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3年7月初,我接到鲁南军区的命令,到尼山独立营任营长。说走就走,当即辞别了老三团的战友,带上一位警卫员,一位饲养员,一行三人,赶着一匹驮行李的黄马,插到邹东泗南山区,去尼山地委报到。绵延起伏的群山,依稀可辨的村庄,勾起我多少回忆。随一一五师东进支队从晋西来山东已经四个春秋,四年来老三团踏遍了这一带的山山水水,经历大小战斗数十次,配合地方党组织创建了鲁南根据地。但是,由于战争环境的险恶,我地方组织没有固定的驻地,不知现在地委在哪里?部队在哪里?我们在邹东、泗南山区转来转去,接连扑空。
有一天,经过泗水南部石龙嘴村,涉过蒲峪河,到达老猫山山下时,忽听到山上传来一声吆喝:
“看!土八路又过来了!”
猛抬头,只见半山腰有两座炮楼,象看门狗封锁着路口。伪军咋咋呼呼拉响了枪栓。我们身处沟底,正在敌人的射程之内。我的警卫员赵成可不怕这一套,把胸脯一挺,向山上大喊:
“什么土八路!你小子睁眼看看,不老实,老子叫你‘坐飞机’!”
伪军一听来头不小,乖乖地收起了枪,摆摆手叫道:“你们快走!”
没想到警卫员的一句话把敌人镇住了。我们不慌不忙扬鞭催马而去。我想,过去鲁南军区老三团在这一带打出了威风,至今叫敌人闻风丧胆,也许他们以为我们是老三团的先头部队吧,竞没敢动我们一指头。警卫员自豪地说:“咱们老三团的战士脚底下绑大锣――走到哪响到哪!”我听了,心里暗自发笑。
“土八路又过来了!”伪军这句话中的“又”字,无意中给我们提供了线索,说明“土八路”正在这一带活动。于是我们加快脚步,沿路寻踪,果然在前等齐村找到了地委和部队。
地委书记兼独立营政委杨士法同志热情地向我们介绍了情况。当时的尼山根据地,地处邹东、曲南、泗南三县交界的边区,因境内有孔子的诞生地——尼山而得名。1941年冬以来,由于敌、伪、顽的疯狂扫荡、蚕食,根据地大大缩小,我们被压缩在十八盘山一带的几个小山村。为了减轻人民的负担,适应新的斗争形势,军分区由原来的一个团,刚刚缩编为独立营。同志们渴望着打几个胜仗,打开一个新局面。
新来乍到,一切都得从头做起。几天来,我忙于同干部、战土谈话,向群众了解情况,到周围的山头上转转,熟悉地形,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一个多星期。
杨政委是个沉着老练的人,看到了火候,这才问我:“营长,你看咱们能找个据点打一仗吗?”
政委说的正是战士们热切盼望的,也是我这几天一直考虑的问题。我说,可以打,但要有三个条件:(一)选择一个敌人力量比较薄弱,又不易增援的据点;(二)需要百十斤炸药;(三)目前部队的军事素质差,不懂得攻坚战术,需要一个短时间的训练。杨政委听后说:“这三条都不难办,我已经给你选了个赵村据点。这里是曲阜南辛和邹县魏庄据点的接合部,山路崎岖,敌人不易增援。据点里只有两个伪军中队,共三百来人,以我们现有的力量完全可以吃掉它。炸药可以通过八宝山煤矿的地下党组织,发动工人想办法解决。至于训练就看你的了。”我听杨政委一说,心里有了谱。第二天就把部队拉到山沟里训练,教战士们怎样捆炸药包,怎样爆破,怎样利用地形地物,怎样发挥火力。战士们高兴地说:“咱这土八路,经过一训练,露点老八路味了。”我说:“先别吹,是泥是铁还得战场上看!”
战斗前两天,我和副营长李克同志带领连排干部和爆破组的战士化装成老百姓,摸到赵村附近实地侦察。赵村是一个四十来户人家的小山村,依山临水,农舍错落。村周围打起两人高的石墙,由北往南,顺坡而立,外有鹿寨,内有炮楼,东南角留一通道,工事修筑得比较简单。从内线的情报得知,敌人很麻痹,做梦也不会想到我们能从四、五十里外,一下子扑到这里咬它一口。
感谢八宝山煤矿的工人,冒着危险,把炸药藏在矿灯里带出矿井来,一点一滴汇集了百十斤支援我们,真是雪里送炭!
万事齐备,地委和独立营的领导研究决定,攻打赵村。这是尼山独立营整编后开张第一仗,只能打胜,不能打败。为确保胜利,我们又根据侦察的情况作了一次演习。
1943年7月27日夜,我们军独立营一、二、三连,翻山越岭,急行四十余里,夜九时许,到达赵村外围。各连布置就绪,我命令出击。星光下,只见二连二排排长孙开友带领突击排的战士象灵巧的山猫,悄然无声地钻进鹿寨,一下子扑到门楼前,闪亮的刺刀逼近敌人岗哨的心窝。在院子里乘凉的伪军象一群受惊的老鼠,争着向窝里钻。勇猛善战的二连战士,先敌一步,占据了西门的门楼碉堡和一间房屋。在这同时,三连也从西面向敌人发起猛攻。
一时枪声四起,敌人惊慌失措,都钻进了炮楼。这炮楼有三、四间屋大,上下三层,砖石结构,十分坚固。敌人依仗它负隅顽抗,坚守待援。我们清除了围子里的零星残敌,立即集中兵力向炮楼攻击。
我把机枪架在寨墙东南角上,向炮楼射击,吸引敌人的火力。愚蠢的敌人果然向我拼命还击。爆破组的战士趁机迂回到炮楼北边,将五十斤重的炸药包安放在炮楼底脚,轰隆一声巨响,砖石飞溅,炮楼被炸开了一间房大的豁口。楼板炸塌了,伪军从上面滚下来,七死八伤,鬼哭狼嚎,幸存的连滚带爬,四处乱钻。战士们冲上去,象按癞蛤蟆似的将他们一个个生擒活捉。
这一仗,我们全歼伪军两个中队,缴获了百十支步枪,三十多辆自行车,拔掉了敌人安插在我们腹地的钉子,大振了军威。
首战告捷,军民同庆,士气高涨。地委决定,趁热打铁,攻打泗水安德据点。
安德据点位于北张庄西北,南孙徐东南,前等齐以北,现龙湾套水库东南处,地处山口要道,扼制着我进出根据地的北大门。伪军一个大队分驻在安德村里和东西老寨山上。
1943年8月2日23时,我们先派杜嗣存连长率四连进到安德、西石旺两个小村里,选择有利地形,准备阻击泗水城和苗馆来援之敌。然后集中兵力向村里的据点发起攻击。在各种火力掩护下,25分钟后突破东西南北四个大门,进入街内。一连将北门内街右侧三合院之敌人队部包围起来;二连进到东西街十字路口南侧,占领有利地形,配合一连围攻三合院;三连一个班攻占了东门楼控制东面,连主力将东门外山坡上敌人的大碉堡紧紧围起来。根据战斗部署,一、二连组织兵力同时发起攻击,很快就占领了三合院南半部所有房屋。当他们继续向北扩张战果时,受到北屋两层楼房的敌人和大碉堡火力的阻击,一连东侧北门的房屋被敌人夺了回去。由于两处敌人均占据着制高点,我军组织的第二次进攻又被敌人的火力压了下来。这时天已大亮,如再次攻击就会增加更大的伤亡。我三连组织了一部分兵力迫近碉堡开展政治攻势,讲清我军对俘虏和缴枪投诚人员的政策。其余兵力一面休息,一面准备随时追击向北突围的敌人。
3日上午10点,增援之敌一个中队向我四连石旺阵地进攻,连续两次都被我四连击退。下午两点,这股敌人与苗馆增援的一个中队汇合,分两路再次攻击我四连阻击阵地,这时我营部派二连增援。二连刚走到半路,接四连报告,杜连长和李副连长各指挥一个排,从左右两侧迂回到敌人背后发起猛烈攻击,将增援之敌打垮,击毙击伤34人,俘虏25人,缴枪32支、子弹一批。我二连遂又返回安德。
安德两据点的伪军看增援无望,放弃据点先后突围,向北面西老寨山上伪据点逃窜。我一、二、三连分三路跟踪追击,击毙击伤敌人32名,俘敌35人,缴枪42支,子弹、手榴弹一批。
老寨山据点的伪军已有了准备,他们坚守不出,据垒顽抗。天气炎热,战士又饥又渴,为了避免不必要的伤亡,3日下午4点30分我们撤出了战斗。敌人怕我们再去攻打,当夜弃了据点,撤回泗水城。
这一仗虽未有大的收获,却挖掉故人安插在我们根据地北大门上的“两只眼睛”,我们进出再无障碍了。
解决了北边,我们稍作休整,即刻南下攻打标村。标村村子大,碉堡小。我们采取深夜突袭的办法,一下子从南门突进去,风扫残云般打得敌人屁滚尿流,打死、打伤、生俘五、六十人,剩余的敌人都逃到城前据点去了。
接着,我们又回师北上,越过老寨山,向外发展,根据不同的情况,采取歼灭、逼走、争取等不同方法,在两个月里彻底摧毁了以泗水踅庄为中心,包括万兴庄、凤凰山、松山等据点的敌人的防御体系,斩断了泗水之敌伸向东南的黑手。
南、北、东三面已无忧患,现在只剩下了西边。南辛、(山曼)山、土旺三个伪军大据点,形成月牙形的包围圈,不但阻我西进,而且威胁我们安全。尤其是驻扎在(山曼)山的巩振环部,依仗着兵多势众,常常深入我根据地内烧杀抢劫,对被他们抓去的我干部、群众,一律施行惨绝人寰的活埋、放血。巩振环是我们的老冤家、死对头,群众对其恨之入骨。为了解除西部的威胁,惩罚罪恶累累的巩振环,我们决定攻打(山曼)山。
(山曼)山是个数百户人家的大村寨,有东西两个围子,中间隔着五米宽的河沟。围子高约丈许,皆是石头砌成。巩振环的旅部和一个团共一千二百余人驻在这里。当时我们只有五个连队共六百来人,人数和装备与敌相比皆处于劣势,而且(山曼)山四周都是敌人的据点,枪声一响,四面定来增援。显然,这是一场硬仗、险仗、恶仗。我们经过周密侦察和反复研究,认为只有出奇兵才能制胜。攻击的时间选在大年三十之夜。利用敌人的麻痹松懈,飞兵奇袭。优势而无准备,不是真正的优势。敌人绝不会想到我们敢钻到它的肚子里,挖它的心肝。
可巧,年三十这夜雨雪交加,虽说增加了我们行军作战的困难,却也更使敌人麻痹。我们很顺利地从敌人据点夹缝里穿过去,直插巩振环的心脏——(山曼)山。
(山曼)山村座落在(山曼)山坡下。站在高处,透过茫茫雨雪,围子里的一切依稀可辨,除了十几处炮楼、碉堡、高堂瓦舍里点着灯火,不时传来匪徒们的狂欢大笑外,别处是一片漆黑,不闻声息。仿佛这座村寨,除了伪军,已没有人家。
一声令下,我们兵分五路,立即向敌发起攻击。只听震天动地一声巨响,西围子西北角的炮楼上了天,一连战士一马当先冲进西围子,接着二连也从东北角突进西围子。正在狂欢滥饮的伪军慌了手脚,象一群受惊的兔子乱窜乱钻。这时,四连报告已经攻占了(山曼)山顶。
在西围子打得火热的时候,三连的几个战士用绳子挂住墙头,悄悄地爬进东围子,开了寨门。三连战士一拥而进,消灭了敌人的岗哨,占领了一座地主的大房子,把机枪架在屋顶上,封锁炮楼,密集而准确的枪弹把敌人从上而下一层层赶下来,然后战士们冲上去,靠近了用手榴弹炸,炸得敌人哭叫连天。用这办法,连续攻下了五个炮楼,黎明时分,几乎占据了整个东围子。我让司号员吹冲锋号,因为当时战斗激烈,号声听不真切,四连和二连的一个排,误认为是撤出战斗的信号,便把队伍拉了出来。我们的力量一下子减少了四分之一。天亮了,敌人见我们人少,象打懵的狗醒悟过来,向我们疯狂反扑。
巩振环坐镇中心炮楼,指挥他的卫队、手枪队,轮番向外突击,企图夺路而逃。战士们不怕牺牲,浴血奋战,一次又一次把敌人堵回去。突然,东北小山上传来密集的枪声,不多会,在山上负责打援的区中队退了下来,从桑庄赶来增援的伪军占领了山头。如果敌人乘势冲下来,里应外合,后果不堪设想。这时,三连的战士正在吃饭,我立即命令三连,把敌人打回去。战士们撂下饭碗,抓起枪,象一阵狂风卷上山头。敌人占据着有利地形,人又多,又将三连反冲下来,冲上压下,反复了几次,三连的战士杀红了眼,每人抱着十几颗手榴弹,边冲边扔。一颗手榴弹正巧落在敌营长的脑袋瓜上。敌人失去指挥,阵脚顿时大乱。战士们一口气冲上山顶,敌人滚下山沟,四散而逃。
几乎在同时,南辛据点的伪军也赶来增援。隐蔽在小蝎子山后的五连,利用堰埂,迎头痛击援敌。这支刚刚成立的连队,打得很顽强,硬是顶住了数倍于己的伪军,打退了援敌。
从位庄急急忙忙赶来的日军、伪军,见两路增援皆被我击退,情知不妙,拨马而回。
匪首巩振环眼看大势已去,趁混乱之机,骑着小黄马冲出围子,落荒而逃。
我们四连和二连一排的战士撤出战斗后,不见别的连队回转,却闻枪声愈密,便又折回来,再次参加战斗。我们的力量增强了,局势缓和下来,我这才松了口气,从容对付最后一座中心炮楼。
我们把中心炮楼团团包围起来,集中了所有的机枪封锁住炮楼的枪眼,用八十多斤重的炸药炸毁了炮楼的底层。楼梯毁了,门被倒塌的砖瓦堵死,躲在底层的三十多个伪军成了亡命鬼。上面的伪军完全成了瓮中之鳖,被迫无奈,只有缴械投降了。
这一仗摧毁了三十多座炮楼、碉堡,打死打伤敌人一百余众,俘虏六百人,缴获了大批武器弹药。创造了以少胜多的战例,歼灭巩匪三分之一的兵力。敌人惊恐不安,急忙收缩兵力,撤走了余村、白村、桑庄等据点。
我们乘胜前进,一鼓作气拔除了南辛、土旺据点。我根据地向西伸展了十余里。
我们忽东忽西,时南时北,机动灵活,仗越打越大,兵愈战愈勇,不但歼灭大量伪军力量,而且直接与日军较量。在泗水的黄家岭,我们独立营四连单独作战,全歼日军一个小队。在邹县仙桥庄战斗中,二连在三连和区中队的配合下,临强敌而不惧,击溃了五倍于己的伪军,打死日军大队长以下三十余人,击毙六十多名伪军。
战斗节节胜利,根据地不断向外扩展,抗日区、乡、村政权相继建立。区中队、联防队如雨后春笋迅速发展、壮大,有力地配合了独立营作战。在胜利形势鼓舞下,区中队和联防队还单独作战,主动出击,破公路、埋地雷、抓汉奸、拔碉堡、伏击小股敌人,人民战争大显神威。
我们尼山独立营,不仅坚持了地方武装斗争,还经常配合鲁南军区主力部队作战。
1943年8月中旬,我们配合鲁南军区老三团和特务连,在天宝山区的桃村,冒着倾盆大雨,伏击顽军九二军一四二师。我独立营奉命扼守桃花山,截住敌人的退路。敌人疯狂反扑,企图攻下桃花山,夺路逃窜。我独立营坚守阵地,从拂晓直打到下午两点,击退敌人无数次进攻,歼敌六百余。
在崮口山区,我们配合军区三团、五团,歼灭刘国祯师部,吃掉他的留守处两个营,缴获重机枪两挺。
1943年11月,在配合军区主力消灭惯匪刘黑七的战斗中,我营在梁丘阻击了荣子恒部的增援,保证了歼灭战的胜利。
这次战斗后,我独立营一、二、三连升级,编为鲁南军区三团二营,我即调任二营营长,踏上新的征途。
从1942年7月到1944年11月,我们尼山独立营在地委的直接领导下,参加大小战斗三十余次,消灭敌、伪、顽军五千多人,摧毁据点三十五个。在战斗中,我们这支不足五百人的队伍,发展到一千多人,并向鲁南军区输送了一个营的兵力,建立了以独立营为骨干,区队、联防队三位一体的地方武装力量。尼山根据地由“十八盘山”的几个小山村,恢复发展到十个区,东达沂蒙山区,西近津浦铁路,纵横百多里的广大区域。
尼山独立营象一面不可战胜的旗帜,高插在尼山之巅,飘扬在人民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