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初下陵临
第一次进入陵县至今,差不多已有两月的时间了,为地委机关重新定点陵县作了相当时间的准备。我和刘秀峰、国珍、张肥带领地委直管的小分队——青年武装队,从德县八区逐渐向陵县中心地带伸进。这支小武装只有二三十条枪,大约相当于一个区游击中队的兵力,已经在二地委几个县范围打游击战。一年来,主要以德县、德平边界作为活动的常驻点,尽管战士们多半是陵县本地人,都盼望能回到本土本乡活动,因为缺乏单独作战的能力,必须与其他部队联合行动才行。第一次行动就是与吴匡五率领的县大队一同进入陵县境内的。县大队有几个中队,大约两百人,与敌伪军有过多次战斗,遇到敌情可以掩护帮助我们这支小队伍,而县大队多了我们这支小队伍也扩大了声势,这也是一个两全的方法。但进入陵县境内后,发现小部队也完全可以自己行动,到了哪个区即和该区队联合行动,区里对敌情掌握得较准确,遇到敌情可以对付,我们只需要和县大队保持紧密的联系,必要时再配合,共同行动。
从德县进入陵县,首先要通过陵县二区,它属于原来于团的范围。二区区长刘润生告诉我们,过去一段时间二区活动范围不大,三、四、五区正红火的时候,二区还处在边缘地带,能够进入于团的村庄活动的时间很少。在敌伪大举进犯我中心区以后,县区武装实行了“翻边”手段,转入边缘甚至敌伪区活动。
二区由此往西伸展,扩大了活动范围。以前距敌伪据点近、又在于团的老范围内、政令不能到达的村庄,反而被我们打开局面。全区五六十个大小村庄,除了神头是敌伪据点,还有附近的大村子——孙鬼脸家等少数村庄外,抗日武装、政权的干部在多数村庄都能较为公开地活动。神头和陵县城里的敌伪军时常向这些村庄抢袭骚扰,但无法摧毁二区的抗战力量。村庄周围的道沟群,在和敌伪反复挖填斗争中基本保持下来,在艰难的斗争中真是很不容易,这是和这个区的两个领导人的努力工作分不开的。
我从他们的谈话中能够体会到,这个由小学教师脱下长衫扛起枪参加抗战的区长,其貌不扬,个子不高,说话不甚流利,骨子里却是个有胆有识坚强能干的人,是在中心地区环境急剧恶化的情况下敢于向敌人心腹地带进击的人,沉着勇敢,坚韧不拔,开拓了工作和事业。区委书记赵钧,年纪比他要小,是个只在农村里读过几年书的年轻人,他还缺少刘润生具有的能力和办法,但他也单枪匹马,在一些村庄里进行了细致、具体的组织工作,团结和组织了一些有觉悟的农民和青年,在村里撒下了革命的种子,打下了工作的基础。尽管这里的对敌斗争仍然激烈反复,困难重重,但这里的人们却始终保持着对革命的信心。刘秀峰介绍,不仅是二区,连四区、五区、三区的区长、区委书记都是这样的人。无怪乎陵县地区环境恶化的时间短,恢复得也快,与这么一批得力干部的辛勤工作是分不开的。
从二区经过三区边沿到五区范围内是我们的第一目标。五区是陵县中心区东南边的一部分。本来四区才是过去工作的中心所在,但区内据点较密,村里距敌伪的几个据点均只有十来里路。而五区境内的中心地段,距敌伪据点均在十里以外,在陵县、临邑边界上横亘着一条沙河,河南一片临邑县属的村庄,距临邑城很远。这些都使我们的活动有很大的回旋余地,所以地委小机关进去后,先在于、信二庄住下来,吴匡五则率领县大队住在朱二歪家,距离于、信二庄大约三里地。他们对部队进行拉练,我们则在附近进行游击活动。
于、信二庄是紧靠着的两个村庄。于庄有五六十户人家,信庄只有二三十户人家,南边就紧靠沙河了。说是河,其实就是一片干沙白洼洼的一条长长的沙丘,起起伏伏,人一走进去不远,就被风沙边得看不见了,只有夏天雨季来临,河里才会有一洼洼水,但很快就彳涸了。这里东距林子街敌伪据点足有十几里,西距陵临公路上的盘IT据点、北边的罗院据点就更远了。
村庄里老少爷们儿看见我们住下来,个个都是笑吟吟的。区里瓦志说,在这里白天晚上都挺安全。如果有敌情,北边敌人出动,我价就迅速转移到沙河南边,一般不会发生两县敌伪军同时出动的情况。遇到发生大的敌情,凭借沙河和村庄间的道沟转移起来也很方便,尽可放心。此时我不禁想到韩家岭、下陈、南梁、回马岭、大黑山这些村庄,他们都和这里一样,在严峻的斗争中,巍然屹立,多好的战斗堡垒呀!
这两个村庄最大的遗憾是党组织还没建立起来。于庄有两三个党员,信庄还是空白。五区区委书记侯继成,外号叫“三侯子”,为人机灵,点子多,向我汇报了全区党组织的现状。前两年,陵县党组织的大发展时期,四区真正做到村村红,五区当时的情况就差一点,只在一些大的村庄开展建党工作,于、信二庄这样的小村落,还没来得及进行工作,就遇上敌伪对陵县的大“扫荡”,环境恶化,顾不得进行此项工作,拖到现在。这是我们工作上的问题,我们会抓紧做工作,尽快赶上去。他建议地委机关把活动基点放在朱二歪家,因为那里已经形成地委的秘密交通中心站。朱二歪家庄子大,有一百多户人家,党支部比较坚强,牢牢掌握了村政权以及半公开的民兵组和农会、青救会,是五区一个堡垒村庄。当然不能老住一处,可在附近村庄轮流移动,同样方便。五区区长巩铁锋,比起侯继成老得多,是个既教过书,又种过地,看起来挺稳当也挺世故的山东汉子,他不像侯继成那么敏捷,对人对事观察得那样透彻,但比侯继成更为沉着冷静。他率领的是人数比较充实、能够打仗的五区区队。这个区队敢于单独和据点里的敌伪军较量,遇敌伪几路来袭,可以灵活地转移,机动战斗力强。县大队不在这里,他们坚持游击战也没什么问题。巩铁锋和侯继成对此都充满了自信。
我们暂时还不能进入四区地界。刘秀峰简略告知区长戴豪廷和区委书记卫立勋的情况。卫立勋比侯继成小两岁,刘秀峰说他没有“三侯子”的点子多,却比他多读了一点书,能够较为细致地做教育党员和青年群众的工作。区长戴豪廷和巩铁锋比较,更有冲劲,他的区队没有五区人多,但差不多隔三岔五地就会和敌伪交火。那个地方四周有罗院、林子街、神头和德平县的里合务好几个据点,当中还有个小据点滋博店,真可谓据点林立,战斗频繁。由于倚靠着老十八团的中心地区,群众发动得早,差不多村村有党支部,大多数村有民兵组织,他们就是依靠群众和基层党组织一直在坚持斗争,控制据点以外的村庄,最近还迫使滋博店的伪军不敢单独留在据点里,撤到罗院据点去了。四区的现状令人十分振奋,简直就是游击战争的汪洋大海里一个坚强的战斗堡垒。
几年来“八四三”一直在此开展党政工作,确实打下了好的工作基础,刘秀峰和戴豪廷、卫立勋等同志在环境急剧恶化之下,顽强战斗,坚守阵地,起到了很大的作用。我们到了这些地区,真有如回到家的安全感。有这样好的人民,这样好的党组织和党的干部,使我对二地委的工作和对敌斗争增强了信心。
刘秀峰带我们到了二区、五区,又介绍了四区、三区的有关情况,他即将前往德县,接手德县工委的工作。刘秀峰对此泰然自若,没有胆怯畏难的表示,也没有激动与兴奋,只有冷静、沉着。
在陵县县区干部中,我注意到来得晚也很少开腔的区队副侯文成。事先已听刘秀峰、国珍几次谈到侯文成。他还真是一个“问题干部”。刘秀峰说的原话是:“‘三侯子’的二哥,人们也叫他‘二侯子,,在三区当区队副,比他弟弟要大好几岁,和‘三侯子’差不多同时参加革命队伍,其实是‘三侯子’把老哥拉来一同参加革命的。”这人老早在外边吃过粮,抽过大烟,常和乡里联合会里的枪手们来往,在老人们眼里,真算得是个痞子,不过没听说他干过什么坏事。只是因为人有胆量,又有一手好枪法,有点名气,自然也成了十八团 里一个不大不小的头目。前些年,陵县、临邑联庄会、保安团互相闹得正厉害的时候,一天黄昏,他只身一人在一个村里,被南乡的保安团给围住了,先是要他把随身带的两把驳壳枪拆开,包在他随身带的大毛巾里,提在手上。身后有个汉子,用马枪筒顶住后背,几个人夹着他往前走,说是要拉到凤凰店伪区部去。他这人的脾气很疲,都到了那种情况还慢腾腾的,说说笑笑没当回事。大家早知道他这个德行,只是吆喝他快走,就这样磨蹭了一阵子。没走多远,天已麻麻黑的时候,趁着几个人胡乱吆喝之时,他忽然踉跄倒地,还没等旁边的人回过神来,他却猛一下挺起身子,把毛巾一扔,双手握着两支驳壳,顺手两响,那个拿枪顶住他的人手臂挨了一枪,马枪随声落地,他却大叫一声:“你们这些狗崽子,还不快跑,二老子饶你们小命,不走的话,我的枪可不认人呀!”那帮人怎么也没想到,他那么快就把枪装好,还打伤了人,瞬时全都跑得无影无踪。
打那以后,他的名气越发大了,郑家寨安了据点,那些二鬼子一直不敢出来骚扰百姓,也都怕“二侯子”的手段,谁叫他当上抗日区队副呢?郑家寨据点没过多久就撤掉了,有人估计与此不无关系。就是因为他的名气大,县里才要他当区队副。刘秀峰还说:他这人单打独闹有两下子,真要和敌人面对面于,并不怎么样。上半年有一次三区区队遭遇附近几个据点的敌伪合围“扫荡”,他就顶不住,插起了枪,人都散掉了。为了此事县里原本要重重处罚他,后来他把散掉的人全叫回来了,枪一点无损,才免了处分。从那以后,他带的队伍也好了许多。
“战争和困难时期,还真需要这样的人。”我的脑子里顿时有些想法,已经听说过好几个类似的干部,如三地委的“三三五”,二分区的路有水,现在又遇见了他。这些人在艰苦的战争中表现得都很好,至于有些毛病,只要能够改正就好。已经过去的事,只要以后引以为戒,不再犯错,就应该团结他们,共同战斗嘛。
王景芳也赶来了,从区里赶来的曹明惠、王战亭一起和国珍见了面,新的陵县县委班子已经形成,在我的参加下,县委召开了第一次会议,它标志着陵县县委集体进入了陵县中心地区,预示着陵县的工作将面临一个新的开端。王景芳对此表现得沉着平静,国珍则显得特别的兴奋,毕竟他从地委机关搞一般事务性工作,到目前在县委担负领导职务,无疑是一个大的飞跃。他一接到通知,毫不推卸,勇敢地接受了任务,我对他的勇气和热情表示赞赏。以他对工作的执著和深入钻研的精神,在一个有经验的县委书记的主持之下工作,我相信他一定能够把工作做好。
刚到朱二歪家住了两天,我们又出发了。张肥、傅洁民、耿杰三和警卫员贾金砚,以及傅、耿率领的青年武装队——这就是我率领的地委机关的全部人马。地委原有一个小报的编印组,可以算宣传部的一部分,但早已调邹玉峰处,以便开展他分管的宣传工作。
我们匆匆返回德县,就是为了刘秀峰赴此履新一事去的。刘秀峰先去德县,又带我们到陵县,还来不及接手德县的工作。而德县的工作,长期在地委兼管之下靠张肥等几位同志做点具体工作。在刘秀峰到任、工委成立之际,地委领导有必要参加他们的第一次会议,向他交代德县以前和今后的工作。尽管工委就三个人,但却分工明确,杨国栋、刘之光都明确了自己在工委的责任,他们将更好地发挥自己的积极性,努力工作,刘秀峰和工委两个同志一起开会商讨工作,又和县府张硕、武连鹏等人碰了头,了解了德县工作的底子,对搞好德县今后的工作,表示了自己的决心和信心,这对于德县工作无疑是个新的开端。他最后提出了唯一的要求,希望地委领导能够定期到德县,最好一个月能来一次,帮助他们解决工作中存在的一些困难和问题。我爽快地答应了他的要求。
德县成立了党的工委,有了党委的主要领导人,这当然是一个前进和突破,但眼前的斗争形势,却无法令人高兴。敌情日趋紧张,边临镇、义渡口几处据点,日军人数都有所增加,向八、九区我方经常活动地区合击的次数逐渐增多;县府、县大队在德县境内的活动区域和时间都有所减少,被迫向德平地界转移的次数增多,使得我方经常活动的地方遭受更大的压力。这些情况使得刘秀峰一班子人,一接手工作就面临很大的难题。然而最吃紧的还是领导德县公开斗争的主将——张硕县长的身体太差,经常犯病,不能主持县府的工作,就靠县政府的秘书武连鹏代理,这样遇到很多事不能当机立断,见机行事,在对敌斗争中必然受到影响,也是刘秀峰感到最困难的事。
“其实武连鹏很能干,文武都行,真要把担子压在他的身上,事情就好办多了。”刘秀峰亮出他心里的想法。虽然他才和武连鹏初次见面,但他已经从杨国栋、刘之光口中了解到武连鹏的为人。过去在地委时,也听到过有关武连鹏如何能干的传闻,在目前德县工作的严峻的时刻,刘秀峰大胆地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对他的想法,我没有吭气。其实我的内心也赞同刘秀峰的看法,因为事先于梅先已向我介绍了武连鹏的一些情况,我不能贸然表示同意。据于梅先介绍,抗战前夕,德县在中学校里已经建立起党小组,就是王哲、武连鹏、张硕他们三人一起进行抗日救亡活动,武连鹏即是三人中活动能力最强的一个。但是在他入党以前,曾经在京、津、济南几处跑过滩,并参加过一些组织的活动,往来关系很多,尽管参加挺进纵队军政干部班学习时经过审查,但是以前的问题并未查清楚。德县建立抗日政权和县大队,王哲担任县长,张硕做党务工作,武连鹏一直担任科长。后来王哲随挺进纵队转移南下,张硕接任县长,武连鹏才调任县府秘书,作为县长的第一助手。由于张硕身体太差,经常委托他为县长代表,率领县政府和县大队坚持工作和开展斗争。于梅先认为,在他的历史未搞清楚之前,不宜再委以重任。看来这条杠子,目前不能逾越。此时我脑子里一闪念,可否让他先担任副县长或者兼县大队副大队长,这样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干工作,但只是我一时所想,还应该在地委领导之间酝酿讨论,达成共识。同时在我所经过的各地,还没有一处地方配备了副县长,所以对这一任命更要慎重行事。刘秀峰的想法,只好暂时搁置不予回答。短短的几天时间,德县的工作就积攒下一串串事情,时萦脑际。
再次回到于、信二庄,我们对这个地方可谓是“头回生,二回熟”了,我们不用再和县大队联系,得到他们的掩护。这次只是刘润生带领二区区队和我们配合,穿过神头一罗院间的公路和几个据点的夹缝当中,只用了大半宿时间,就回到了五区。
只用了这么十天半个月的时间,陵县县委一班人已经集合起来,开始了他们的工作,并且在县委第一次会议后,几个领导已分赴各区,了解情况,帮助工作。吴匡五也和县委同志碰了头,参加完会议以后率领县大队向陵县城附近活动,我们正好有机会到陵县、四区、三区地界看一看,以便于地委小机关和小武装队可以在陵县范围内活动。
三区地界距于、信二庄只有十几里路,来往行动方便。三区原有郑家寨伪军据点,人数不多,在我方的多次打击下,据点里的敌伪平时不敢出来活动,不久前彻底合并到伪三区区部所在据点——凤凰店去了。这样郑家寨和东面的老官张、老官陈等一溜村庄,事实上已和五区连成一片,环境也大体相仿,对于全县的斗争形势非常有利。我们就是在老官张家见到了三区区委的王晋卿、罗星和区长李青云、区队副侯文成等人的。
王晋卿,瘦高个子,看起来身体相当差,他是在八路军进入十八团地区,建立起抗日政权和党组织时和国珍同时入党的,后来又都在地委机关工作,因为生病,组织上同意他回村养病一段时间。在我到二地委前后,地委又派他回陵县三区工作。由于身体原因,他不如国珍那样身体力行,思想敏锐,也不像侯继成那样精明健谈,但却有与二人不同的特点,言语不多,但是考虑问题很周到、细致;行动不。陕,举止文静,但遇事沉着。对三区的敌情,和我方各个村寨的情况,都了如指掌,谈起来如数家珍。罗星是区委成员,是王晋卿工作中的主要助手,他和王晋卿刚好相反,是个壮实的山东汉子,敢说敢干。他在乡村里跑得最多,了解情况也多,王晋卿顾不过来的事,他全给包揽下来了。罗星和王晋卿两人刚好互帮互补。李青云和罗星的情形相似,也很瘦,但挺结实,没有罗星话多,言语之中隐隐露出坚毅、沉着的气质。从他们三人的言谈中,使我对三区的状况有了初步的了解。三区的工作基础不如四区,工作状况和环境比五区也慢了一步,但整个情况都在向好的方面发展,事实上已经成了恢复中的陵县中心区的一部分,是一个充满希望的地区,区领导班子对工作是胜任有余,也使我的信心大增。
从与这几位同志的交谈中,对三区的现状了解得更深一些,我们已经控制住大多数村庄的政权,一半以上的村与村之间都挖通了道沟,发现敌情也能迅速处理,这些和五区那边的情况基本一样。不足的是村里的农会、青救会,在去年形势恶化时都垮掉了,现在还来不及恢复,已经建立党支部的村庄要比五区少一些。在东边的村庄里有隐蔽的民兵组织,但是有半数以上的村庄并没有搞起来。有一点比五区强,那就是做据点里的伪军工作,甚至形势恶化时的郑家寨据点,他们也坚持做伪军的工作,包括伪军队长也偷偷和区长、区队拉关系,说穿了就是“二侯子”有点名气,二鬼子一说起他就有些害怕,所以想法子拉关系也是为了他们自己的安全。大家一说到这些,侯文成还有点不好意思,脸都红了,露出一丝笑意,还是没做声。
“你们这方面就比五区强嘛!”我肯定了自己的想法后,脱口而说出这些话,照道理不该对三区的同志说这些话的,这样会使他们产生满足心理,但是话已出口也就算了。也许我的话对三区的同志起到了一点鼓劲的作用。
四区比起五区、三区,很多地方还是大不一样,因为环境是个重要因素。但是戴豪廷、卫立勋等人并没有愁眉苦脸。戴豪廷和巩铁锋个头高矮差不多,但却精神抖擞。他披着一件黑色的大褂,把身上全包住了,腰上扎满了子弹带,斜挎着一支驳壳枪,枪把上还包了一绺红绸子,真有点历经艰险、沉着冷静的味道。照他的说法,在四区出现敌情已是天天如此,习以为常,好比家常便饭一样。经过这一年青纱帐时期,村村的道沟都已恢复,滋镇的伪军被我区队和民兵包围、打击,已经挤压得透不过气了,如果不与别的据点一齐出动,他们自己根本不敢出门。就在前几天,滋镇据点也被撤并到罗院敌伪据点去了。罗院地方不大,却是几个区的中心据点,平时驻有二三十个鬼子、百把个伪军。如果据点里的鬼子、伪军要出动,我方的武装力量就要避开他,打游击战。不过滋镇据点的撤并,倒使我们中心区的人们舒了一口气。现在干部和区队的活动已经基本公开,鬼子、二鬼子要是出动的时候,我们自然就会隐蔽分散或通过道沟自行转移。鬼子们一走,我们的一切活动照常进行。
时下全区绝大部分村庄都在我们控制之下,大点的村庄都有民兵组织,区队和他们联合在一起,监视敌情,打击来犯的小股敌伪,将敌伪的嚣张气焰彻底打下去。
卫立勋比戴豪廷沉着冷静得多,但却没有侯继成那样侃侃而谈的口才,使人感觉他是进过学校读过书的农村青年。他告诉我说:四区除了几个小村庄和罗家院附近而外,绝大多数村庄都有了党支部,支部又掌握着村政权和民兵,这些都是“八四三”在此之前建立起来的。那时候四区真正是搞得红红火火,热火朝天,虽然有些事人们还不大明白,但大伙儿都有那么一股劲,就是要组织起来,抵御日寇的侵略。经过几年的教育,经过战争的考验,虽然吓跑了一些人,但是大部分党员和群众都挺过来了。他们从战争中学习战争,与敌人打游击战,玩捉迷藏,狠狠打击了敌人,坚守住了我们的阵地。
卫立勋提到了他的家——三洄河,那时“八四三”多半时间都驻在这个村里。村里只有二百多户人家,就有上百的人参加了八路军和县区武装队。在“八四三’’动员教育下,有的人人了党,被抽调出来脱产当了干部。卫立勋说:“现在我们在外打游击,碰上敌情,情况紧急时,回到三洄河休整休整,就像真正回到家里一样。村里的人们想着法子保护你,保护你的安全,让你能放心歇歇。咱们的干部战士都给三洄河起了个外号,只是这个外号不敢传出去,怕被敌人知道了乱子就惹大了。”
“什么外号能把敌人都惊动了呢?”我不禁问他。
“说起来真有点悬!‘小莫斯科’呗!”卫立勋说完,自己也笑了。“是有点悬,叫敌人听见,真是怪吓人的。这里有多少人知道‘小莫斯科’这个绰号?”
“苏德战争开始的时候,‘八四三’在村里搞了个大的宣传活动,真正做到家喻户晓,我们当时都下到村里,向村里的群众宣讲苏德战争,宣讲苏联共产党,自然也多次提到莫斯科。以后到形势紧张的时候,慢慢有人想到它,王战亭在这个区工作时,一次说漏了嘴,被人记下来,在一些人嘴里就传开了。’’
“这可不好,在咱们现在的环境下,这太暴露了呀!”说心里话,对这个绰号我的感觉并不好,它确实太暴露了,对我们长期进行对敌斗争不利,并且对这个村的估计也太夸大了。不过这事是由于王战亭说漏了嘴所致,话已出口,没法收回,只能在今后的工作中设法弥补了。这让我产生一个念头:先去三洄河看看。
卫立勋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感到不该给我谈这件事。他趁机补充说:“王战亭同志话也说绝了,咱四区像三洄河这样的村庄还多着呢!只不过三洄河村子大,自然在这一带的名声也大些。其实王战亭家前后高家早就是四区的模范村,也是最坚强的党支部,以前做什么事都跑在前面,只是村子小了点,人没有三洄河那么多。”
最后两个村都没去成。因为我们有这支小队伍跟着,戴豪庭建议,到一个村只能住一宿,必须转移。像三洄河这样的村子,队伍一般不进去住,留给区里和县里来的同志三三两两地去活动,以减少敌伪对这些村子的注意和破坏,这样队伍就到另外两个村庄活动去了。由此,我得出这样的印象:四区工作基础好,有一批革命的堡垒村,具有和群众在一起坚持斗争的良好条件。但是环境比五区乃至三区还是偏于紧张,小规模战斗时有发生,小部队打游击,天天转移可谓家常便饭。我们今后要在这几个区里活动,必须要尽快适应这种新的工作环境才不会吃亏。
在朱二歪家,正好和陵县县委几个人碰上头。原来王景芳给县委定下制度:县委成员在一起开会,商量完工作后,即分赴区村检查帮助工作,大约一二十天时间后,再返回县委开会。这是县委会后第一次回来开会,也是向地委汇报这段时间的情况,县委四个人都到齐了。
我很乐意听他们的汇报,王景芳主要谈到他在二区、四区的接触和感受。他拿这些地方的情况和在德平的情况做了对比,对陵县的工作基础估计较高,表示了他对这一新的地区的工作充满了信心。曹明惠、国珍叙述得比较简略。他们本来就很熟悉这里,所以有些话无须多说。
我注意到王战亭说的话。他是陵县土生土长、地地道道的工农干部,从小扛活,八路军进入十八团地区以后,最先入党并被提拔起来,从村支书到县委成员,现在兼任六区的区委书记。这是王景芳提出的具体安排意见,理由是六区为临邑划过来的新区,我方力量薄弱,需要大力开拓。王战亭大胆、敢干,有股子冲劲,本人又是县委领导成员,这样安排对六区工作更为有利。这次是他头回到六区,时间也只有十来天,他差不多跑遍了沙河南沿那一溜村庄。他谈的话很没有条理,有时说的话没头没脑,正在说的话题,突然又跑到别处去了,使人听了不得要领。听他讲话,颇费力气。然而从他的谈话中,深深感到他对革命工作的热情,以及朴直、诚实的性格。原来我听刘秀峰、国珍谈到过他,说他常常说话由于词不达意,闹了不少笑话,但他对农村党员和群众的宣传教育工作,还是很有成效,。人们对他的反映也不错,从这次与他的接触,我对他有了较深的印象:他是一个有觉悟有干劲而水平较差的工农干部,能力和办法欠缺一些,可以用他对革命的热情和干劲补其不足之处,上级领导应该放手让他工作,同时更多地帮助和培养他。
和陵县县委同志谈话的第二天,吴匡五也赶到朱二歪家,此时国珍等人已离去,只有王景芳留下等他的到来。谈话的内容,仍然是陵县近期的情况与工作。吴匡五着重谈了有关全县一些比较大的情况,更多地谈到发动群众与敌人展开针锋相对的斗争,把抗日的旗帜插到敌人据点跟前,甚至打人敌人据点里去,不仅在三、四、五区如此,也要扩大和发展到一区、二区、六区,为此还要做好在伪军伪组织中的工作。不仅在罗院、林子、盘河这些距离我们近的据点,还要想法到陵县、临邑两个县城里下手。目前别处都有点眉目,唯独临邑,过去联系较少,关系难找,但还是得想办法搞。他率领县大队多向这两方面活动,向两边的伪军伪组织施加压力,以配合据点里的隐蔽工作。这次刚从一、二区方向回来,他希望地委同志能够率领武装队和县大队,一同去临邑城北,进行深入活动,找机会对当地的伪军予以打击,并造成声势,扩大游击区的范围,把敌占区的斗争向前推进一步。
他的想法和我所想可谓不谋而合。我很赞同吴匡五谈的近期的一套做法,算得上积极进取,大胆前进,而又不失稳重、审慎,步步为营的斗争方式。吴匡五要求地委同志和他一起进入临邑城北进行一次活动,也是他对地委领导尊重的表示,因为我前次来时专门与他谈到临邑城北一带如何开展斗争的问题,这次他正好就此作了汇报,希望我们能实地看看那个地方,并对他的工作给以实际的指导与帮助。他的这个提议正合我意。我来二地委已有一段时间了,都限于在中心地区活动,也就是往返德县、陵县、平禹,基本都是夜间通过,所以客观上还来不及去这些地区活动,但不能老是维持现状。本来我就考虑到六区去一趟,吴匡五说到此事就更好了,立刻商定好时间,准备这一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