用上,在他要放弃那田地之前,那些一点又一点把他的真实生命吸去的田地。
可怜的巴莱脱对他的家族始终是隐秘着实在的情形。当他的妻子和女儿们要求他不要那么辛苦的工作时,他只好强使自己有点笑容,接着他还是像一个实际上的疯人一样继续工作下去。他觉得他那圃菜总不如邻人长得快;他在夜里作工,在黑暗中摸索着;很薄的暗云就要使他打颤,就要因害怕而忘其所以:直到最后,象他那样可敬有美德的人,甚至在无意中也要占他邻入的便宜,把邻人应有的水抢来浇灌他自己的田地。
就算是家里人看不见,然而邻家的农人是知道他的实情的,并且因为他的柔顺也很可怜他。他实在是个宽厚仁爱的人。
这是千真万确的。这个可怜人,实在是被他热切的生存和疯狂的劳动弄到筋疲力尽了,以致把他造成了一个仅是皮包着骨头的形骸。伛偻如八十老翁,带着凹陷的眼睛。那个特型的帽子,曾使他得过绰号的,也不再留在头上盖着他的耳朵了,所以他显得更其瘠瘦,肩膀垂着,阴惨惨的就象是一个垂亡者。
但最坏的是,他用了难忍的过度的疲劳而结果仅能是偿付那个饕餮怪物要求的一半。然而这并不是他那疯狂劳动的效果来得蠢笨。巴莱脱的O马,一个长期耐劳的动物,在所有他那痴狂的劳役中的同伴,无昼无夜的被工作疲倦着,拉着重载的蔬菜车到伐伦西亚的市场上去,连喘吸的时间也没有的拉犁拖耙,它实在是愿意死掉也不想对它那可怜的主人有一点反抗。……
农舍(续四)
那个贪婪的重利盘制者,听说了巴莱脱的不幸后,他要用老父般的慈爱去救济他。他需要多少钱能另买一匹畜生?五十块钱?他放债给巴莱脱,虽然是用了极卑恶的条件要求他画上签押(因为事务是事务),在纸的一角,详细的的规定着利息,复的利息,并且还有债务的担保,在未一条款上详记着在他的农场上所有的家具和器械,包括兽槛里的动物。
巴莱脱被这一匹新而有力的青年马的所有权激励起来,更有精神的恢复了他的工作,又在那些压魔他的土地里杀伤起他自己来,但是土地却和他那奋力的消退生出了正比例,甚至它们把他包裹着就象一块红尸衣。
由于挣扎着补偿欠债和破产的悲痛,巴莱脱生起了一种反抗的本能,这是从他那生硬的理性中伴着各种混乱的正义观念而涌起的。为什么这些田地不是他自己的?所有他祖先的精力都消耗-在这些田地上;他们家族的血汗播散在这里;假设没有巴莱脱家族,这些土地将和海边上的沙石一样荒凉。然而现在这个不尽人情的老东西,他是这里的主人,虽然他不懂得怎样去使用锄,在他一生里也不曾为着劳动弯过他的腰,却把螺旋钉钉在他——巴莱脱身上,而且不断的鞭策压磨着他。啊救主!人间的事情是怎么安排的呀!
但这些憎恶之感也不过是一刹那间的;接着还是那种劳人们的无可奈何的顺从;用他的习传性和迷信尊重着所有权。他必须工作而且要正直。
他老是以为不能履行偿还债务是最大的不名誉。
圣诞节来了时,他仅把唐萨伐道尔的到期的半年地租偿付了一小部分。圣约翰日到了,而他没有一个“桑提姆”(setltime.法国小银币,百分之一法郎,合中国银币约四厘);他的女人病了,他甚至把他们结婚时的首饰卖去,以便开支。那古老的无坠耳环,以及珍珠项链,这都是他们的家宝,而且为了它们将来的所有权曾在四个女儿中引起过争辩。
那个贪婪的老财迷表示他是仁爱的,他绝不忍许这个农人在他力不能及的过多的土地中决心去杀磨他自己。因此他在接到另一个人的租单陈请时,他便通知巴莱脱,叫他立刻把田地放弃。啊,而且同时要他必须归还借款,那买马的借款……一个总数,连利息也计算在内的……
这个可怜的农人甚至就没有注意到这个总数,这成千的“利儿”(real.西班牙币名,合中国币约一角),这和红利总计在一块的欠款,因为他是那么激荡,那么纷乱,被放弃他土地的这道命令弄的。
农舍(续五)
突然,由于两年来压磨的挣扎所造成的他的衰弱和心瘁都一齐自行显露出来。
他,从不曾哭泣过的他,现在却呜咽得就象一个婴儿。所有他的自傲心,他的摩洛哥人的严肃,立刻都消灭了,接着他便跪在那个老人的面前,乞求他不要把他弃舍,因为他瞻仰着他就象…个父亲。
然而可怜的巴莱脱真择取了一个鸹鸹叫的父亲!唐萨伐道尔证明着的是残酷。他难过,但他是爱莫能助;他自己也穷;他要给他们的儿子们预备下点过活。而且他还继续用了些假热情的话来掩饰他的残暴不仁。….
于是绝望给了巴莱脱新的活力。他又变成了农村的儿子,骄傲、奋发、倔强,当他自己论定了他这样做是合理时,难道那个地主不愿意听从他?难道一点希望也不给他?
他又工作起来,不过是疑惧的注视着忽然走过就近邻路的陌生人;就象无时不在预期着要被一伙山贼来袭击。
他们召呼他到法庭去,但是他不去露面。
他已经知道了这是什么意思:这是人设下的圈套藉以毁坏正直者的。如果他们要想掠夺他,让他们到这些土地上来搜找了他去好了,这些土地已成了他那真实的肉和血的一部分,因为这样,所以他更防守着他们。
有一天传来消息,说法庭上已在办理着就在那天下午要把他放逐出他的土地,另外,他们还要查封他在农舍中所有的东西以抵偿债务。夜里他不该在那里睡了。
这个消息对于老巴莱脱是不可信的,他只是带着难以相信的样子在微笑。这个可以对待其他的那些人,对那些什么也不曾偿付过的骗子,但不能对他,永远能善尽其义务的他,甚至是生于此长于此的他,只欠下了一年地租的他,——这简直是胡说!这样的事情是不能发生的,不怕就是生活在村野中的一个既无慈善又无信仰的人!
但是在过午,当他看见了有几个穿黑衣服的人,就象臂下闪动着纸翅子的大送葬鸟,从大路走来时,他便不再疑惑了。这就是仇敌。他们正要来掠夺他。
忽然在老巴莱脱的内部唤起了一种摩洛哥人的盲撞的勇气,这种人可以忍受万般侮辱,但在他的本性被触犯了时他就要发疯。他奔跑到农舍里去,取下那支永常的装着弹药挂在门后的老鸟枪来,举起来,停立葡萄园下,准备着放两颗弹丸在那第一个把脚踏在他土地上的法律的强盗身上去。
他那病着的妻子和几个女儿都狂跑出来,大声呼号着,把她们自己投到他身上,试着夺那支枪,用她们的双手拉住枪筒。这样便成了一个集团的骚嚷,摇动着葡萄棚上的柱子从这根到那根,以至使邻近的人们都开始从家中往外跑,一团焦心着的群众在麇集着,带着生在被人所鄙弃之地的那种人们兄弟一般的休戚相关的心。
(原译文连载至此,下文不详。段落之间的省略号为编入本文集时省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