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深火热(四)

16926 发表于2019-12-04 11:34:57

 四、正视自我

    夏日雨后的徒骇河淌起一河浑水,绿色的青纱帐遮住了远望的目光。度过了1942年春夏反“扫荡”斗争紧张的日子后,十七团的部分部队正在此作短暂的休整。我在此连续收看到两份电报。

    一份是区党委关于重建一地委专署的通报:“经过区党委派出的工作组一段时间的工作,一地委专署的重建工作已经完成,区党委决定地委专署领导人的组成名单:分局巡视团负责人彭瑞林任一地委书记,原北方局巡视团曹戎留任副书记,傅砚农任组织部长,燕明任宣传部长,抽调二专署秘书主任王亦山任一专署专员,调乐陵县长杨鸿恩任二专署秘书主任,现在地委班子已在区党委派出的工作组的基础上开始工作,要求王亦山立刻前往就任。”

    一地委、专署惨遭毁灭性打击两个月后,终于开始恢复了新生,这当然是令人兴奋的事,调二分区的王亦山去一专署,我没有什么意见,这是义不容辞的责任。与王亦山一年多的接触,深感他能够挑起这副重担。就连孙子权听到这个消息也感到高兴,他一直认为王亦山无论哪一方面都比他强,早就萌生了让位的想法,现在王亦山调一专署,他由衷地高兴。

    另一份电报是发给十七团、二地委和二军分区的,由区党委、军区联署发出:

    区党委、军区决定,区党委委员、军区副司令员黄骅到二地委、二军分区及十七团传达分局、军区指示,检查地方和部队的工作,解决存在的一些问题,促进地方党政军的团结。

    黄骅受区党委、军区的委派来检查我们的工作,是我们十分盼望的事。就我而言,来二地委工作已有半年多时间了,来的时候,领导也没有交代我如何去工作,这么长的一段时间,除了写过几次报告信外,根本没有机会向区党委汇报我们的工作,区党委也没有专门来人检查过我们的工作,给我们的工作以指导帮助,让我这么一个年轻干部,在这里单打独斗,热炒热卖,肯定工作中有些事做得不好,却没有得到及时的指示、纠正。现在区党委、军区的领导同志,亲自下来帮助检查,真令人高兴。

    不过,黄骅下来前,区党委、军区为此专门发电报通知,这是上级的决定,表明这是极其严肃和认真的事情,同时还提到要帮助解决存在的问题,促进党政军的团结,这不啻指明:二分区存在一些问题,此次是专门来检查解决的吗?

    是不是自己的思想有些迟钝?我不认为地区党政军之间有多少问题需要检查解决。地方上确实对部队强迫动员当兵的事有意见,已向上级做过反映,也直接对部队领导同志谈过,这是正常的嘛!部队同志对我们的意见有不同的看法,认为问题没有那么严重。我以为这些问题、意见都已得到沟通,互相间的联系仍然积极主动,合作得也很愉快。至于部队前段时间希望地方的支持,帮助解决军队面临的突出困难,由于地方自身力量也很薄弱,无力办到,双方也已沟通交流,以后也无反映。我实在想不出还有哪些问题影响到军地之间的团结。至于党政军负责同志之间,对问题有不同看法,时有争论,在讨论中也得到了统一。可能有个别同志对某些问题,持有保留意见,这也是正常的呀!在敌后战争环境下,大家都在忘我地为革命工作,除了工作上偶尔发生一些不同意见不同看法外,似乎没有什么影响到团结。现在我想到的是,我们在各项工作中,以及在执行党的政策上,是否有做得不妥的事。黄骅向以工作认真著称,对干部的要求也很严格,看到干部工作中的错误,常给予严厉的批评。这次大概不可避免地该轮到我的头上了,对此,我应有充分的思想准备。

    黄骅带着一支精悍的警卫小分队,来到了平禹十七团的驻地,他先和团里的同志们见面交谈,随后就单独约我谈话。

    黄骅个头不高,瘦骨嶙峋,但人却十分精神,透过他那坚定而严肃的神情令人想到传闻中他的雷厉风行、一丝不苟的性格。他首先交代了他此行的任务,作为军区副司令员和区党委委员,他是代表区党委、军区全面检查二分区、军队和地方工作的。首先是听取我汇报二地委的工作。他听得很专注,还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本本,不时拿钢笔在本本上记上几个字,在汇报过程中提过几次问,以作进一步的了解。

    这个谈话持续了大半天,最后,他说了几句话:“咱们都是从上边调来边区工作的。我知道你来边区已经有一年多了,也可以算‘老边区’了。这段时间,战斗在二地委这个岗位上,应当说干得不错吧。我还要和十七团的同志以及专署、军分区和地委的其他同志逐一谈谈,求得对情况的更深入的了解。这是区党委、军区交给我的任务,我自然要尽力做好。在此我不妨告诉你,为什么要在如此紧张的战斗间隙,抽出时间来检查二分区的工作呢?当然是因为你们这里存在一些问题。刘贤权同志经过此间,了解到一些情况,向区党委、军区作了汇报。区党委、军区也收到了你们地方和军队的报告,以及一些其他的反映,应该及时解决这些问题,以利于今后的工作。前段时间,战斗频繁,区党委、军区人手少,抽不出人来,一直拖到现在。刚才听你谈到一些情况,还要等到向其他同志做多方面的了解后,才好考虑如何解决这些问题。”

    黄骅看出了我脸上表现出的愕然和惶惑的表情,口气变得缓和了一些:“你可能没有意识到有那么多问题。实际上革命队伍里、革命同志之间也会时常发生一些这样那样的问题,解决的办法就是开展批评与自我批评,解决得好,问题就迎刃而解,反之没有解决或搁在一边不去解决,任其发展下去,最终将酿成大错,影响团结和对敌斗争。”黄骅以非常和蔼的态度和诚挚的善意提醒我,“从现在的反映看,问题的焦点集中在你的身上,二地委一班人中对你的思想作风和工作作风都有一些反映,长此下去,将使你在这里难以工作下去。区党委对此很关心,出于对你的关心和爱护,认为需要帮助你过好这道关。希望你在我和其他同志交谈的空隙时间里,自己冷静下来,认真地作些思考,取得正确的认识,正视自己的缺点和不足之处,以便最后解决问题。”

    尽管黄骅在谈话时的态度和蔼真挚,他的谈话仍出乎我的意料,使我感到突然,像是当头一棒,打得脑袋发懵,不知所措。我还真没有意识到会有那么多意见集中到我的身上!我不禁回忆起去年调我来此时的情景,事实证明我就是不行呀!甚至连自己做错了什么,别人对我有什么意见,自己都没有感觉到。回头想想,黄骅指出的军地团结这个重大问题,实际上已多次出现在我的脑子里。只是没有将这个重要的问题放在原则问题上来对待,只能说明自己的理论水平、分析问题的能力太差了,能怨谁呢?

    思来想去,只能用“迟钝”二字来形容自己,问题的发现不仅太迟,而且近于无知,怎能把工作做好?“干不了,等着上级的处理吧。”我沮丧地想。

    说也奇怪,黄骅来后,要求地委、专署、分区同志都集合在紧挨着十七团一个小村庄里。以往大家碰头见面,都是融洽的,这几天却迥然不同,见面时都板着面孔,互不言语,一副尴尬的模样。尽管都在一个村里住,却各在各的住地,气氛沉闷不已。

    无奈之下,我找到于梅先,想问问他是怎么回事?在地、专、分区的同志中,我和于梅先接触最多,在工作中也得到他很多的帮助,平时我向他问什么事,他都会回答我,可这次他迟疑了很久,才把话倒出来:“事情发生的根源还是军地两方面的团结问题。现在看来,我们和十七团之间确有相当的隔阂。去年秋天十七团从夹河战斗撤回来,部队受到重创,处境艰难,但是我们地方对他们没有主动支持,使他们回到根据地,感受不到温暖,部队严重减员,也得不到‘老家’的补充。他们只好自己寻找出路,向南开拓。地方上又没有给予主动配合,反而对他们在新区强迫当兵一事责难较多。现在提出的这些问题,我们自己也很难自圆其说。平心而论,此事从一开始发生,一直拖到现在,事情并不是出在你一人身上,你本身并没有什么和部队过不去的地方,就是每天忙于县区的事,与部队有些疏远,自己还不清楚是什么原因引起的。其实这件事不止是你,我们几人的思维方式都差不多,记得地委会上,除了徐尚武而外,每个人都没少说对部队的意见,当时你还刹过车,不让这种情绪蔓延下去。但在个别地方干部的言谈中已经流露出来,这能不影响军地的团结吗?事情发展到了今天,最后自然要集中到你头上,谁叫你是一把手呢?”

    “我已经了解这次的问题主要是军队地方之间的团结,但却不清楚,地方同志们对我有那么多意见,你看这两天,大家彼此见面都耷拉着脸,连话都不多说一句呢?”    “看来是有些意见。”于梅先坦率地承认,“这么长的一段时间在一起工作,你又是一把手,难免会有些意见。黄骅同志找每个同志谈话了解,大家肯定会将意见谈出来。平时我就有感觉。孙子权、邹玉峰两同志对你的工作作风意见就不少,虽然邹玉峰平时不大吭气,从他的神情上就能看出他有意见。有些问题,孙子权直截了当向你提过,但没有引起你的重视,他一直有意见,这次有机会,直接向上级领导反映,也是很正常的嘛。我也同样对你有些意见,过去咱们之间也交换过,这次黄骅同志问到,我也如实说了。”

    “什么意见?为什么我没觉察到呢?难道我的脑子真的太迟钝了!”从我内心来说,真让我不明白,怎么一下子所有的事都凑在一起了。说真的,在军地关系上,他们三人讲的话比我多,现在一股脑儿全推到我身上,反过来还对我有意见,我真想不明白。

    “最重要的意见就是抓工作不全面,工作作风也不民主,有些事情自己说了就干,不征求、不尊重别人的意见。孙子权一直认为你对政权工作不重视,他几次向你汇报政府工作以及一些设想,你总是三言两语就打发了。在斗争中不能更好地发挥政府的作用,你是要负主要责任的。这些话他早就流露出来,你却一点也未觉察到,能不让人着急吗?”说到此处,于梅先忽然将话岔开,“有些意见可能提得重了点,其实你处理问题还是有水平的,作风也谈不上‘不民主’,只是工作方法简单一点,别人的话还没说完,你就把话打岔过去,甚至没有一个明确的答复。要多和同志们交换意见,这点确实做得不够。同志们已经有了意见,自己还一点都没有觉察到。这次对你来说,也是一次深刻的教训呀!”

    我沉默了许久,想不到事情竟然发展到两面责难、不可收拾的地步。我忽然觉得确实无法再继续工作下去,光凭自己的一点热情和干劲能管什么用?

    “你别这样灰心丧气。”于梅先看出我的心思,“在这一年中,你的所作所为,大家都看到的,意见归意见,可谁也没有说你工作不行呀!虽然部队的同志提的意见比较尖锐,仍然希望今后能够合作好,没有别的意思。黄骅同志专程来抓这件事,我相信一定会把问题解决好的。”

    “是我的责任就是我的责任,我决不推卸责任。”我敞开了自己的心扉,“事实已经证明,我的能力、水平都不足以继续担任如此重要的领导工作,我心甘情愿地接受大家的批评,接受组织的处理。”我打断了于梅先的话。

    黄骅又一次找我谈话。他已经和有关同志反复交谈,对于解决好这个问题,似乎胸有成竹。按他的说法,此事从我开始,也要在我这里结束。我的心里忐忑不安,不知道他要怎样拿我收尾。

    “情况已经了解得差不多了,和你谈的情况,大体一致。军地之间确实存在着不团结的问题。当然这不是单方面的问题,双方都有过错。部队在执行政策方面,确有毛病,对地方上提出的问题,不是虚心接受和注意改正,而是强调部队的困难,以此为由,轻描淡写地一笔抹过去,造成双方隔阂;地方上呢,对部队的困难境地不予支持,对部队行动疏远,没有积极主动帮助部队解决困难,责难埋怨声不绝于耳,这种状态发展下去,必然形成步调不一,各自为战,互不配合,影响对敌斗争。这些都是二分区当前的突出问题,溯本追源,问题的主要方面在于地委,地委对此要负很大的责任。,,

黄骅还特别声明,他和地方几个同志都交换了意见,大家都承认这个问题的存在及其所带来的严重后果,并且还反映了在地方党委和政府的关系方面,党委的工作作风也存在一些问题。“看来所有的问题最后都集中到你这里,所以我说,问题由你开头,还要由你结尾。,,“我已经清楚存在的这些问题,也不会推卸自己的责任,我等待组织对我的处理。”我的语音有些沉重。事已至此,只能埋怨自己的工作能力低,水平差,看不见自己存在这么多的问题,以致造成如此严重的后果。我不想为自己辩解,尽管我从未有过疏远部队、不重视部队意见的想法,更没想到会造成现在这样的局面,但是后果已经产生了,有什么可以为自己辩解的理由呢?

 “哪有什么处理之说?”黄骅显然明白我的意思,他笑了笑说,“不是要处理你什么,而是要你来主动解决这个问题。”

    “我已到了这步田地,还有什么办法去解决问题呢?”我暗想,“撤了我的工作,不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吗?”

    “你别想得太多了。”黄骅诚恳地对我说,“我说的解决问题就是要用我党我军的光荣传统,即以批评与自我批评的方法来解决党内存在的问题。我听取了各个同志的意见后,集中起来告诉你,就是对你的批评。现在解决问题的方法就是要求你对同志们作一次公开的、诚恳的自我批评。”

    黄骅措辞委婉,丝毫没有人们传说的那样批评人极其严厉、不留情面的态度。我暗自想,或许考虑到批评的对象是我这样年轻的干部,怕我接受不了,才采取较为缓和的谈话方式,或多或少也减轻了我的思想压力。但他对我的要求,在大伙儿面前作公开的自我批评,又让我紧张,真不知道这脸往哪儿放?反正错误已经出来了,那就作好思想准备,大不了像刘庆陵那样被撤掉工作职务罢了。

    “我接受组织对我的一切处理。我将按组织的要求认真做一次检讨。”我的语气格外的平静。

    我的态度让黄骅感到意外,他原以为我会为自己申辩或者采取消极甚至撂挑子的态度,现在看两种可能都没有,便叮咛了我几句:“不要为了应付同志们作个简单的自我批评就草草了事。因为自我批评的作用,首先在于对自己的错误,抱着认真、负责的态度,实事求是地检查、分析、批判,才能得到同志们的认可和理解,切忌口是心非,潦草行事。’’

    “这一点我能够做到,因为我在工作中犯了错误,有错就改,怎么能以应付的态度来对待批评与自我批评呢?时刻不能忘记我是一个共产党员嘛!”

    “这样我就放心了。”黄骅严肃的脸上再次露出了笑容,“看来我的担心是多余的,你的表现让我看见了你对革命的忠心耿耿以及对自己的严格要求,知错就改。其次不要小看你个人所做的自我批评和这次会议,它将会使我们干部的精神面貌为之一新,并将推动全分区的工作。大家团结一心,共同对敌,使我们的工作迈上一个新的台阶。你也不会因为作了自我批评而失掉威信,相反大家只会对你更加信任,更好地配合你工作。”

    “有则改之,无则加勉,这是共产党员的胸怀。通过这件事,组织上已经对我的工作能力有所了解,目前自己的水平难以挑起党交给我的重任,希望在这次解决完问题后,能选派更合适的同志来接替我的工作,我服从组织上的任何安排。”

    “你不要老提这个问题。”黄骅严肃地说,“等问题解决后,区党委会考虑的。领导对你是了解的,虽然同志们有些意见,但是对你的工作还是肯定的。我还要强调一点,团结问题不是一方面的,军地双方都要作自我批评。你检讨的问题,部队同志也同样存在。我为什么要抓住你来开头,因为你是一把手嘛。为了工作,为了军地双方的团结,你主动把责任承担下来,这就是对大家起到了示范作用,可以带动大家,正视错误,改正错误,加强团结,使双方消除隔阂,目标一致,打击敌人。通过你的自我批评,它还将提高你的领导水平。你确实年轻,经历的事情太少,还要在工作中不断地提高和锻炼自己。以后你在工作中遇到下边的同志发生类似的问题时,你也会运用此方法去解决的。”

    黄骅一席话,使我的思想开朗了许多,似云开雾散,一解几天来沉郁苦闷的心情。现在我唯一考虑的就是做好自己的检讨。因为检讨的好与坏,直接关系到二分区团结对敌的大事,也是对自己的党性和个人思想的严重考验,还真不能掉以轻心。

会议翌日举行。参加会议的人员,除了军队地方的领导而外,还有地委专署的科长,军队营以上干部,驻地平原、禹城的县长、县委书记,大约十多人。黄骅亲自主持会议,首先讲明为什么要召开这样一个会议,主要是为了解决全分区领导机关的团结问题,随后由我发言。

尽管思想上早就有了充分的准备,但还是有些紧张,随着对问题的展开,逐渐平静下来。既然是自己主动检查,我索性放开来讲,连自己当时的各种想法,听见批评意见以后的“抵触”情绪,一股脑儿全部谈了出来,老老实实地从思想上来认识和检查自己的错误。我原本估计,把自己内心深处的东西全抖出来,难免引起大家的耻笑和蔑视,但是我发现与会同志完全不是我想的那样,而是全神贯注,非常认真地在听我的检讨。

    等我说完以后,黄骅随后就要曾旭清政委讲话。曾旭清对我的检讨未置可否,只是简单地说团结问题军队也有责任,军队是老大哥,应当主动与地方同志搞好团结,共同对敌,便草草结束了。

    我隐约觉得他没有把话说完,由于事先黄骅已经指明,这次会议主要是解决地方上存在的问题,曾旭清表个态也就足够了。

    会议最后由黄骅作总结。他对问题发生的前因后果,作了细致的分析,指出军地团结问题由地方领导同志负主要责任,今天在会上地方负责同志已经作了认真的自我批评,其他同志也要从这次事件中接受教训,检查自己工作中存在的问题,注意改正。相信这次会议以后,大家都会去掉胸中芥蒂,团结一致向前看,把抗日革命斗争进行到底。

    会后,地委、专署、分区几位同志见面时,明显不像几天前那样沉默、尴尬了,大家又恢复到愉快、和睦相处的状况。这时我才深深体会到黄骅那两句话的作用:如果你的自我批评作得好,对你今后的工作是十分有利的。

    于梅先说:“在你未作检讨前,我一直很担心,不知道会是个什么情况,你讲完话后,大家的心情也都随之平静。你将主要责任都一人承担下来,也使大家听后松了一口气。你的自我批评态度还不错,看来得到了大家的认可,黄骅同志好像也点了头。”

我根本没去考虑别人有什么看法,只是觉得自己的态度是真诚的,有了错误就要改正错误,勇于承担责任,这才是一个共产党员应该具有的道德品质。

过了一天后,黄骅又找我谈话。他说他对这次问题的解决是充满信心的,会后他和部队的同志又交谈了一天,可以说问题已经得到了解决。“毕竟这是党和军队内部的问题,只要你主动检讨,部队同志也没什么意见了。”黄骅还说,他和龙书金、曾旭清也分别交谈过。龙书金是六旅的副旅长,又是军区的领导成员之一,他开始是有意见,现在他说他没有意见了。曾旭清政委着重谈了部队自身的一些事。隋,对你的发言他表示没有什么意见可说了。“现在你应当安下心来,不要再去想已经过去的事了。还是我的那两句话,作一个好的自我批评,反而有利于今后的工作。你应当考虑的是如何放下包袱,调整自己的工作方法,把工作全面抓起来。对部队的态度也是一样,要变被动为主动,‘吃一堑,长一智’,相信你经过这次事情,今后一定能够正确处理好与部队的关系。”

    我也向黄骅敞开了心扉:这次全靠黄骅的耐心帮助和反复教育,使我的检讨得到了同志们的认可,将使我终生难忘。我再次真诚地向他坦诉自己虽然作了认真的检讨,但仍然让我挑起主管二地委这副重担,自己感到力不从心,无法胜任,希望上级领导能够理解自己的实际情况,调整我的工作。

    黄骅关切地说:“你能有这样诚恳和虚心的态度,就是做好工作的基础。你年轻,有文化,有理论,不像我一个小木匠参加红军,现在能够做一点工作,全是党和军队教育培养出来的。你只要始终保持谦虚、务实的态度,注意学习,从实践中锻炼自己,提高领导水平,你是能够胜任现在的工作的。对于你的要求,我可以带回去,区党委会慎重考虑你的意见,但是你不要抱太大的希望,一定要抓紧自己的工作,不要辜负区党委和同志们对你的期望。”

    即将离开二分区的前夕,黄骅回答军队、地方有关同志提出的有关形势和工作中的一些问题:“比起一分区,你们的环境还是稍缓和一些。”黄骅给我们算了一个细账,“在一分区中心地带,平均每七个村庄就有一个敌伪据点、碉堡和岗楼,二分区则是平均每八个村庄一个。开春以来,一分区差不多每天要损失一个干部,二分区显然要少得多。总的来讲,一分区的损失大,这次大‘扫荡,中地委、专署受到的损失还没有包括在内。从一分区看,整个边区形势的严峻程度可想而知。”

    黄骅接着说:“‘一年打败希特勒,两年打败日本侵略者,,时间是从今年算起。希特勒发动的对苏联的攻势,已经开始受到遏制,战争的天平,开始向有利于苏联的方向倾斜;两年打败日寇,现在暂时还看不清楚,但可以看到日本发动的太平洋战争,虽然一时得手,但却大大地分散了自己的兵力;在中国战场上,由于从几个战场同时向前推进,其兵力不足的矛盾已暴露无遗,失败的格局已经显露出来。目前它把重点放在对敌后抗日根据地的进攻,首先从真渤特区开始,日寇疯狂镇压根据地的人民和抗日武装,采取杀光、抢光、烧光的‘三光’政策,冀中、太行、鲁中、鲁南都相继发生了大的战事,边区现在的情况和冀中基本上一模一样;总部在太行反‘扫荡,中也受到损失,左权参谋长牺牲;在鲁南,敌军七次进攻使我根据地被严重分割、缩小,对部队机动作战的能力都有严重的影响,现在是华北敌后抗战最困难的时期。日寇原本是集结兵力,企图合围消灭敌后抗日力量,然后再转战其他战场,可是日寇的如意算盘打错了,低估了我抗日军民坚持斗争、不怕牺牲的革命精神,在其兵力不足、顾此失彼的困境下,我军的战斗力反而迅速发展壮大,我们将战斗到最后的胜利。”

    黄骅回过头来又讲到二分区的情况:“你们分区这段时间干得还不错嘛,在目前日寇‘扫荡’合围的紧张情况下,你们还有一小块一小块的安全岛。但是要清醒地看到,这只是暂时的现象,要时刻准备应付最恶劣的局面。因为边区的主力部队,过去大部分集结在一分区,山东方面,敌人的注意力也在鲁南、鲁西,你们在敌人眼里还没有构成心腹之患,就给了你们有利之机作好准备,以迎接敌人的更大规模的进犯。因为敌人对那些重点地区的‘扫荡,结束后,必将对你们进行同样的‘扫荡’合围,你们也将经受最严重的考验。时时刻刻都要有这种精神准备,切不可掉以轻心。上面讲的一年、两年的时间表,都是战略上大的构想,从我们这些局部地区来说,敌人在灭亡之前的挣扎可能更凶狠,更残酷。我们不能机械地去计算一年、两年的时间表,而是要努力地工作和坚持斗争,为实现这个最终目标而奋斗。在斗争的最关键时刻,中央会及时给我们有针对性的、具体的指示,指导我们当前的斗争。”

    青纱帐正在缓缓地落下帷幕。比起去年的青纱帐时节,今年就要紧张得多。从“五一大扫荡”后的几个月,没有太轻松的时候,不论是主力部队还是县区武装,几乎难得在一个村庄住上几天。而二分区只有平禹、齐河稍显平静一点,黄骅来时,在一处还能够多住一天半天,就那样都转移了好几次住地。在黄骅检查工作的间隙时间里,地委同志们仍然分赴各个县,轮番活动,和县区同志们在一起坚持斗争。经过几个月反反复复,你来我往拉锯式的斗争,人们已经习惯了昼夜不分的生活,神色间多了一些深邃和凝重,疲惫和紧张的工作并没有拖垮他们。

    李玉池还是那股子劲,每当环境有所缓和之时,他觉得困难更多;而当遇到异常困难的时候,他却格外冷静、沉着。

    刘秀峰也是不慌不忙、若无其事的样子,但是大家已经觉察到在错综复杂、急剧变化的环境面前,他常常为自己拿不出一个应对斗争的办法而表示为难。

    连我一直很器重的王景芳,经过一段时间的工作来看,也不比刘秀峰高明多少。平常他遇事反应还比较快,能够进行细致的分析,给人以很有条理、能够把握问题的关键的印象,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发现他办事疲沓,所交办的事常常不能如期完成,更不用说期望什么结果了。有时候我对德、陵两县的一些急办事情的处理,只好直接找到刘之光、国珍、刘润生等人。我早就告诉过刘秀峰,我方在德县的活动,局限于一隅,活动余地太小,经不住敌人的突然进攻,难于转移至安全地带,必须开辟新的活动地区以利部队打游击战。刘秀峰也有同感,但却迟迟拿不出个具体解决问题的办法。

    刘之光曾经提出,他愿意悄悄潜回他的老家那一带,利用地方家族关系,摸清情况,想办法开辟该地区。因为担心伪军和联庄会头子特别反动,不好插足,工委一直下不了决心。直到这段时间,八、九区一带形势越来越险恶之时,刘秀峰经过一番考虑,才向我提出此事。

    我认为这是一个好主意,早该下决心干了,这才让刘之光潜入该区。该地在边临镇据点以西,距我们八、九区活动中心大约三十里以外,我方武装力量从未进入过该区,一直视为敌伪完全控制地区。其实除土桥据点有伪军、伪区署外,其他村寨均为联庄会把持。刘之光凭借地方关系,打通上层关节,带领我方小股游击队潜入开展活动,为县府、县大队的进入开创了条件,成为开拓德县工作的一项大事。我对各县区开展对敌斗争很有信心。绝大多数的同志都有那股子拼劲、坚持抗日的决心、顽强斗争的精神。我更相信我们可敬可爱的人民群众和八路军、抗日政权、革命干部那么和谐的鱼水之情,无论在于庄、信庄、三洄河,还是谷马二庄……让我深深感受到,人民是抗日战争的铜墙铁壁,绝非虚妄之言,它确确实实地存在。同时我对地方工作的现状,却也不胜忧虑,有什么办法能够使我们的工作更向前迈进一大步呢?

    一支游击小分队,专程从盐山、靖远来到德平、德县,为的是送一份紧急文件。

    我们在前几天,已经从部队电台收到区党委、军区的紧急电报,转发中共中央于1942年9月1日发布的在各抗日根据地实行党的一元化领导的决定。决定指出,为了适应当前斗争形势的发展,将在各地区的主力部队和地方党、政、军实行统一领导。其中特别强调:农、工、学、商、党、政、军,党是领导一切的;主力军固然是全国性的,同时也具有地方性,在一个地区范围内,应当统一于地区党委领导之下。统一领导下的地区党委可以由地方党委负责人担任领导,主力部队的领导人担任副职;也可以由主力部队负责人担任地区党委的负责人,原地方党委负责人担任副职。区党委、军区在转发电报的决定时,已经注明,将迅速作出贯彻中央决定的紧急措施,下发各部队和地委。现在专程送的就是这个紧急文件。文件除了详细传达中央的决定外,就是如何贯彻决定的一系列组织措施:

    根据分局决定和山东军区的命令,原教导六旅兼冀鲁边军区,今后统一为冀鲁边军区,山东军区命令,邢仁甫为冀鲁边军区司令,黄骅、龙书金为副司令,冀鲁边区党委书记王卓如兼任军区政委,周贯五为副政委,刘贤权为政治部主任。

    军区命令:十六团一部和三军分区合一为三军分区,一部为军区基干团;十七团与二军分区合一为二军分区,军区直属运河支队与一军分区合一为一军分区,区党委、军区决定各军分区人员配备如下:

    一分区司令员傅继泽仍任一军分区司令员,彭瑞林为分区政治委员,康伯敏为分区副政治委员;

    十七团龙书金为二军分区司令员,原二分区司令员徐尚武为副司令员,十七团政委曾旭清为二军分区政治委员,原二军分区政委郝炬为二军分区副政治委员;

    原军区副司令,三军分区司令杨铮侯为三军分区司令员,十六团团长杨承德为三军分区副司令员,原三军分区政委李广文为三军分区政治委员。

区党委通知,调整各地委书记和副书记,依次为:一地委书记彭瑞林,副书记曹戎;二地委书记曾旭清,副书记郝炬;三地委书记李广文,副书记冯乐进。

难怪要专门派小部队送达紧急文件与命令,因为它是关系到各抗日根据地的大事,也是关系边区全局的大事。根据这些决定和命令,对原来在各根据地中曾经出现过的一些问题,包括在我身上发生的问题,马上就迎刃而解。中央的这个决定,显然是在了解了各地的实情后采取的果断措施,我从内心感到领导的英明决断,由衷地拥护这个决定和区党委、军区贯彻这个决定的具体措施。这不仅是关系全局的大事,也是直接关系我个人的大事呀!

    按照中央决定的精神,一元化领导的地区党委书记,可以由地方党委书记担任,也可以由军队党委书记担任,具体根据各地实际情况确定。在边区,一、三地委由地方党委书记担任地区党委书记,二分区则由军队同志担任。我不担任地委书记,本是我自己向黄骅提出的请求,黄骅应该将我的意见报告了区党委。但他曾说过,让我安心工作’我是可以胜任这个重担的。现在这个任命,说明区党委实际上已经考虑了我的意见。

    区党委的决定,完全符合中央决定的精神,一元化领导下的地区党委书记,在军地两方遴选,虽然我不再担任地委书记,却仍然是地委副书记、军分区副政委,并没有向下调换,说明对我的工作是肯定的。再回过头来看,自己和一、三地委的同志不能相比呀!我一直认为和李广文的差距很大,简直不在一个档次上,他担任一把手,我做他的助手,可说是心安理得;彭瑞林是分局巡视团的负责人,我和他也没法比呀!曾旭清是老红军,参加过二万五千里长征,在地方也担任过县委书记,斗争经验丰富,像我这样的小毛头,凭什么去和他相比呢?

    我想不能再和自己过不去了,要自己掂量自己的能力。在一元化以后,担任地区的第二把手,协助一把手工作,将主要力量放在地方党政工作方面来,对于整个分区,乃至我个人的工作都是利多弊少,从长远来看,对自己会有更大的帮助和提高……

    思想一下豁然开朗。回顾起入党时的誓言,我们所做的一切,没有什么个人得失可言。在革命队伍里,我只是一个新兵,无论是经验、能力、理论水平等,都离革命事业的要求相差甚远,怎么能打肿脸充胖子,硬充好汉呢?我告诫自己:要老老实实地干好工作。不能泄气,不能在新任的一把手跟前撂挑子。

    我主动到部队向曾旭清报告工作情况。出乎意料的是,部队同志热情相迎。曾旭清特别主动。他说:过去我们是两家人,互相之间免不了有点疙瘩,现在可好,大家合在一起,成了一家人,有什么事不能说,不能解决的呢?谈到地委今后的工作,曾旭清再次强调,他的主要任务还是在部队,地方上的担子,照样由你担当,遇事大家商量着办就是啦。龙司令员平时话就不多,但却十分热情地向我谈部队的一些情况。他说:“你是副政委,军队的事,你也多参加嘛,你说不熟悉军队;不懂,咱们以前谁懂,还不是打出来的。你们在地方上还不是一样带队伍打游击,和鬼子汉奸斗吗?”

    一元化以后的第一次会议,实际上就是地区党政军负责人的大碰头,即按区党委批准的地委成员,就是龙书金、曾旭清、郝炬、于梅先、邹玉峰、孙子权、徐尚武七人。地委、专署工作中遇到的一些问题都来不及讨论,着重讨论地方、军分区与主力部队合一后的有关事宜和军事斗争问题。由于分区成立不久,组织一直不健全,新的军分区实际就是十七团团部改建,原分区徐尚武带少部分人到司令部,路有水的特务大队随同编人分区直属建制,随司令部行动;原分区参谋长靳兴侯已被通知到山东分局党校学习,政治处主任孙长江前已调军区司令部;分区其他人员,连同直属两个大队,恢复津浦支队建制,根据德平局势的变化,准备成立德平县大队;回民大队仍在北部几县独立活动;专署警卫队,地委青年武装队,仍由专署地委管理。主力部队十七团,根据中央决定精神与地区斗争现状,作了大的调整和部署:从一营三营各抽一个连归分区直属,一般情况下,分区带领直属连队、特务队活动;三个营改为三个地区队,分别在三片协调组织包括县区武装在内的军事行动,其中一地区队在齐河、济阳、临邑南部地区;二地区队在德平、德县、陵县、临邑北部地区;三地区队在平原、禹城地区。这个部署体现了化整为零的活动规模,主力部队适度分散与县区地方武装结合,开展对敌斗争。

    会议确定的这些举措,大家一致认为解决了当前对敌斗争的关键问题,有利于县区斗争的坚持与开展,与会者的心情都非常兴奋。因为新的地委真正体现了中央决定指出的团结统一的精神,大家从内心感到在当前艰苦的斗争形势下,中央作出的重大决策的及时性和重要性,也更加坚定了大家坚持地区斗争、夺取抗战胜利的信心。

    由于青纱帐倒下后敌伪日益频繁的进攻态势,会议只开了一天即结束,以便将会议决定的举措,迅速落到实处,并且约定仍按地委老规矩,一个月后再开下一次会议。

党中央关于一元化领导的决定下达并执行了一段时间后,就让人们感到了这个决定带来的新气象。主力部队和地方配合更紧密了。北部几个县,过去主力部队很少来过,现在主力部队开始进驻。他们进入该地区后,人们的底气十足,有了依靠,县区武装活动也随之增加,对于小股来犯的敌伪军,也能给予打击,这使小据点里的敌伪军不敢轻举妄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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