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条山岁月(一)

16926 发表于2019-12-02 19:33:11

少年幼稚一书生,长发朱颜入郭村。

白首老妪昏花眼,丈夫当作女儿身。

《初试》(1938年作)

晋西岁暮起风沙,伧父屠刀忒毒辣。

休道秋林人不晓,阎君又咽苦迭挞。

《风沙》(1939年作)

书生壮志斗强梁,祸变谁知起内墙。

阶级仇和民族愤,一肩两恨永不忘。

《两恨》(1940年作)


一、茅津北渡

    列车在广袤大地上奔驰,田野里碧绿的麦苗在微风中摇曳。稀疏的村庄、房舍从两边掠过。5月的关中平原已是暮春天气,不过身着两件单衣在夜晚里还是感到丝丝寒意。

    温建平穿着一身灰军服,独自坐在另一边坐椅上,我们几人则是按照班长的指令,一个挨一个地坐着,彼此面对面,谁也不吭气,只有班长张宜龙走来走去,不时提醒大家注意坐立的姿势,要保持军人的样子。其实我们这一帮人,除了三个老红军和温建平穿着军服,其他人都穿着各异,多半是学生装,或者是蓝布褂子。在学校临走时讲明了,你们到哪里都会是在不同的岗位上工作,所以不发军装,到地方会有合适的衣服穿。张宜龙当了临时班长,他就要尽到班长的职责,按军人的要求办事,对这个红军战士,大伙儿能理解,也很尊重。他提醒我们时,旁人都报以微笑。

    晚餐是各人自备的行军干粮,那是头天在西安办事处过夜时准备的馒头,挺不错的食物,只是经过一天的工夫,真的成了“干”粮。班长招呼一起进餐,也就是同时动作,各自啃自己背的馒头,重要的是他和老罗、小吴三个红军战士身上都背有一行军水壶,这可是令人羡慕的东西。按他的分派,我们一行十一人,一管三,就着水壶轮流喝。在啃干馒头时能喝上几口冷开水,着实觉得痛快、舒服。

    夜幕降临,白天车厢里来往上下的人少了,已经有人靠着椅背沉沉地睡去,车厢逐渐安静下来。

    “台儿庄正在激战,这回还是把日寇南下的势头挡住了一些日子。”温建平低声告诉大家,他手里有一张当天的报纸,是在上火车前买的。他还告诉大家说,“过了潼关,往北没多远,敌军已经打到那里,战争就要打到我们要去的地方。”

    回想一下,时间过得真快,七七事变开始不到一年时间,日寇已经打过整个华北,徐州战场正在激战,中原大地已经处在抗战的前沿。只有山西的西边、南边还在中国军队的手里,而在它的北边,八路军还在敌后坚持,并且出现了一个晋察冀边区。我们现在就去山西,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艰苦日子。

    “战争是持久而残酷的,但我们终将赢得胜利。”能够有这样的理解,那完全是从安吴堡到延安这几个月学习的收获,我们正是带着高昂的决心和勇气,一步步地走向前线。想到此处,为国献身的激情油然而生。

    夜已深,人们多已沉沉入睡,我却老睡不着,在黑暗里睁大眼睛。我不止一次地看见班长自个儿来回走动,原来他正为大家站岗放哨,看看衣服扣好了没有,是不是睡在风口上…

    “多好的班长呵!这就是老红军的本色呀!”

    车到陕州,这是一个不大的城市。或许是战争的影响吧,街上的人不多,其中穿军装的倒不少。我们在靠河岸的小铺里,买了几个烧饼,要了碗高汤,填饱肚子歇歇脚,走向河边的渡口。这时张宜龙一个个地低声打招呼:要是有人问起,不要说是从陕北八路军来的,要改口说是平陆县自卫大队的,过河来办事的。

    中午的太阳照着滚滚的黄河水,天气比早上热了许多。河两岸全是光秃秃的,远看是一个个高低不一的山丘,半坡下一片片翻腾的麦浪,半坡上是光秃的,间杂着稀疏的麦苗和一个个窑洞口。看来这里也和陕北一样,农村的人们多半住在土窑中。

    渡口,其实没有几条船,都停在遮阴的地方,我们十一人刚好找到一条船,和另外三人搭一条船过河。乍一看,黄河的水面并不很宽,流速不快,只有那混浊的泥沙,告诉你这就是黄河!偶然可见三五个打鱼的人,赤着上身站在水中,两手平伸着不住地挪动着摸鱼,摸到一条便丢在身边的鱼篓中。

    渡船上的船老大,也一样的光着上身,手里提起一根大篙竿,先是把船顺着河边,往上水撑出好远。我觉得挺纳闷,河那面的渡口和这边正对着,为什么老是往上划?费那样大的劲!我看看同行的人们,全都默默地看着船老大,也许和我一样,搞不清楚怎么回事。张宜龙他们几人,倒显得很安详,似乎看惯了,不以为奇。果然,这船撑有一两里路远,那年长一点的船夫吆喝了一声号子,把船头掉过了方向,然后直向对岸放去,船向下水斜流过去,船老大轻轻摆动篙竿,船却像箭一样往下射去。我几乎惊叫起来!原来上撑就是为了对准对面的渡口,尽管还是靠得往下了一点。船老大用力再往上撑,把船身扭转过来。

    “茅津渡”,这个小小的渡口却有这样一个响亮的名字。记不得在哪本书上,曾见到过“茅津”这个词,一到这里,我们就算已经踏上了山西——这片抗战前线的土地上。

    我们行走的步伐一下加快了。在渡口上见到两个人,其中一个和温建平向平陆县城方向去了,另一人则和我们一帮人一起向北边走去。

天忽然下起了蒙蒙细雨,不大一会儿工夫身上的衣服已全打湿了。张宜龙他们三人还真有经验,他们不但背有水壶,而且脖子上还挂着一个斗笠,这回又派上用场了。朱敬熙、王辛波,则一个从背包里拿出一件雨衣,一个抽出一块油布,正好披在身上。我们几人什么都没有,只能淋着雨前行。

平陆这个地方,可一点也不平坦。没走多远,突然下到陡直的深谷,一会儿又从深谷爬上那不大的平坡,前面却又横亘一座山丘,尽管不高,可也挡住了视线。

    雨慢慢停下来,脚上沾满了黄泥。我穿着从成都出发时的一双布鞋,这下真是一团糟。还是在陕州吃的午饭,好像背包里还有点剩馒头,班长也不再招呼大家一同进餐,也没提醒大家注意什么,用他自己的说法:“过了黄河,八路的路条不用了,我这班长也就没事了。”天色已近黄昏,看样子今晚歇脚的地方还不近呢!其实今天并没走多少路,只不过是淋着毛毛雨,踩着烂泥,脚踩下去,拔都拔不出来,感觉比平日里路长罢了。

    又走上一段平坡,迎面望去,看不见前面有什么村庄、房屋,也看不到窑洞的洞口。心里纳闷,要走到什么时候?肚子叽咕直叫,最后一块干粮已经在半途啃掉了。

    天已黑尽,朦胧中看见前边有一个小小的屋顶,满心喜欢地以为是到站了。到跟前一看,原来是路旁的一座小土地庙。四面再也瞅不见有屋顶的地方。

    “有土地庙的去处,说不准就有了人家、村庄。”朱敬熙和王辛波在低声议论。忽然听见有人大声说:“好啦,尧店到了!”像是张宜龙的声音,但这声音,竟是从地底下发出的。张宜龙开头还和我们在一起,后来他和茅津渡来的那个人赶到前头,怎么一转眼又跑到地底下去了呢?随着人声和脚步声逐渐从下边上来,才看见几个黑影子。“大伙儿随我来。”老乡招呼大家。

    “小心点,这是个斜坡,下过雨,有点滑。”他刚说了这句话,我的脚底下就像要踩空似的,原来到了一个斜坡上。顺势往下走,看见下边有一束火光在摇晃,竟是一个小坝子,刚才下的坡,就是院子的大门。院子靠崖的一面排着几口窑洞,有的已上了火。

    “尧店这村全是窑洞,都顺坡开着洞口,远处看就只在这背后坡上有一座戏台子是个砖瓦房。”老乡给大家讲,招呼大家进窑洞。窑洞里边很宽敞,往里看还很深,看不大清楚,大概是放东西的去处,炕头在洞口的一边,炕上还摆着小桌子。

    晚饭是村里的派饭,熬了一锅稀粥,每人两个大饼子,一碟腌菜,挺热乎。炕上备有几床被子,也很暖和。就是每人只有一小铁盆的水,盆子还是尖底,只能盛小勺水,洗脸、洗脚都在里面,真不知该咋洗。

    兴许是走累了,第二天起得比往常都晚,出窑洞往上一看,还真有意思,窑顶上还是平平的,边上长了些矮小的酸枣树。

    出村的时候,看见洞当中有一道新压的大车车辙,还听见有人大声吆喝骡子,上这么一道坡,还真是费劲哩!

    我们这一行人少了一半,不知道他们去什么地方了。只有朱敬熙、我和三个老红军,沿着乡村小道,按老乡的指点,向夏县走去。

二、丈夫误作女儿身

    夏县,一座萧索的小城。东边能看到逶迤起伏的群山,前面的山不高,可越往后越高,一片云雾缭绕。山下是一马平川,小城就坐落在无际的金黄色的麦浪中。我们被引进一个小院,一个中等个子、留着长发、有一张黑黝黝的脸孔、着一身自卫队军服的中年人接待了我们。

    “欢迎你们到晋南这片土地,一同进行抗日斗争。”他自我介绍名叫王噫非,党组织指派他在这里做联系工作,并且宣布,朱张等四位同志都去自卫队,我则分配到县政府去工作。王噫非单独向我交代:“县政府里,只有李涛县长是共产党员,你去了就有两个了。有事能够商量着办了。”

    王噫非很健谈,把这儿的许多情况作了介绍:“这是一个新型的县政府和人民武装自卫队。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它是在抗日战争开始以后才建立起来的。在这以前,县里没有真正的武装队伍,只有几个武装警察和团练,县政府是一帮老官僚把持,还有一个权力很大的‘主张公道团’。那是头几年山西省为了防共而设立的,自然是当地的地主豪绅们把持,去年县里才有了牺盟会①,来搞牺盟会工作的,为首的都是总会派来的外地的青年学生,工作人员也都是本地的青年学生。牺盟会的人来了以后,开展了抗日救亡的宣传和组织活动。不过事情发展得出人意料,日本人占领太原,后来又到临汾,许多县的县长、团长都跑了,夏县也不例外。就靠牺盟会派来的人和地方上一些积极抗日的人接下这摊子,坚持下来,上边也就委派了县长,咱们李涛县长就这么当上的,公道团团长也由牺盟会的领导人去接替,现在实际上和牺盟会合起来干,叫做‘公牺联合工作会,(简称t公牺会’)。这以后才开始组织自卫队,准备坚持打游击战,现已有了几个中队,几百人的队伍。温建平同志这次去西北,就是要带兵打仗的人手。如今日军已经打到永济、运城附近,离夏县只有几十里路,这里军民就是要紧急备战,发动群众,组织起来,准备打仗。”

    从王噫非的话里,我才知道,同来的王辛波、李大个、赵荫华,都留在平陆,杨天觉、周光金则去芮城、垣曲。

    王噫非和我一起去见了李涛县长。李涛是个东北大汉,他没多说话,只是具体交代我作为他委派到第三科的“督学”,任务是到各村进行青年学生的教育,推动农村群众的教育,发动组织青救会、儿童团、民兵。“督学只是个名义,你要独立去进行工作,关键是要把农村一批教师发动起来,他们事实上会成为乡村的带头人物。三科科长吴楚翘是个老先生,过去也干过革命,人还好,你要尊重他,多听他的意见。但还得自己大胆独立地工作,有事可以找我或王噫非同志。”吴科长年纪比我大一倍,说话很客气,我想他是知道我是从哪里来的,对我能从几千里外来到他的家乡参加抗日他非常高兴。他以前在县里教过小学,也是这回新县府成立时请他出山的。“我虽然学生时候也参加过一些进步活动。但后来没有继续下去,现在干什么事还只能算新手,有些事还得向你请教。”他很谦虚地说。

    “你言重了,你是多年的教师,我只算是你的学生,有些事还不知道该怎么去干,你还得多指点才行呀!”

    吴科长很诚恳地说:“一般来说,我比你蠢长几岁,但从参与抗战工作来说,你可是走在我的前头,好吧,咱们互相帮助吧!”

    说干就干,照王噫非说的那样,现在就是要争取时间,多做一些工作。我只住了一天便要到乡下去,王噫非打了招呼,有县牺盟会、公道团的人一同下去,各自分头进行工作。牺盟会是组织农会,公道团则是查看各村公道团的活动,我则到小学和师生见面,宣传抗日救国,眼前该做什么事,发动组织青救会、儿童团。我自然成了下去的主要人员。说实话,心里真有些发憷,这使我想起去年在学校上街做抗日宣传的尴尬相。现在当然不会重复那些洋相,毕竟已经跑了上千里的路,半年的学习,听了那么多的大报告,肚子里还是装了不少东西,现在到一个小学讲讲话,还会怕么?

    我初到的这个村在城东南,靠山边,只有十来里地,一个时辰就到了。村里一位小学教师是已经组织起来的村青救会会长,他把我领到学校,让给学校师生还有村里一些青年讲一堂课,这是昨天就说好了的,我也在夜里作了准备。讲的时候总算沉住了气,把该说的话都说了,听的人除了几个太小的同学,大家还是很专心,不过从他们的眼神看来,有时有点迷惘,是不是没听懂我讲话的意思?我讲过以后,那个老师又接着说了一段话,有些是重复我的话,另外还讲了村青救会和儿童团怎么组织活动,眼前要干些什么。不过他说的话,我也只听清楚六七成。

    讲话结束后,他对我说:“你讲得好,有好多话,我们这里是头一回听到。”

“我讲得不好,你看大伙儿能听进去么?”

“怎么能听不进去?那些重要的道理,不讲怎么能知道?青救会、儿童团这些都是过去没有的新鲜事呀!”

    “我看大伙儿有些话好像还没大听清楚。”

    “没有别的,你的口音大伙儿还不大能懂。话又说回来,大伙儿也因为你从老远的地方来到咱们这里做抗日工作,多不容易呀,越是听不懂也就越想弄清楚!”

    “原来大伙儿都听不懂,这可真难了!”

    老师笑着说:“你的话,我也只听懂一半,有些地方就得去猜,大伙儿可能六七成听不大明白,大意总会弄清楚的,往后慢慢会听惯的。别老想着这个,该吃饭了,下午,全村管事的还要一起来开会,听你讲话哩。”

    吃饭和在尧店差不多,不过只我一个人在一家老乡家里,他刚才也在小学里开会。老师打了招呼,叫吃过饭就在他家里歇歇,等一会他再来同去村公所。

    村里已经在收割麦子,这家全家人都下地去了,只留下他开会和自愿派饭,中午天热,人也有些困。他好心地说:“先生,你就在炕上躺躺。”我一躺下,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这不是个挺俊的姑娘么?”蒙咙中听见一个老婆婆说。“娘,别乱说,人家是公家上的人,来咱村办事的呀!”“怎么乱说,不是姑娘,怎么那么长的分分头!”

    “低声些呀!别让人家听见了呀!”

    “我真听见了呀!”我一翻身爬起来,让他娘儿俩措手不及。

    老大娘倒先笑起来:“这个先生准是从城里才下来的吧?要不咱这儿哪有留分头的?这么年轻,真像个姑娘,看不出来呀!”

    我心想,真是一乡一俗,我这么个大小伙子,到这地方竞被当成了小姑娘,真叫人哭笑不得。

    如此连续往村里跑了好几趟,都是跟着牺盟会、公道团的人去的。牺盟会的李云是一位蒙古族的女青年,她看上去很精神,说话干脆,喜欢唱歌,一看年龄比我可大得多,后来才知道她就是县牺盟会的特派员。而那位公道团团长和她就大不一样了,我只和他一同下过一次乡,人又瘦又黑,一口本地口音,尽管也喜欢和人说话摆谈,却没有李云那么活跃。不过,他俩对我都是一样的友好。李云说:“都是一样抗日的同志嘛!出门在外,好比是一家人一样该互相照顾呀!”有一次她忽然说:“何驹,你还真勤奋,干事不错嘛,你该到牺盟会来工作。不过,在县政府也是一样。”

    听她这么一说,心里倒有点乐滋滋的。我对做什么事、怎么做一直都没个底,她的话,倒是给了自己一点安慰。转眼已经一个多月了,在这里,县政府和牺盟会是什么关系,从延安到这儿为什么到县政府,都弄不清楚。只知道一点,自己是一个候补党员,和王噫非联系,听他讲的情况,按他的吩咐去工作。一个现实的问题是,一个多月了,我的生活费该哪里管呢?只听王噫非说,县政府会管我的生活费的,只是现在抗战时期,不能发薪水,只能给点生活费,补助一点日常生活的开销。吃饭倒不要紧,别的就没办法了,手上钢笔已经没有了,只有找几支铅笔,勉强凑合着,后来找到一支用过的蘸水钢笔,就不错了。

    还真是及时雨。吴科长转交给我两元钱的生活费,说本地人都还没发。只给外地来的人发,拿到钱,反倒觉得没多少地方可花,也买不到什么。身上的衣服也还能凑合,就是鞋子已经破了。吴科长当时就看见了,问有鞋换么?过两三天他拿了一双布鞋,粗麻绳纳的鞋底,还带了双布袜子,是他“家里”(老婆)给做的,说你就将就穿吧。

    “这怎么好,有了生活费,我还能买呀。”

    “你看这街上哪有卖鞋袜的!”这话是真的,街上只有一家卖洋广杂货的小铺,里边还摆着几顶毡帽头,就是没有鞋袜。

    “咱本乡上的人,鞋袜全是家里做的。你到咱们这来,无亲无故,在咱这抗战大家庭里,连这点忙都不帮,那还算是抗日的同志?”

我心里骤然感到一阵阵的暖意,真正体会到抗日同志的友爱和革命大家庭的温暖!

又一次下乡去。

    已经下乡好几趟了,越走越远,不过总在县城附近,最多也不过二十来里地,有时在村里过夜,第二天赶回城里。这回也是这样。上午,随着村里运送粮食草料的大车回城,这可是头一回。铁箍包着的木轮子连轴转,在路上压出又宽又深的车辙,人的身子随着轮子转动不断地摇晃着,走起来却比人走路快不了多少。直到晌午时,才到县城边上。忽然听见路上有人尖声叫喊:“有飞机咧!”

    可不是么,飞机飞得那样低,从县城上空俯冲飞过,一个旋转过去,接着又转过来。

    拉大车的驴和骡子被飞机声音吓住了,赶车人用力拉着缰绳,仍然挡不住它们乱跑乱蹦,我们几人早已跳下车,蹲在道旁。

    “上边有两个鬼子!”听同行的牺盟会的小丁这么一说。我发现真个能瞅见飞机上的人影。

    “快趴下,冲我们来了!”李云叫着,四个人全都散在道旁的麦地里。

    飞机从高处俯冲而下,机声后边,发出“嗒嗒嗒嗒”的响声,在地上冒起一阵阵灰烟,飞机没有冲着我们这里,它一直对准县城里边连续扫射了几圈。就在这时候,城边的地面上也响起了几下向上射击的枪声,只是枪声没有飞机发射的枪声那样响。

    飞机过去了一阵子,我们回到城里,自卫大队队部门口有几个人站在那里,原来是张宜龙、政治处霍钟秀主任等人。张宜龙一见我们就笑呵呵地说:“碰上了吧!吓住没有,小伙子?”

    刚才地面的枪声是小吴打的,小吴是四中队队长,他正带着战士训练,飞机来时,他招呼大家隐蔽,自己端起一杆老套筒连放了几枪。

    “这老套筒太没劲了,没打多高,要不,那飞机就在屋顶上,还是能打着的。”

    第二天上午,李涛县长召开了紧急会议,政府的科长,公牺会管事的几个人,自卫队的股长、队长都到了,王噫非把我也叫去了。就李县长一个人说话,他告诉大家,从侯马往南,敌军大量集结。估计不久即将向运城一永济一线有大的动作,昨天的飞机扫射就是一个信号。二战区的大部队将往路西山区撤,路东路南的平川地带大部队也将往山星转移,光我们这新成立的自卫队守不住这个县城。敌军不会驻扎咱这种县城,但仗总要打到这里。我们要作战争的准备,把县府、公牺会都搬到东山脚下,自卫队留一个中队在城里,其他的在外围活动,随时准备敌人到来,打长期的游击战争。李县长还说,关专员和中心区早已在运城以外活动,我们再不能等待了。县府搬到南郭村。

    吴科长告诉我:“金长庚先生的家就在这个村。”

    金长庚是谁呀?见我有点纳闷,吴科长便说道:“金长庚在咱县里名气可大哩,除了嘉康杰就得算他了。金长庚曾在外乡待了好几年时间,后来回县里当小学教师。其实是跟嘉康杰一道闹革命,在那困难的日子,他们在东山上扯起了红旗,阎锡山的军队到处抓捕他们,可始终没有找着。去年,八路军过了临汾,他们才露了面,带着咱这地方一批后生当八路军去了。最近听说日本军要打到咱这里,他们还要回来打日本哩!”吴科长还说南郭村和马窑这几个村一样,说起抗日才积极呢!村里的牺盟会、、青年妇女会全都组织起来了,用不着县里去人催办,就是县自卫队也有这村好几个小伙。

    “原来有这么好的地方!”

    搬到南郭没几天,王噫非忽然告诉我要调我去另一个地方工作。我有点不解,到这地方才有多少日子?真可说是地头还没踩热,又要到哪里去呀?

    “还能够到哪里去?还不是去咱们晋南河东!”王噫非作了解释,是去一个叫河东民先地方队部或是河东青年救国会的组织,“那里需要人,组织上商量了,你去比较合适,反正就在这几个县里,专门搞青年工作。”

    “我哪里会搞什么工作,只这个把月才摸到一点点门,又换个去处……不过,反正哪里都是一样。”

    “那就行了嘛!”王噫非高兴地笑了,“李涛县长那里,我已经打了招呼,他今天上专区去了,他已经告诉过吴科长,你就抓紧时间,明儿有去平陆的人,和你一块儿去,他们就在平陆县城里。”

平陆?不又走回原先走过的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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