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南望子岛之行
一次跳跃式的连续行军开始了。从德平西边靠德县八区边上的一个小村,回民大队的住地,一宿拉到白水张南王家,穿过商乐公路。这也是我阳信五区地界。李金德对这一带地形很熟,领着我们走得很快,几十里路还要越过公路道沟,到午夜时没多大工夫就赶到王家。这一带前年我来过几次,也算是熟地方了。叫开村里一个偏僻的小院子,还是原来见过的老房东,他还记得我这个外乡来的“同志”,但看见我们时却显得很惊诧,这么长时间不见踪影的人,怎会在寒冬时候,半夜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直到弄清我们是远道而来的自己的部队,他才露出了笑容:“你们来得真不容易呀!这年把,咱这地方可难熬的很。”他还说,“从春天到现在,鬼子、二鬼子每过十天半月就要来一趟,还接二连三地打了几回大仗。咱县里、区里的队伍时常歇在漫洼地里,直到拂晓才敢进村。有时候一天要挪几个窝。你们回来了,可得当心点,别让鬼子、二鬼子们把咱堵在屋里,走不脱,耽误了大事呀!”
亏得这位老乡。我还记得他是村里党支部的成员,从未对外公开,却是实实在在为党做秘密工作的同志。他将我们分别安顿在相邻的几户人家里。他早早出去,给村里管事的通通气,派人在村外放哨,还给大伙儿搞点吃的。随后又在不远的村庄里找到区长和区队,和我们接上头。
区长还是去年的老样子,坚持到现在。他告诉我:这一年多,斗争极为残酷,县区武装都受了不少损失,县委王文清书记去年出了事,地委派张墨仙来担任书记,可没有多久就被归化据点抓捕去了。地委的七小队也受到一次重大的打击,“三三五’’(就是田队长),在战斗中被俘,他们两人至今生死未卜。地委专署过去常住阳信和商河北部,现在也不能在一处久驻,只能在几个县里打游击。他们已经有好些日子没上这儿来了。
我原听说王文清出了事,但不知究竟,区长大概也听说了,不知真假。据说王文清的父亲和当地区乡维持会有勾结,有次趁王文清回家,勾结集镇据点、维持会派人堵住家门,将王文清抓到区里去了。他们的真正目的是劫王文清到当地汉奸队里干事,王文清不从,就一直将他关在区上,他们没将此事泄露给日本鬼子。最近听说王文清跑掉了,不管后事如何,反正他不能再干县委的事了。
区长继续告诉我,阳信县最近可谓是连遭不幸。区党委派李炎来任县委书记,阳信上上下下都为有李炎这样的好领导感到高兴。不过听说李炎病得不轻,在这样的环境下能否坚持工作还难说,再说有病也没地方去治呀!
区长又说,李炎病了后,地委李援来接管县委的工作。偏偏不久前,他又在一次“扫荡”中被敌伪围住,幸好他是和老百姓混在一起,一同被抓去好几个人,没暴露身份。地委想了很多办法,用我方抓获的伪军俘虏,再加上银两去赎回来,他依旧回地委去了。最近听说又要给阳信派人来了,没听说是谁。
他讲了许多事,也给我们打个招呼,要时刻准备对付突然发生的敌情,在一个村里不能久留。等到天黑后,他带领我们走到十几里路以外,靠马颊河南的小村住下。有了他们的配合,自然放心多了。第三宿,他带领我们和区队十几个战士过了马颊河到庆云县城南,也是我方经常活动的中心地带,和当地区府、区队联系上后,他们才自行回去。我们安全度过三分区地界的两道门槛。
庆云城南这一小块比阳信那一片活动区狭小得多,敌伪安设的据一点比阳信还密。但是活动还是挺方便,村村通道沟,直通到据点跟前一两里的地方。村里人们也挖了一些地沟、地道,如敌人来包围就想法转移到村外去。从春天到冬天,当地武装和干部多半是在漫洼地里过夜。庆云当地的区长和区队也和阳信那边一样,帮我们安顿住地。区长对我们说:“你们运气不错,就在头天白天,附近几个据点还向我活动区内实施重点‘围剿’,和县大队接过一次火,要是碰上了,准会耽误你们北行的路程。据可靠情报,敌人隔几天还要来c围剿,,你们正好来到这个夹缝的时候,歇个一天,明晚上我们派人引领你们上盐山,那里是大洼地,离敌人据点远,行动比我们这里要好办得多。”
我向区里同志问到县里几位领导人的近况,答复都是老样子,照样都在斗争前线坚持着。提到石景纯县长,他们显得特带劲:“要说石县长么,人家那样大年纪,身子也不壮实,还带着县府、县大队一伙人,顶风冒霜,熬夜守更地和敌伪周旋。这夏天听说石景芳牺牲,那是他的亲兄弟呀,又是一起参加革命的同志,手足惰深,其悲恸可想而知,可老汉的情绪没受影响,反而战斗的劲头更大了。他对大家说,就是要化悲痛为力量,消灭日寇,为景芳报仇。”在这种艰苦恶劣的环境下,我只能在心里默默祝愿他和我们大家一同坚持这场正义的斗争,取得最后的胜利。
第二天晚上,出了庆云境,就进了盐山地界。在昏暗的夜空之中,也能感到地势空旷,视野陡觉敞亮,道沟渐渐稀少。显然,地方宽广,没有那么多的人力能够把大洼里每一条大道都挖通。据引领我们行进的庆云的同志说,这地方在洼地里生长的一丛丛低矮的黄荆稞,遮住地边翻起的一片片白色的硝土,只要一钻进黄荆稞中,就只能看见脑袋和双肩,稍远一点就能都遮住了。这里村庄稀,相距远,相比之下敌伪据点自然也少而远。三分区的部队能经常在这里和北边一带活动,这里也是军区主力部队机动回旋之地。不过今年以来,这里也不宁静,也时常闹敌情。你们此时到这里来,人生路不熟,要是联系不上主力部队,半路上碰上合围之敌,困在这大洼里,可就悬了!
其实,这一晚我们走的只是盐山靠近庆云的边沿地带,引领我们过路的庆云的同志为我们定下安全的宿营点,并和盐山区乡的同志取得联络以后才离去。这是几天来稍感宁静的一个晚上。这里近日也没听见有何重大的情况,但是谁也说不准将会有什么事要发生。屈指算来,行走五日,已走了三分之二的路程,到达军区、区党委指定的去处,当是指日可待了。心情也随之感到轻松些了。同行的战士们,仍然和往常一样布哨、带岗,警惕地注视着周围的动静。耿捷三说:在没有到达目的地找到大部队前,一刻也不能放松战备和警惕,大家全都默默无言地去做自己应该做的一切!
“多么好的战士啊!”我心里非常感激他们。
第六天一大清早,我们又上路了,我们进入了途中最后一个县——新海地界。中学学地理时,从地图上看到有一个新海设治局,那时候懂得,这是从盐山析出,还没有正式成为县的地方。阵阵海风从远处吹来,可以闻到一股浓浓的咸腥味,离海边越来越近了。天色灰沉,阴云四合,一不小心,便迷了方向。因看不见太阳,分不清东南西北,久久转不过来。周围的田野村庄,恍惚都是一样的,只能从吹来的海风大致判断方向,要是没有乡里派的当地民兵引路,真不知道会走到哪个方向去。
快到晌午时分,引领我们行路的两位民兵与我们告别,因为再往前走已无大碍,我们可以放心地自己行动了,而他们也可以赶在黄昏时候回到本村。我们稍事歇息,啃了几口干粮,喝了几口水,向村里的人们打听我们要去的大、小山村,回答是没有多远,有一顿饭的工夫就够了。好心的村民还派了一个四五十岁的老庄户,给我们带了一截路。
我们原来听说到了大、小山那里就到了海边,但在路上还没有看见一点海的影子。老苏有点好奇地问带路的老乡,这儿离海还有多远?老乡诧异地看着他和大家:“真的,你们从来没来过这里?”他用手指着右侧,“从咱村向东也就是十多里地就看得见海,要是到小山那儿离海更近,也就里把地就到海边了。”在快到小山时,老汉自己离去,他还提醒我们,要走得紧一点,尽快找到大部队。大、小山这一带,这些日子风声也挺紧,新海、盐山的鬼子、二鬼子已经来了几次了,还接上了火,大、小山的队伍万一转移,我们不就成了前不着村、后不靠店、摸不着头脑的小队伍?那可就难了。
老乡提醒得真好,我招呼战士们加快脚步,打起精神,三步并作两步地向着大、小山奔去。
大、小山是两个村的统称,两村相距也没多远,俗话说:“大山不大,小山不小,不管大小,全不见山,一趟平川,只见海来不见山。”我们的目标是小山村,一到那里,恰巧见到了军区一支小分队的负责人。这支队伍已经准备好行装,看样子即将出发。一看我们,那位负责人略带着责备的口吻说:“你们的行动太慢了呀!早该到这里了嘛!”不等我们回答,他接着说道,“幸好赶上了,我们刚得到紧急消息,几处的敌伪军今明天就要突击‘扫荡,这一带,我们现在要立刻转移,我们派两个侦察员引你们去海边,开条船,赶快到望子去。”
“望子在哪里?我们要去司令部。”我惶惑地问了一句。
“快去吧,到那里就知道了,别再说什么,情况紧急得很。”那个负责人说。
我们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只有跟着两个侦察员,一溜小跑奔向海边。大海已经展现在我们面前,耳边只听见涛声阵阵,可我们只顾跑路,无暇看看大海是个什么样儿。
有一条木船停在海滩外边,侦察员招呼我们上船,吩咐船老大赶快开,说罢就匆匆离去。
船老大倒是不慌不忙,两个人拖起滩涂里的锚,用竿子从岸边上撑开了船。
“这船是去望子吗?这条道对不对?”李金德和船老大打了个招呼问道。
那船老大看都不看他一眼,约有半袋烟工夫,才慢腾腾地回答:“知道,不上望子上哪去?”
已过中午时候,海风不大,但船在水里还是被一阵阵海浪打得晃来晃去,船开得不快,人在船上不停地颠簸,直感到头晕。
“看样子,鬼子要到大山那边了!”两个船老大一个在船头,一个在船尾,互相对语。远处恍惚看见有什么动静。
大家几乎不约而同地向岸上望去,却只看见村庄边上几棵枝条稀疏的白杨树在风中摇晃,雾气迷蒙,近处可看见一片黄澄澄的海水,远处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在海浪中摇晃了一大阵,忽然见前面海浪中渐渐浮起一个黑黄色的小点,越来越大,靠近发现竟是一个小小的岛屿,不,也就是一座大礁石,上边光秃秃的,覆盖着一片片的沙面。
“这就是望子?”我看看船老大,想从他口中得到答复,他却照旧不言语,只向岛上驶去。到跟前一看,还真是一个不小的岛子,方圆还有里把路大,岛边上停靠着十多条大大小小的船只。
我们下了船,向岛上走去,慢慢看见十几处窝铺,星星点点散布在岩缝旁边稍微能挡点风的地方,底下稍稍挖平,铺上干草,上边也是用秫秸捆成的矮小的三脚架,人要进去得弯下身子。忽然我看见前边有人从窝铺里钻出来,径向我们走来。
“袁振!”我一眼认出了他。
他也高兴地跑上来,紧紧抓住我的手:“你们来这一趟真不简单,卓如同志他们等你好几天了。”
清瘦而结实的身躯,两颧微耸,白皙的面孔上一双闪亮的大眼睛,就在那矮小的窝铺边上,仍然保持着挺拔的体态和整齐的外表,一看就能猜到是王卓如。他满脸堆笑,大步走过来,紧握我的双手,用凝重而有力的声音说:“你就是郝炬同志吧,跑这一趟,不用说一定很辛苦,我们在此等你好几天了。”
我心中顿觉惭愧。袁振那么说,王卓如也这么说,在小山等我们的那位同志更是这样说,看来我们到此是太晚了。尽管我们在路上紧赶慢赶,到底仍未能按军区、区党委希望的那样迅速赶到。
“我们的行动慢了,没有及时赶到,有误时机,我接受领导的批评!”我说。
王卓如声音却很平和:“这有什么可批评的?在如此紧张的战争环境之下,谁能保证一切都很顺利地按我们的设想办呢?区党委只要你们尽早来汇报,并没有规定一定要在哪一天赶到。我们回到望子,也不过几天的光景,你们就赶到这里,这不是很好吗?”
“我们原只是奔小山,要是小山有敌情,找不到军区在那里联络的同志,还真不知道该上哪里去呢?今天就只差那么点时辰,要是再晚一点,那可真耽误大事呀!”
“在战争环境下,什么情况都可能发生。”王卓如亲切地说,“咱们根据地里,一时找不到联络,费点时间总可以找到。我们走到哪里,总会得到人民群众的帮助。”他稍稍停顿一下,然后说道,“南望子岛,地方僻静一点,新海海边一带有好些这样的小岛,准确点说是在大海里边,星星点点的岩坝、礁石,有的连名字都没有。这儿倒是不算小,传说百十年前,岛上有七百户人家,有一年涨大潮,全淹没了,成了无人荒岛。原先县里有个海防大队在海上活动。区党委、军区转到新盐地区,半年里正碰上这个最紧张的时期,和敌军多次周旋,得不到休息,后来才找到这个地图上都找不到的地方。军区、区党委的同志争取有几天时间,集中在此,商量一些事情。找你来汇报,只能在这个地方。邢司令、周政委、刘主任他们前些日子来待了几天,现在又都分头带部队活动去了,还要过几天才能回到此处。黄骅同志原来也准备下去,考虑他不久前去了二分区,对你们那里情况有所了解,所以留下和我一起等你来,还有其华、居愚同志……等你稍休息一下,咱们就抓紧谈。”
他的话还没说完,黄骅就迈进窝铺里来了。他只和我打了个招呼,便转过身对王卓如说:“有敌情,我们得有准备,一会儿可能要行动,转移地方。”
原来我们前脚刚上了船,进犯敌军的前哨马队就冲向大山村,并且跟踪追击驾船出海的抗日军民。我方侦察员驾小船来岛上报告,敌人大队人马进入大、小村后,未见下一步有何行动。这一带人们本来早有准备,一旦发现敌情,即将大小渔船开出,在海上游弋,敌人抓不到船,只能往海里胡乱开枪。不过南望子毕竟距大小山太近,黄骅提醒大家,需提防敌人集中起一部分未逃出海的民船,越海强攻,得作好战斗的准备。
这一下把岛上人们的活动全打乱了,人们被通知各自作好准备,收拾起手上的东西,等待一声令下,随时行动。我们这支小分队,刚从船里转到岛上,管理科给分了一片岩坝,叫自己去平整场地,铺上千草,搭三脚架子。接着又立刻被告知,回到船上待命。可是又不敢停了搭窝铺的活,上边招呼,得做两手准备。到天黑时又开过来一条船,将分队的一半人拨过船去,由苏队副带领。我和耿捷三则在原来的船上。两条船上都给了几天的干粮。这时窝铺早已搭好,看来只能放在那里备而不用了。
我们这些人全是旱鸭子,不谙水性,本是头一遭见到大海,又遭遇这不测风云,加上晕船、恶心、呕吐,更显得分外紧张。此刻反倒觉得刚刚经过的六天行军,比现在好过多了!
船老大其实都是海防大队的游击队员,打过一天的交道,大家已经比较熟了,所以在一起说说笑笑,不像刚上船时那样严肃、冷峻。他还给我们这帮旱鸭子介绍一些船上的生活常识。一阵阵北风吹过,他侧着头提醒大家,听听风中传来的枪炮声:“就在大山西北上没多远,准是咱队伍和鬼子干上了。”
照他的法子,大家也都侧耳聆听,我是一点声音也没听见,耿捷三、李金德、贾金砚他们都听见一点声音,战士们中有听见的,也有没听见的。
入夜一阵子了,袁振和军区一个干事来到船上,说是黄昏前得到侦察船的报告,外海发现有敌方的火轮来回游弋。因为望子附近是一片浅海滩,火轮不能驶近,有可能是和岸上“扫荡”之敌配合,形成对我方的围堵之势。因此黄骅副司令员决定,趁夜晚立刻出发,转移去另外海域。我们这支分队被分配担任司令船队前方靠右侧翼的警戒船。
凛冽的寒风在黑夜中呼啸而过,船行沧海,在茫茫夜空中前进。我们这两条船完全由船老大掌着舵在水中航行。袁振传达命令以后已回到司令船上。军区的干事则和我们一起,径直和船老大对话,告诉要去的地方。人们紧张而沉静地注视着前方和两侧,除了海里滚动的浪花不停地拍打着舷板,以及迎风呼啸的波涛外,再也听不见什么声音,有的只是茫茫大海和阴沉的黑夜……
黑夜里,我们将分队战士分作两个班。一班人伏在船舱两边,荷枪实弹地注视周围的动静,防止与敌人遭遇。另一班人则在船舱里躺着休息。风浪翻滚,心里七上八下,提心吊胆,有谁能人睡呢?
约莫拂晓以前,船停了下来,但是不清楚是靠岸还是靠在什么岛子上。到天明一看,四面海天一色,我们仍然漂在茫茫的大海中。船老大告诉我们,这里离南望子已有五十里开外,昨晚上的西北风帮了忙,走得还真不慢。这里离岸边还有十几里路,离外海也还老远,附近也没什么岛子,停在这浅海中比在望子岛要安全许多。
“这不是到了埕子口附近了吗?”我印象中从新海往南走这么远,应该已到了海丰县境。海丰就是原国民党山东保安六旅、嗣后投靠日军的汉奸队伍皇协军头目张子良盘踞的老窝,靠近他们能行吗?
“那还远着呢!这里离海丰是近了点,可还是新海地界,平素张子良的汉奸队伍不敢往这里跑,咱们大队来的也不多,可县区大队和海防大队还是常来的。是咱队伍和政府管的地方呀!”
晨曦微露,天空云层依旧低沉,眼前只有我们这两条船相对漂浮于海际,就那么几步远的距离,都看不清对方船上的人们的模样,只看见对方船上的人张口说话,但声音却被海浪的涛声给压住,什么也听不见。
中午时分,天空变得明朗起来,蓝天如洗,万里无云,被冻僵的身子才有了一丝暖意。司令部那一组船,也进入了我们的视野。说起来还真是有一段不短的距离,在我们前方的前哨船组,看起来竞似几个小点,离我们还相当远呀!我们这一组的两条船,这会儿看得再清楚不过了,老苏和小耿在船中间,贾金砚和李金德、尹寿和、蔡玉田以及战士们互相取笑作乐。耿捷三问老苏:“你的脸怎么这么苍白,和昨天在小山比完全变成另一个样了。”
老苏笑着说:“别说我了,看看你自己吧,兴许比我还要白得多,在船上摇了一整宿,谁个不头昏脑涨,呕吐了几道,连苦胆都要吐出来了,脸色不白才怪哩。你问问大哥,他吐过没有,不是一样脸色煞白吗?”
我和耿捷三站在一起,对面老苏、贾金砚指着我们的船说:“真想不到你们那条船摇晃得那样厉害,简直就像要翻了似的,肯定你们受的罪比我们厉害得多。”我笑着对耿捷三说,“彼此彼此,我看见你们的船摇晃得比我们的船还厉害,而且你们那边人手少,船不是更压不住吗?”
小耿笑着用双手拱起嘴大声告诉他们:“算了,大哥说了,大哥莫笑二哥,咱们是两条胳膊一般粗,谁也别笑话谁!”大家都乐了。在这晴朗的蓝天下,与昨天一夕数惊的心情相比,人们的心情似乎也爽朗起来,海上的环境,船上的颠簸生活,一夜之间好像都已适应习惯了,战士们也都忘记了那呕吐难受的时刻,互相有说有笑。管它海上陆上,走路划船,都是一个目标,就是抗战打鬼子呗。
漂流两宿,谁的身上也得掉几斤膘。天气继续转晴,一切似乎风平浪静。到黄昏时候又奉命开始行动,我们也弄不清楚,还要在海上漂流多久,反正每次开船,总得在傍晚以前,这是为了不暴露行动方向和停泊的地点。
这一晚船的航速却很慢,风轻浪缓,船走不起来。出发前司令船上已放了小船,通知晚上要回到望子海域停泊。天明以后通知我上岛,小分队仍然继续留在两条船上,要到下午方允许到岛上自己搭的窝铺休息,再留两人和船老大一起守船。